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照猫画猫
难得午时不用变成猫,成白玉乐得清闲,一个人躲在瑛昭殿后院的凉亭中避暑。
他面前的石桌上摊着一本用粗麻绳和裁剪的宣纸扎成的册子,册子里画了一半,还剩一半是空白的。
——这册子是成白玉的宝贝之一。和那些在整幅的宣纸上画着玩的东西不同,册子里的每一页都不是随便画画,他真正想用画记录下来的东西并不多,从几年前到现在也不过才画了半本。
石桌上放了几座存放了不同颜料的玉砚,成白玉撸起袖子,自己亲自取了狼毫蘸上清水在干净的砚盘上调色,一双圆滚滚的猫瞳一眨不眨,模样瞧起来十分认真。
调出了一种红色,成白玉在一旁的废纸上试了试,眉头皱了起来,颜色太淡了。又滴了一滴墨水进去,如此几次三番,终于调出了前几日黄昏时所见的女将军披风的颜色。
她的墨发在风里是这样的,对,有一绺发丝飘了起来……成白玉咬着笔杆,想到什么便画什么,待女子在马上的身影初显了整个轮廓时,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小皇子放下画笔,仍有些意犹未尽。
成白玉并不觉自己怎样细致地观察过卫绡,甚至还没有他认真观察父后殿上的那盆芍药花那样久,可当他下笔的时候,总觉得女人的模样好像就在眼前似的,他也从来没见过女人上阵杀敌的样子,可他坚信只要自己想,也一定能够画出来那样的场面。
想着想着,成白玉叹了口气,恨不得掰起手指数自己还有多少日才能嫁进卫府。
前日他与卫绡一同在大殿觐见了母皇,定下了婚期——九月初七,满打满算还有三个多月,礼部尚书擦着脑门的汗说了一句“太急了太急了,微臣怕准备不周当”,被他一眼瞪了回去才嗫嚅着放低了声响。
他恨不得这个月初七就嫁,这个糟老太太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册子中空白的宣纸还剩二十几页,成白玉托腮,第一次觉得四姐给他钉的这本册子页数少了,他还有许多和卫绡有关的场面想画在上面,他们一起放河灯的、他变作猫时在山洞中被她抱着的……
想起变成猫,成白玉心中又一阵烦乱,干脆将画笔在石桌上一扔。
初发现自己不用在午时变猫时,他简直比父后还要开心,可是再后来回想起许许多多个他作猫身在女人怀中的场景便又觉得一阵惘然,尤其离开云纪寺那日他突然发觉原来旁的猫都怕他,又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的亲昵感。
能变作猫时他又烦闷又担忧,现在又后悔起来那时因心生嫌弃而没能好好在镜中瞧瞧自己变猫时究竟是什么模样,以至于现在想画都画不出来,满脑子只有女人温柔的轮廓。
“喵——”
身后的树丛里传来微弱的声响,成白玉转过头,敏锐地瞧见绿意尽染的树丛中有一抹白色的毛绒绒的身影。
“过来。”成白玉扬起下巴,冲它勾指。
树丛中不情不愿地钻出一只几个月大的三花猫,两只眼睛周围的毛发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戴了一片面遮的“坏人”。
成白玉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从凉亭中迈出去,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
“坏人”三花猫原本很怕眼前这个能变成两脚兽的猫祖宗,但奈何被摸得很舒服,忍不住从喉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是吧,我被摸脖子也会很舒服。”成白玉将小猫抱起来,又跨步从栏杆处跳进凉亭里,心中忽生一计。
他变作猫时,虽没仔细地瞧过自己的样貌,但也依稀记得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大致长成什么样子,爪子是白绒绒的、脖颈处的毛发也是白色的、尾巴上有棕色的花纹、圆滚滚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既然如此,他去寻一些同自己长得相似的猫观察一番不就好了,拼拼凑凑,总能记起自己的样子。
成白玉圆滚滚的猫瞳中蕴起笑意,暗叹自己果然聪明。
这只“坏人”小三花和他长得并不像,成白玉捏了捏它布满橘色绒毛的肉垫,将它端放在石桌上,自己坐在桌旁托腮仔细瞧了一番。
小三花的猫唇耷拉着,想跑又不敢,尾巴在身后一直甩来甩去地不耐烦。
成白玉看在眼里,倒觉得它甩尾巴的样子和自己有几分像。
“走吧走吧!”他咬着笔杆对“坏人”小三花挥挥手。
离司备好晚膳,到凉亭中寻成白玉时,正巧看到一只身上有三种花色的小猫从石桌上一跃而下,一猛子扎进树丛中不见了踪影。
“主子,该用膳了。”成白玉袖口沾了颜料,白色的衣装下摆也不知在哪蹭上了泥土的灰尘,离司在心中无奈,不知自家的小主子怎的只是在凉亭中待了一下午就将自己折腾得像小泥猴一般。
“不急。”成白玉在宣纸上匆匆画下几笔,难得对晚膳吃什么没有兴致,再一抬头,眼睛亮晶晶地对离司宣布,“本宫要再去御花园里捉两只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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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苔的味道,再细闻起来,空气中还渗着一丝血腥的气味。
卫绡刚踏进来的时候闻不习惯,但待了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再嗅不出什么来了。
刑部的人审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所以她决定自己来看看。
周演瑜没有贴身护卫,寨中为寨主守门的山匪每隔几日便轮换一次,她又挨个问了一遍,个个一脸茫然,都声称寨主从未与任何人亲近,好与坏都一视同仁,看不出什么异常。
都不像在撒谎,那寨中有可能知道周演瑜身世的人恐怕只有二当家了,若那个油嘴滑舌的女人那里查不出什么,恐怕这条线索又要断了。
“聊聊。”牢中的守卫搬了一条板凳进来,卫绡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被锁链铐在等人高木架上的女人说道。
“难为卫将军还记得我等草寇,小的属实感动。”二当家穿着脏污的囚服,一头乱发,笑嘻嘻地说道。
先前审讯凤林山的匪徒只是为了核查寨中的赃物和大理寺存着的案底,这些匪盗颇以犯下的罪数为荣,一来二去全都招得差不多了,也没吃什么苦头。
“现在看将军,也还觉得是个美人。”二当家嬉皮笑脸,丝毫没有自己是囚徒的自觉。
“是吗?”卫绡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女人面前,从腰间掏出匕首,冷笑道,“那就再看两眼,眼睛被挖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冰凉的刀刃顷刻间擦过眼下薄薄的皮肤,二当家一阵头皮发麻,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面颊滑落。
女人的手顿了一下,只是划破了她脸颊的皮肉,二当家却瞬间吓得连腿都有些发抖了。她先前听说这个貌美的小将军将寨主放跑了,心中自然对她升起一丝不屑,只以为是什么混功名的高门贵女,却没料到她动作如此冷峻利落,不留情面。
卫绡没有给她缓和的时机,以手作掌,牢牢钳住她被锁在木架上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让二当家忍不住发出惊呼。
“周演瑜有没有私下里让你去帮她办过什么事,比如寻人?”卫绡贴着她的耳朵问道,手上的动作加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只有天窗透出丝丝缕缕暗光的牢房里透着寒意。
“疼……疼疼疼……”女人大叫,脑子混得像浆糊一样。
卫绡松手,将手中脱鞘的匕首贴在女人的脖颈上摩挲,声音不变地呵斥道:“闭嘴,好好想想。”
冰冷尖锐的刀刃在温热的颈间游走,仿佛随时都会捅穿自己的喉咙一样,二当家咽了咽口水,颤声说道:“我只负责钳制住山下那间客栈,每月督促李耳交占路费,旁的再没什么活计了。”
“说点本将军不知道的。”卫绡手腕一动,女人脖颈上便出现了一道渗着血迹的伤口,吓得她又是一哆嗦,声音变得更加颤抖。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女人颤声哀求道。
“想吧。”卫绡扯过女人破烂的囚服下摆,擦了擦自己的匕首,收进腰间,转身对看守的女卫命令道,“先前让你们准备的烙铁烧好了吗?端进来让二当家提前瞧瞧,也好让她对一会儿该说什么心里有个数。”
“你……你不能!”冒着“滋啦”声的热红烫铁在牢中透过冰冷的墙壁泛着回响,二当家这回彻底慌了神,急忙制止道。
“这世上可比凤林山大得很,二当家可别是在山中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王了。”卫绡笑着说道,明艳的桃花眼中却存了一丝咄咄逼人的寒意。
二当家神色一凛,只觉得背后的囚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周演瑜有几次夜半出寨,被我撞见过。”女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子时左右出去,不到丑时才回来……还有一次,我去找她议事,她不在,我瞧见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摞信,不知是谁写给她的。”
“先前刑部的大人问你,你怎么隐瞒不说?”卫绡蹙眉呵责道。
二当家喉头动了动,抬起头看着卫绡,眸色复杂,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那信上的火漆刻着北戎的图腾……通敌事大,我不想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