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备礼
卫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卫绡出了刑部大牢，径自嘱咐车妇去大理寺。
卫绡在马车上来回翻看了几遍主簿记录的山匪供词，正思虑一会儿该如何和左凤清表述，余光却瞧见卫伶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她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眸睨卫伶，“有话要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卫伶手指握紧身侧佩刀的剑把，支支吾吾道，“属下突然想到您平日里待七皇子的样子，与方才简直天差地别，有股陌生劲儿。”
“他自然与别人不同。”卫绡收回目光，合上手中的卷宗，绷了一路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一会儿你在前面的路口下车，回府去找卫璇，我需要近两年秣马朝对北戎的战报。”
卫伶领命点头，车行至前方路口，她撩起车帘跳下了车。
卷宗在手里卷成筒，卫绡反复摩挲着粗粝的纸面，心情难免有一些沉重——此事若牵涉到北戎，恐怕一会儿她须得入宫一趟。
左凤清知晓卫绡今日要去刑部大牢，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问出什么了？”她从浩繁的卷帙中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卫小将军今日进门脸上没带着往日惯常的笑。
“北戎。”卫绡吐出两个字，将手中的供词扔到左凤清面前的桌面上。今日天气热得出奇，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焦急的缘故，连她也感觉热躁起来。
左凤清神色一变，即刻拿起卷宗展开翻阅。
“二当家说周演瑜夜中子时出、丑时回，我去过凤林山，来回出入山中便要费上许多功夫，周演瑜能在一个时辰内往返，她去的地方一定就在凤林山附近。”逢江奉上一盏凉茶，卫绡痛快地喝了一口，这才感觉舒服了些，“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知道凤林山附近都有哪些可以落脚的地方。”
“另外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既然李耳出现在京中，那阿听去哪了？以我在客栈中的所见所闻，李耳对那个叫阿听的感情深重，按理说，二人应当不会分开。”卫绡放下茶盏，凝眉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阿听的现在也在京中？”左凤清掩上卷宗，眉头重重隆起，“此事若涉及至深，你我应当即刻入宫向女帝禀明。”
“我也只是猜测。近两日我让‘豹军’的人手都出动了，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捞人可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卫绡说着话，突然想到，关于李耳和阿听的关系，也许可以回府再问问清源和莲妹。
越到要紧的时候越急不得，左凤清明白这个道理，又问她：“一会儿你可随我一同去见女帝？”
卫绡颔首，从座位上站起来，“现在就可以走了。”临出门前又问：“你这可有近几年记载北戎的卷宗，翻几卷借我看看。”
“你们卫家世世代代和北戎人打交道，竟还需要我这里的东西？”左凤清颇感惊异，回身在身后的架子上翻找了一番，“大理寺向来不存这些，我这有的几本都是我自己寻到的，你读过了记得还回来。”
小将军的记忆太过零碎，不好整理，卫绡回想起来颇为头痛，只好四处搜寻一些有序的记载做到心中有数。听见左凤清如此问，也只是打了个哈哈过去，说祖母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起来也不好问。
左凤清不疑有他，寻了卷宗便递给她。
太平盛世，成书和近一两年同北戎打交道也不过是收缴对方交涉的供奉，乍一听自己信任的两位臣子说得如此严肃，神色不免也凝重了起来。
凤林山一案在她心里已算是完结，如今因着逃跑的周演瑜又生出这等事端，距离年关还有大半年，若北戎狼子野心，勾结内部，今儿这个年谁也别想过好。
“给驻守永城的将领传信，让人盯紧些。”成书和戴了玉扳指的手叩在案几上，双目含威，看向卫绡，“朕听说平戎前段日子整饬了‘豹军’内部，特意挑出了一支精锐，京中若无事，过些日子可以再派些人去边关盯着了。”
“臣明白。”卫绡拱手领命，心中却第一次感叹女帝在京中的确手眼通天。军营外的人都只道她在“豹军”内部定期举办比武以防止将士懈怠，却不知她暗中实行末位淘汰制训练精锐，圣上反倒了解得清清楚楚。
李耳在京中的踪迹也要查，此类三教九流之人，多出没在赌坊花楼一类的处所，亦或者是京中偏僻处荒废的房屋。成书和同她二人一一命令下去，显然极为看重此事。
“此事若涉及边关，恐怕小将军过一阵有的忙了。”从殿前退下，左凤清踩着玉石台阶同卫绡感叹道。
“卫家职责所在罢了。”天色有些暗了，卫绡并肩和左凤清一起走下殿前的台阶，出宫的方向却不一致。
“小将军还有事？”左凤清讶然道。
“去御花园见夫郎。”入宫时卫绡吩咐宫门处值守的女卫向瑛昭殿传了信，幸而女帝方才没有拖延时间，她现在过去应当正巧能碰见成白玉。
左凤清这才想起面前的女人前几日刚和女帝娇宠的七皇子定了婚约，昭告天下那日阵势还颇大，听逢江说，将军府派人到京城中东南西北四条街的十字路口连放了半个时辰的爆竹，惹来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云集，就差在豹军军营门口挂一块“卫将军已定婚”的牌匾。
“看来左某要着手为小将军准备新婚贺礼了。”左凤清笑道，清冷的面色舒展开，同卫绡在殿前分别，自顾自回大理寺府衙处理案子。
卫绡同她道别，一路循着熟悉的记忆拐到了御花园，路上遇到点灯的宫人，还要了一盏灯笼。
到了御花园，凉亭中并不见人，卫绡面色一下沉了下来，以为成白玉出什么事耽搁了，再向前走几步，才听见一侧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绡你帮帮我！”掩映的郁葱丛林中传来小霸王的娇喝。
卫绡失笑，沉下来的心重新漂浮回原位，撩起衣摆，在草丛边蹲下身子，一手提灯笼照着，另一只手拨开遮掩着的叶丛。
迎面被塞进怀里一只通体白棕错杂的橘猫，卫绡愣了一下，一眼就看出这猫只是与成白玉有几分相像，却不是他。
成白玉从橘猫身后钻出来，散下的几缕墨发上沾了碎叶屑，他不在意地拍拍衣袖，从卫绡怀中将猫接了过去。
“这只猫长得像不像我？”他挟持着橘猫的腋下，将小猫举起来，兴冲冲地展示给卫绡看。
无辜被逮的小橘子在小霸王的手中发出“喵”的一声，和女人四目相对，大大的圆眼睛里又无助又茫然。
“它没有你可爱。”卫绡摸了摸小猫的下巴，又顺手将成白玉发间挂着的碎叶片拈了下去，回答道。
“那是自然！”成白玉大言不惭，骄傲地挺胸，又将小猫转了个身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苦恼道，“可是我捉了好半天，已经觉得这只是最像我的了。”
“为什么要找最像你的猫？”卫绡疑惑，牵着成白玉坐到凉亭中，将灯笼搁在石桌上。
“我想将我自己的样貌画出来。”成白玉捏捏小橘子的肉垫，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画完之后可以拿给我看，我帮你把把关，毕竟整个秣马朝真正知道你样貌的人也不多，像我这样摸过你的更是少之又少。”卫绡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什么摸过他啊！成白玉一张娃娃脸染上薄红，这臭女人又乱说话！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在石洞里因为在我面前变成小猫还差点哭了鼻子，怎么现在又要记住自己的样子了？”卫绡伸手要去捏他的脸颊，被成白玉向后仰头躲掉，一双圆滚滚的猫瞳怒目而视。
这个问题成白玉自己也很难讲，索性避而不答，岔开了话题。
“你祖母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过几日‘跨门槛’我想想让离司备些什么。”成白玉一边挼怀中的小猫，一边苦恼地问道。
秣马朝有个不成文的婚姻规矩，叫作“跨门槛”。男女订婚后，男子要备礼上门拜访女方的双亲，以示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满意，表明自己想要与女子结为一家人的意愿。同时这也是男子在未来公婆面前展示自己贤良淑德品性的好时机。
按理说，以成白玉的身份地位，自然不用去讨好谁，“踏门槛”的礼随便备置些就好了，但卫锦兰是卫绡唯一的亲人，他不想匆匆敷衍了事。
卫绡知道成白玉的心意，思索了一阵，说道：“古董、彩衣或者兵器，祖母应当都会很喜欢。若你要备置，过两日我陪你一起去京中逛逛。”
“好，那我们去骨斋看看，正巧四姐的生辰要到了，我还不知道要送她些什么。”成白玉这两日苦恼事实在太多，卫绡提的建议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四皇女哪日生辰？”卫绡闻言，抬头问道。
她一直想要见一见浮槎，成白矜生辰倒是个好时机……
“五日后。”成白玉掰手指算了算，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的生辰在哪日，你还从来没告诉过我呢。”
“远着呢，我的生辰在冬天。”卫绡和小将军同一天生日，冬月初一，在现世时，她过生日时就总是凑巧赶上下雪。
“哦，”成白玉记在心里，又凶巴巴地问她，“你怎么不问本宫的生辰是哪天？”
“三月初五，我知道。”卫绡伸手，终于捏到了少年的脸颊。她离寺下山那夜，钦天监保章正要她的生辰时，她瞧见了纸上的另一个日子。
“近日京中不太平，你若出宫提前让宫中的女卫去给我传信，我陪着你。”她想到李耳的事，有些不放心，口中仔细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