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鱼骨铃铛
啃了两条鱼，吞了两个荠菜包子，吃了一整盘油焖笋，又喝光了所有梨汤，成小猫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表示自己吃饱了。
“漱口。”卫绡将抻了个懒腰就要向床上躺的少年托着背拉起来，唤离司取了盐和柳枝来。
早先卫伶便在门口敲门时和他说了，是以离司听见卫绡的声音并未惊慌，遵命端了洗漱的东西进屋，一进内室，抬头便瞧见屋顶被掀开的瓦片，眼睛一下子睁大，在心中暗暗咋舌，却不敢多问一句。
“屋中有药膏吗？”卫绡从离司手中接了东西，指了指成白玉眼下发红的皮肤问道。
“回小将军，药膏有的，奴备了。”
离司会意，转身去取，再回来时瞧见小将军长身玉立，站在床边伸手举着铜盆，小主子左手举着柳枝，口中“咕噜咕噜”含了一口清水，正向盆中吐。
“奴来吧。”离司将药膏放在桌子上，诚惶诚恐地上前。
“无妨。”卫绡倒不怎么在意，制止了离司，待成白玉将最后一口漱口的水吐光才将铜盆递给他。
离司离了房去倒水，卫绡在屋内的水盆中洗了手，拿起桌上的药膏坐在床边。
“过来上药。”她勾勾手，示意成白玉将脸凑过来。
“我不！”成白玉吃饱喝足，精神很好，一头撞进她怀里耍起皮来，将脸藏在她怀中不肯抬头。
“衣服粗粝，一会儿该磨到了。”卫绡费力将这尾滑溜溜的“泥鳅”从怀里捞出来，钳住他的脸，用指腹沾了药膏，轻轻地涂在他脸上泛红的地方。
成白玉双手掐住她腰间的衣服，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猫瞳自下向上巴巴地望着她，一时觉得女人的脸和眼睛在明亮的烛光下好看极了。
“看什么呢？”涂完药，卫绡顺势捏了捏小霸王肉乎乎的脸颊，取笑他。
“哼。”成白玉揉了揉自己的脸，不好意思说在看她，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今晚你还陪我睡吗？”
“嗯，你睡着我再走。”卫绡将药瓶整理好放回原处，脱了皂靴欲翻身上床。
“等一下……”成白玉推她，脸色有些红，“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换那个。”
“哪个？”卫绡手搭在靴子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月事带。”成白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瞪着她。
“干净的月事带在哪呢？我帮你换。”卫绡伸手去摸他的腰带逗他，成白玉惊呼一声慌忙握住她的手腕。
“你快出去！”成白玉脸色绯红，羞愤地低头去咬她的手。
咬也舍不得使劲，牙浅浅地印了个印儿，留下一滩湿乎乎的口水，卫绡笑笑，将人抱过来亲了亲，这才起身出门去唤离司。
成白玉下午自顾自闹了一通，早就困了，两人拥着躺在床上，卫绡没闹他，不一会儿便听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自身旁传来。
卫绡将垫放在他颈下的手臂轻轻抽出来，手指却不小心勾到了什么东西，她顺手拿起来，在模糊的月色中看清，是先前她在凤林山下的村子里养伤时带回来的鱼骨铃铛。
铃铛在她手中一晃一晃的，好像敲在她的心上。
卫绡手里握着铃铛，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她不想再等了。
卫伶始终在男客落住的院外路口等着，亥时刚到不久，就瞧见卫绡远远抄小路走了过来。
“备马，我今夜要下山。”卫绡走过来，匆匆撂下一句。
“是府中有急事吗？需要属下随您一起吗？”主子神色不明，语气又急，让卫伶也一下子提起心来，急忙跟在卫绡身后，边走边问。
“不必，一些私事。我最迟明日午时回来，一会儿我留封信，若天亮我还未回来，你帮我转交给凤后。”卫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于是稍稍放缓了步子，又嘱咐道，“我不在，你盯着寺中的守卫，不要松懈。”
卫伶点点头，既不是府中出了事便好，但又放心不下，“主子，夜黑风高，山路恐怕不好走，要不属下去唤个识路的僧人带路？”
“不必了，这的山路再不好走还能有凤林山不好走吗？”卫绡笑道，“凤林山的路我走一遍也记得七七八八了，不必担忧，去寻个火把来。”
卫伶知道自家将军从不说大话，于是点头应了，自退下着手准备。
卫绡乘夜疾驰，一夜未归，卫伶掐算着时间，见第二日天光大亮寺门处还没有什么声响，便起身去到凤后落居的院前，叩礼将信送了。
“小将军倒客气了，若是朝中有事，不必向本宫告假的。”姜瑜刚与华引大师一同做了寺庙的早功回来，衣襟上还带着山间的雾气，接过信，和气地笑道。
卫伶自知言多必失，于是抿唇不言语，默默打量着凤后的神色，她也不知主子究竟有何私事，但看凤后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信上的字体遒劲有力，笔锋暗藏而不张扬，姜瑜展开信笺不由在心底赞叹了一声，又隐隐觉得这字体瞧着有些熟悉，好像昨日读经时在哪见过。
再向下读信的内容，姜瑜的身子却慢慢坐直了，眸间一时千思百转，神色也敛了，末了，他将纸笺合上，似是松了口气，神色渐渐趋向原本的柔和面貌。
“你叫卫伶是吧？”姜瑜将信重新装进信封中，“若是小将军回来了，告知她不必再来找本宫了，本宫自是一切都听女皇的。”
卫伶虽不明所以，仍领命称“是”，行礼退下了。
往常早间做过早功后，姜瑜上午这会儿会在房中抄写佛经再小憩片刻，今日他坐在桌前，将笔提了两次都没有落下，片刻后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问君阳：“玉儿醒了吗？”
“应当是刚醒，奴方才瞧见离司取了膳食回来。”君阳停下磨墨的手，恭谨答道。
“你随我去一趟。”姜瑜将手中的笔放下，站起了身。
姜瑜进院子时，成白玉正坐在桌边吃蜜粽喝豆腐汤，端午快到了，寺中的僧人早早舂了米，提前包了许多蜜粽放在膳堂和存放檀香的香台旁，以供香客拿取，离司知道成白玉爱吃这黏黏糯糯的东西，取饭时特意拿了。
“父后！”成白玉也有两日没同姜瑜见面了，现下看见他从院中走进来，自然开心得很，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粽子，起身马马虎虎地行了一礼，便凑到他身边撒娇。
“好了好了，”姜瑜摸摸他的头，无奈地笑道，“手上还有江米的黏劲，别沾我衣服上。”
再一转头，瞧见桌上的小木箱里正酣睡的小猫，姜瑜神色微微诧异，问道：“这小猫哪来的？”
“卫绡从寺中的师父那里借来的，说让我养着玩两天。”成白玉在一旁的铜盆中洗净了手，走过来摸了摸小猫的脊背，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天真笑意。
姜瑜眼眸温柔，侧身盯着自己这个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儿子，温声问道：“玉儿喜欢小将军吗？”
“啊……”被父亲突然问起自己的心事，成白玉有些羞赧和惊惶，但也正因着这人是一向最最疼爱自己的父后，所以他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嗯！”
姜瑜虽早已知晓，也并不反对这门亲事，此时却仍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从前，是他教玉儿太少了。
他拉着成白玉的手，两人在桌边一左一右地坐下。
“玉儿可知道，男子嫁人了，生活便与在闺中时截然不同了。”姜瑜握着他软软和和的手，不知怎的，现在就生出一股感伤来，“那些素日里父后教你看你却不爱看的礼帖和账册，成亲后却是主夫逃不了的责任，若是再生个一女半儿，日子更是与你今日的孩子样大相径庭。”
“那就让卫绡看嘛，什么礼帖账册的，反正她什么都会。”成白玉没将姜瑜的话放在心上，嘟嘟囔囔地说道。
“那怎么成！”姜瑜伸指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若不握着府中的册子，若是有一日妻主想纳妾或是养外室，瞒着你你都不知道。”
“更何况，男子早晚有一天会人老色衰的，若是你不能做妻主的贤内助，性子又镇不住她，早晚会遭嫌的。你们这些孩子现在以为的情呀爱呀，都是一时的，人心原本就会变，男子若是不能拥有为妻主所利用的能力，往往结局都很惨淡……父后不想让你到时后悔。”
姜瑜嫁给成书和这么多年，宫内宫外种种也见了不少，知交中也不乏被始乱终弃者，他偶尔劝慰那些不得不守着名存实亡姻缘的哀戚男子时，难免为这世道上男儿的命运慨叹，如今这道不明的命运即将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一时心中感慨万千，恨不得从今日起就将一切人生心得倾盘托出。
凤后讲了一长通，成白玉懵懵懂懂，落在他耳朵里就只剩下一个意思——卫绡将来可能会纳妾或养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