第55章 逛骨斋
京城骨斋,奉帝年间的老字号古董行,地界好,毗邻东南两条街。
骨斋向来只接待贵客,普通百姓进去也买不起几样东西,平民百姓站在街口,往往对着四层精美雕花小楼的门脸就已经望而止步了。
成白矜是骨斋的常客,成白玉却不算是,他对什么古董首饰的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偶尔打发离司去跑腿替他买几样不常见的颜料,真正踏入骨斋的次数屈指可数。
“踏门槛”的日子就定在了后日,成白矜生辰的前一天,备礼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成白玉昨日让宫中的女卫给卫绡送了口信,约她今日巳时在骨斋见面,到晚间又命人来传信,说成白矜知道他要去骨斋,吵着要随他一起去亲自挑生辰礼,叫卫绡不必去了,他要一个人给卫锦兰备礼。
成白矜养了一批身手不错的暗卫,出行时身边总带上三两个,卫绡知道此事,倒是稍稍放下心来。
明日上午卫周与她约好了,由她亲自检验“豹军”挑选出的那一批精锐,以防边关吃紧需要随时增援。卫绡掐算好时间,命女卫回去传话,说她稍晚些会去骨斋和他们会合,让成白玉尽管挑,她去时自会结账。
“才不要花她的银子呢。”成白玉挥手命站在帘外的女卫退下,自己嘟嘟囔囔地说道。
又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撩开帘子唤离司:“我那宝贝箱子呢,快拿过来我瞧瞧。”
皇子无封邑,只按月拿宫中的供奉,但成白玉爹疼娘爱,平日里得了不少赏,换了一大堆银票和金锭,装在一个紫檀嵌宝珠的木匣子里。
“这么多买一件古董花瓶总够了吧?”成白玉赤脚盘膝坐在南荻进献的地毯上,手中攒着一叠银票仰头问道。
离司失笑,跪坐在一旁,将他手中的银票抽出去半叠重新放进木匣中,“主子手中现在握着的这些就足够买骨斋一楼最贵的那件了。”
成白玉皱了皱鼻子,盯着手中剩下的银票,不大置信地说道:“我原以为骨斋是什么好地方……这点钱便能买到的花瓶,想来也不是什么仙品。”
“主子,这些银钱便已足够京中十几户人家一年的吃销了,可不是小钱!”离司知道自家主子自幼生在宫中,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打赏下人也都是随手摸到什么便赏什么,对银钱一类的东西没什么概念,于是耐心同他讲道。
成白玉懵懂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银钱交给离司,又低头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木匣中剩下的财宝,面上露出美滋滋的神情。
“这样也好,”他宝贝地将木匣盖上盖子锁好,拍了拍它光滑的箱身,“剩下的这些银钱本宫便留着做嫁妆。”
“哪有男子自己备嫁妆的。”离司将银票小心谨慎地放进荷包里,又重新跪坐在他身后,一边帮他拆掉头饰梳理头发,一边笑道,“女皇和凤后自会帮小主子预备,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倒也是。”成白玉想起先前宫中的一个皇子出嫁便是母皇赐的嫁妆。
可那日在殿前,他瞧见卫绡罗列了一大串礼单给他作聘礼,那些银钱都是她做将军自己挣来的,也就一点点是卫老将军给的,若他的嫁妆都是母皇父后备置的,岂不是很丢人?
成白玉摸摸自己的宝贝匣子,下定主意,新婚那日他定要把这匣子亲手给卫绡,且不说什么备置嫁妆的事,他既已与卫绡结为夫妇,哪还分什么你我,他有的便都是他们两个的。
第二日大好晴天,正适合出宫,成白玉难得起了个早,眯着眼睛任离司侍候着梳洗打扮。
轿辇抬着出了瑛昭殿,在宫门处换马车。
马车旁站着两个陌生的女卫,衣着服饰同宫中的女卫不太一样,成白玉瞟见她们腰带上的银纹豹子头,由离司扶着下了轿辇,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笑着问道:“你们是卫绡的人?”
二人点头,拱手行礼,没有多余的话,行事作风一瞧便是“豹军”训练出来的。
虽然觉得臭女人有些小题大做,但能有“豹军”的人做护卫,成白玉心里涌上一点小小的骄傲和得意,正欲踏上马车,迎面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七,来同四姐姐坐一辆车。”成白矜用折扇撩开车帘,从前方停着的马车中探出个脑袋吊儿郎当地笑着唤他。
成白玉眼睛一亮。自去云纪寺归来至今,他有一阵子没见到四姐了。
成白矜惯会享福,马车也着工匠做了最好的,内里宽敞,可容两人并肩抻长了身子躺。成白玉踩上用作踮脚的矮凳,一撩开车帘,反倒愣在了原地。
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翩翩细弱的公子,穿着华服,眼帘半阖着,向成白玉垂首行礼。
“你的新嫂嫂,浮槎。”成白矜用扇子点向少年坐着的位置,笑嘻嘻地介绍道。
“我在春弄馆见过他。”成白玉记得清清楚楚,他去春弄馆寻卫绡那日,从房中走出去的那个抱着琵琶的男子就是眼前的少年。
一腔热情凉了大半,什么新嫂嫂,不过是个卖笑的伶人罢了!成白玉踏上车辕的步子僵在原地,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里烦得很。
成白矜摸了摸鼻子,若是早知道日后卫绡要和这个小霸王定婚,她那一日绝不嘴欠非要拉着卫绡去春弄馆见什么世面。
浮槎感受到僵滞的气氛,将身子向角落里缩了缩,半垂着眼睑,没有再说话。
“浮槎泡茶的功夫了得,四姐也有许多时日没见玉儿了,就劳玉儿赏个面,陪四姐喝杯茶。今日你在骨斋相中什么了,四姐付钱便是!”成白矜笑眯眯地打圆场。
“哪有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生辰礼物的……”成白玉心中虽不喜浮槎,但念着成白矜在,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马车,就坐在成白矜身边,看也不看一旁的少年。
浮槎极有眼力,知晓自己此时不应开口,于是只沉默着浣茶冲茶。
“与小将军在云纪寺相处得可好?”成白矜接过浮槎泡好的茶,亲自为成白玉倒了一杯。
“自然!”成白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唔,这小倌倒是的确冲得一手好茶。
成白矜见他眉头舒展开,只在心中暗笑,她这七弟喜怒都不过一时,心思可爱得紧,先前她为卫绡担忧,现在却改变了主意,觉得是卫家捡到了个宝。
她知晓成白玉一门心思都在将成的这门婚事上,于是特意只捡着和卫绡有关的话来问,成白玉果然上钩,话多了起来,说着说着似乎对浮槎也没那么重的敌意了。
马车在骨斋门口停下,成白玉先跳下了车,成白矜跟在后面,下车时还回身扶了浮槎一下。
“娇弱。”成白玉看不惯地小声嘟囔,率先走进了面前的四层小楼。
卫绡派来的两个女卫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一楼的跑堂五六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眼便透过少年的衣裳看出这是个贵人,热情的笑容挂好,引着他向价高的藏品区走。
“您瞧瞧这幅画,大家青鸾道人的封笔之作……”跑堂从柜架上抽出一幅卷轴,在成白玉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
成白玉不在意地伸手接过,吓得伙计在一旁连声哀叹,又不敢出言扰了贵客,只道:“哎哟,您……您小心点。”
画上是一幅曲水流觞的竹林聚会图,成白玉看得连连皱眉,什么时候附庸风雅的穷酸书生也能被称作大家了,画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扔了画,又转头命跑堂带他去看古董花瓶。
跑堂在骨斋干了许多年,知道脾气越大的客人越不能惹,脾气都是惯出来的,没点家底谁敢在骨斋这地界肆意妄为啊,于是任劳任怨地收了画,领着他去二楼看木架子上陈列的花瓶。
“小七,姐姐可不爱什么花瓶古董啊。”成白矜带着浮槎从楼下跟上来,摇摇扇子悠哉道。
“又不是要买给你。”成白玉嫌弃地睨她,“后日我要去卫府‘踏门槛’,这是准备给老将军的。”
“唷,玉儿现在就有为人夫的样子了。”成白矜掩嘴笑,出言逗他,招来圆滚滚猫瞳的一记怒瞪。
成白矜是熟脸,跑堂识得,又听见二人的对话,心里早明白了面前这位瞧着矜贵的小公子的身份,见成白玉盯着古董花瓶面露失望,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担心这普通的藏品入不了贵人的眼,平白丢了大单子。
于是热切地出言提议道:“掌柜的还在三楼收着几件好东西,小公子若看不上这些,不如随小的上楼看看。”
送给卫绡祖母的,自然要挑最好的。成白玉闻言点点头,一扬下巴,“你在前面带路。”
“哎,得嘞!”跑堂的喜笑颜开,在心里暗想今日又能分得几两银子,痛快地转身引路。
“成四姐,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成白矜正要随着一起上去,楼梯上来了几个熟人,见面便笑着拉她打趣。
“过几日生辰预备要邀几个小公子去啊?”一个穿金丝边广袖的贵女揽住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成白矜天南地北地交朋友,跟谁都能聊上几句,闻言乐呵呵地摇了摇折扇,“那自然是孙家妹妹想要几个我便请几个。”
转身又推了推浮槎的背,低声叮嘱道:“你去陪陪七弟。”
浮槎知晓女人是想给他机会让他讨好七皇子,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也跟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