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离寺
寺中因为姜瑜施膳，一连热闹了十好几天，待到逐渐冷清下来的时候，也到了一行人该打道回京的时候了。
在云纪寺一猫便是近一月，待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待要走了才恍觉时光飞逝。
临行前一天，卫绡照例去禅房寻祖父喝茶。
近来她与华引大师走得近，也从来不避讳旁人，寺中人不知情，只道卫小将军与住持一见如故，结了“忘年交”，还当作有佛缘的故事四处宣扬。卫绡也不管着，只作不知道——说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日后她与祖父相往来才便利。
“这是山下的茶庄今年炒的新茶，你带回去喝。”华引对于离别早已习以为常，从柜中取出一个用细麻绳捆好的纸包，笑吟吟地递给卫绡。
卫绡接过，提在手中道谢，“也不知道能为您做什么，明日离开时我会命卫伶捐一份香钱用作修缮寺院……”
华引摆摆手，在桌边坐下，“凤后捐纳的银钱已经够多了，寺中用不到那么多钱财，豢养同门的僧尼已足够。你且照顾好自己，秉身朝堂，为民请命，不必担忧我。”
“祖父今日变唠叨了。”卫绡笑道。
“体谅体谅我这个老头子，山中闭塞，再见不知何时，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华引幽幽叹气，难得的多愁善感，又很快一笑泯了去，“同七皇子好好的，既真心喜欢，便负好责任，别被世道改变了心意。”
卫绡知晓祖父说的是秣马朝三夫四侍的世风，于是如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的那般，一一应下了。
祖孙二人又聊了些旁的，临走时，卫绡站起身，犹豫再三，还是俯身给了老人一个拥抱。鹅蛋青色的僧袍上混杂着檀香和皂角的干净味道，华引的身躯微微佝着，但怀抱安稳温暖，一如她从小到大感受到的那般。
“您照顾好自己，有事托山下驻驿的女卫向将军府送信，我已吩咐好了。”卫绡不舍道。
华引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道一句“知晓了”，杂布着皱纹的眼睛湿润了一霎。他是天地逆旅，这个孩子是他最后的牵挂，只愿她今后能平平安安的。
卫绡见过祖父，便也再没什么惦记的，第二日离寺前，还剩最后一件事没做——去寻寺庙管事的还猫。
小白猫这几日长了不少，只是性子依旧贪玩淘气，被成白玉抱在怀里才能老实一些。
成白玉一路上摸摸猫下巴，捋捋猫尾巴，看起来有几分闷闷不乐。
“若舍不得便带回京养着，担忧什么？”卫绡一路陪着他，自然看出他心中不快，心中却有几分疑惑，不明白以小霸王这般对喜爱之物强取豪夺的性子，怎么偏要将猫送回去。
成白玉摇了摇头，“我若是猫，也愿意待在云纪寺的，这里山好水好，连野猫都温顺，午间困了还能趴在大石头上睡觉，往来的人都存着善心，谁也不扰，将它带回宫中才不好呢，处处拘着，有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猫嘛。”卫绡笑道，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我现在不是了！”成白玉抱着猫瞪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分明还是球球的样子。
卫绡眼睛里存着笑意，不忍心拆穿他。
上午太阳刚露头，寺院的漆红墙根底下就懒洋洋地瘫着几只猫。管事小僧摸了摸小白猫软绵绵的身子，又扒着它眼角瞧了瞧，确认它健壮得远超其他同龄的野猫，也就一抬手将它从木箱里抱出来，放归到寺院中，任它自己探嗅地盘，同别的猫打交道。
“它不会被欺负吧？”成白玉不走，睁大眼睛盯着小白猫活泼的背影瞧，大有一副随时为它确立寺中地位冲锋陷阵的模样。
卫绡觉得好笑，小白猫两只耳朵温顺地贴服头上，神色平平淡淡的，倒是小霸王瞧着一副应激的模样，若是变成了猫，恐怕两只“飞机耳”已经炸了起来。
小白猫迈入社会的第一步适应良好，既没同别的猫打架，也没有被孤立。它脸皮颇厚地一头栽倒在一只三花猫的身上，翘着脚让正懒洋洋晒太阳的大猫帮它舔毛。
三花猫起先还有些不情愿，昏昏欲睡的眼睛半睁着，一副不大爱搭理它的样子，后来凑头在它脖颈间和尾巴根闻了闻，这才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一个猛子从墙根底下跳起来，伸出舌头任劳任怨地给小白猫舔起背来。
三花猫一动，旁边的几只猫也不耐地叫了几声，支起了身子。
卫绡摸着下巴站在成白玉身边瞧，忽然觉得三花猫方才那副模样有几分眼熟……好像先前凤林山那个帮了她的飞天小狸猫也曾经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你觉不觉得这个三花好像有点怕小白？”她侧头问成白玉。
成白玉巴不得这寺中的猫都怕小白猫，这样才没人敢欺负它，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神情竟然还颇为小白猫感到得意。
“想不想再摸摸其他的猫？”卫绡走上前几步，撩起衣摆蹲在地上，探手去摸正在苦心苦力舔毛的三花。
三花起先想躲，后缩着身子冲女人哈气呲牙，成白玉在一旁看了着急，担忧卫绡被挠到，心里又有一丝别扭，怎么也不想让她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去摸别的小猫，于是也跟着上前，在卫绡身旁蹲了下来，伸手去逮三花猫的后脖颈。
成白玉一过来，三花猫一下子不躲了，老老实实被少年捉进怀里，只敢小声地、软绵绵地发出哀怨的叫声。
小白猫不知所以，还在卫绡脚旁撒娇打滚，卫绡看着成白玉和三花猫的互动，眼中闪过一抹有趣的神色。
“这些猫怕你。”卫绡摸了摸小白猫的脑袋，凑在成白玉身边，轻声但肯定地说道。
成白玉愣住，圆滚滚的猫瞳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
管事的小僧站得远，听不到他们两个的低语。卫绡也说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猜测原因，“也许因为你能够变成人，所以它们觉得你很……厉害。”她想了个能表达意思的词。
“我先前以为凤林山的那只猫出现只是巧合，如今看来，并不是我当时运气好，而是因为我身上有你的气味。”卫绡这样一想，便觉得一切都想通了，又伸手揪了一只狸花猫过来给成白玉试。
被放走的三花猫悄悄松了口气，轻巧地迈着小爪子跑开了，跳上了寺庙的砖墙不肯再下来，新一任“受害者”却没那么好运了，小狸花被成白玉抱在怀里，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喵喵”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成白玉起先并不信，一只手抱着狸花猫，另一只手戳了戳小白猫的额心，问道：“那它怎么不怕我？”
“大概是因为它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眼睛也不过刚刚睁开，你又在它面前以猫身出现过，与它朝夕相处，还替它舔了毛，它有‘雏鸟情结’，将你看作父亲了。”卫绡细长的手指轻点膝盖，猜测道——事实应当就是如此，否则怎么解释这些大猫对小白的惧怕？
成白玉将小狸花放开，眼见着它也远远地一溜烟跑开了，只剩下小白猫还没个眼力，一头拱在他的金丝靴边撒娇。
成白玉抱起小白猫，不信邪，站起身又接连去追其他几只躺在墙根下的猫，才发觉果真如此，被他逮到的野猫乖顺连爪子都不曾张一下，要么温顺绵软地细声叫唤，要么眼带畏惧地用头蹭他的手去讨好，模样同他与卫绡待在一处时没什么不同，有些微微挣扎抗拒的，他只露出厉色便被吓得偃旗息鼓……
他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圆滚滚的猫瞳睁着，神色有几分不知所措，又想到皇宫中那些见了他便跳上宫墙或是远远跑开的野猫，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妙又陌生的感觉——原来那些小猫竟不是因为讨厌他、觉得他是个怪人才不和他一起玩的吗？
回京的车队已整饬好，卫伶寻了过来，拱手低声说了一句：“主子，该走了，凤后催了。”
卫绡颔首，见成白玉稀罕巴巴地抱着小白猫，于是又问了一遍：“当真不带它走？”
成白玉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俯身将小猫放在地上，神色不舍地说道：“明年我再来看它。”
正好明净和明初在出寺的路上等着送行，成白玉拽拽小和尚的胳膊，低声嘱咐他帮忙多照料小白猫，许诺明年再来的时候给他带京城的果脯和小玩意儿。
“成施主放心，华引师父叮嘱我们要对寺中的一切生灵一视同仁，你便是不嘱咐，我闲来无事时也会随管事师父一起照料寺中的野猫，不让它们有闪失。”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稚嫩的眸中带着一股一贯以之的严肃劲。
这小和尚虽说话口无遮拦了些，为人处世倒是靠谱，成白玉在心里自行勾销了先前与明净发生的不愉快，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座寺庙产生了舍不得的情绪，明明以往来了许多次，却从来没有过这般心绪。
“对了，我那间房也不许让别的香客住。”成白玉都上了轿，突然想到那间卫绡总是跳窗而入的客房，又急忙掀开车窗遮挡的帘子命离司快去知会寺中的管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