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闲言碎语
成白玉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期盼午时能快点到来。
卫绡将小猫送过来就离开了，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有蜷睡在木箱中的小小一团白绒绒，粉嫩的小嘴因为熟睡而翕张着，一身的毛滚得乱七八糟。
成白玉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看，脑海中本能地产生了想要帮小不点把毛舔顺的想法……停！他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是人又不是真的猫，舔什么舔！
睡着的小猫安安静静的，成白玉犹豫了一下，将手伸进木箱，用双手轻轻将小猫抱出来环在自己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帮它梳理凌乱的毛发。
小猫的身体暖呼呼的，呼吸声均匀地印在成白玉的掌心，他的一双猫瞳中不期然地露出一股被依赖的喜悦来，忍不住悄悄用鼻尖蹭了蹭小家伙额上的绒毛。
他也不是没想过真的养一只猫。
幼年刚刚发现自己变成了“怪人”的时候，他也在午间休憩时试图以猫身同宫中的野猫打招呼，但那些猫一见到他就龇牙咧嘴，弓起身子退后，仿佛也知道他是只冒牌的怪物一样，耳朵支着不肯靠近半步。
于是他渐渐也不再主动靠近其他的猫了。嘁！做猫有什么好，原本一个个就是流浪的孤家寡猫，反倒嫌弃起他来了，他还不稀罕和这些脏兮兮的猫一起玩呢，反正它们“喵喵”叫的话他也听不懂。
时至今日，他还是第一次和这样刚出生的小猫相处。
宫中的野猫生崽通常都寻僻静无人处，成白玉午间歇息基本不离瑛昭殿，最远也就跑去御花园扑花，他才没有那些上房揭瓦的猫那样有闲心，自大地将整座皇宫当成自己的领地，日日踩在红砖墙上巡逻，自然也就寻不到刚出生的小猫。
成白玉想着想着，忽而意识到，如果日后他和卫绡成亲了，那他生出来的孩子会是这样的小猫吗……
他摸着小白猫的毛，自己打了个寒颤——那可万万不可！
成白玉叹了口气，突然又烦躁起来，现在每到午时他便要躲起来，尽心尽力地守护自己的秘密，那成了亲之后呢，也要躲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在卫绡面前藏一辈子呢……那样的人生也太不痛快了。
小白猫睡得香沉，在成白玉怀中翻了个身，小小的尾巴从他的臂弯耷拉下去，蹭上了一点桌子上的墨。
成白玉一直盯着小猫看，自然瞧见了，小声命离司用水浸了手帕，自己亲自帮它擦了，擦着擦着突然想到，父后一直说寺中的僧人修习佛法便是为了替佛陀普度众生，既然如此，华引大师应当能想到替他解决烦扰的法子吧？
圆滚滚的猫瞳倏然一亮，成白玉打定主意，待明日身子舒缓些便去寻华引大师问问。
因着是一个人在房中，门窗又都关着，成白玉捧着小猫想事情，理所当然地未算时间。午时刚到，环着小猫的手突然一空，成白玉以猫生未有之速度跳下椅子，从半空中叼住小猫的后脖颈，一颗心悬了又落，将自己吓了一跳。
变猫倒有个好处，做人时要来的葵水，变了猫便不见了，这一个时辰的自由让成白玉心痒痒，云纪寺山清水秀，他才不想一直待在房里，于是眼珠转了转，叼着小白猫一头撞开窗户，跳出了院子。
寺里有一处池塘，池塘边长着不少天胡荽，铜钱一般的叶片绿得正旺，成白玉才不管，一猛子跳过去，厚厚的爪垫将天胡荽踩了个稀巴烂。
池塘边的大石头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成白玉三两下跳上去，将口中叼了一路的小猫轻轻放在上面，自己也懒趴趴地收起爪子，卧在上面眯着眼睛晒太阳。
刚舒坦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肚皮下钻，成白玉不爽地睁大眼睛，才发现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用毛绒绒的脑袋一猛劲地向他肚子上撞。
他伸出一只爪子按在小猫的头上，将它向后推了推，冲它呲牙道：“你虽刚睡醒，但本宫还未睡呢，听明白了吗？”
小白猫自然听不懂，它仰起脑袋，样子懵懵懂懂的，只是愣了一瞬，就又不管不顾地扎进大橘猫的怀里。
成白玉做猫时一向不爱动的脑子转了转，想到臭女人说这小猫睁眼后未见到过自己的父母，懒洋洋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龟裂，这小猫该不会将他当作奶爹了吧……
小猫在他肚皮下蹦得欢实，成白玉不胜其扰，张口将它叼到自己面前，寻思了片刻，终于不情不愿地伸出舌头，帮它舔顺身上的毛。
本宫从没伺候过人，今日你这只猫算是捡了便宜，成白玉边给小猫顺毛边愤愤地想道。
被舔毛的感觉让小猫得到了爱抚，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舒适声，伸出小爪子抻了个懒腰，学成白玉的模样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爪子，借着暖烘烘的阳光，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被小猫舔过的肉垫上传来湿乎乎的感觉，成白玉不自在地缩了缩爪子，将它藏在了自己的肚皮下面，一对猫瞳中流露出幸福的愉悦感。
还算这只小猫懂事，成白玉“呸呸呸”地吐了吐舌苔上残留的猫毛，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叼着小猫将它向自己身边挪了挪，这才又闭上了眼睛。
没睡多一会儿，成白玉再睁眼时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同他一起入寺的几位官家少爷正从池塘边走过，预备去前殿陪凤后一同祈福积攒功德，成白玉舔舔爪子，定睛看了看，其中一人正是余袅袅。
离未时还有些功夫，成白玉在石头上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欲再眯上片刻，却听得有人远远惊叹道：“快看，那边的大石头上有一对猫！”
成白玉知晓这人说的是他，心中一阵烦躁，祈盼着这几个大惊小怪的家伙赶紧走过去，别在这里吵他。
“那个胖胖的黄猫看着有些眼熟，听闻七皇子好似也养了只如此模样的猫。”一个男子掩唇说道。
“我也听说过七皇子爱养猫这回事，只是入宫几次却从未见过，想来也是根本不上心的，恐怕只是交由下人养着，自己只开心的时候玩一玩罢了。”另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子将话头接了过去。
“既然贵为皇子，自然想如何便如何，只是磋磨几只猫又能怎样，我们少在背后议论了。”余袅袅出声打断二人。
“反正这四下无人，说说又怎么了，袅袅哥哥别这么小心翼翼的，就算被寺中的和尚姑子听到了也无妨，他们一个个在这山里待久了，呆得很。”付皎然嬉笑道。
“细柳，我听我娘说，翰林院的大人给你介绍亲事了，你是不是要嫁人啦？”一个男子推搡着身边的同伴，笑着打趣他。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瞎说！”那个叫细柳的男子面上羞红一片，轻声呵斥道。
“说起来，七皇子也已过了及笄的年龄，怎的不见凤后为他张罗亲事？以那位所获的荣宠，京中女子还不是任他挑，哪个敢不听帝命啊。”付皎然忽然想起什么，以手帕掩嘴，悄悄说道，眼神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以那位的名声，哪个敢娶，日后谁家的小姐被帝后点了名娶他才算是倒霉。”另一个男子不屑地附和道。
“我看啊，咱们几个里面，肯定是袅袅最先嫁人，现在光是提亲的人都快把尚书大人家的门槛踏破了。”细柳轻声细语地在一旁插嘴，笑得温柔小意。
“那可未必，寻常女子哪配得上袅袅啊，袅袅才不急着出嫁。”一个男子挽着余袅袅笑道。
提到亲事，余袅袅便想到前几日出发云纪寺前付悬还托人给他传了私囊，里面放了一根据说是她亲手作的木簪和一封写满了酸腐情话的信，令人看了就倒胃口，他皱了皱眉，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我倒觉得小将军和袅袅配得很。”付皎然眨眨眼睛，掩着唇小声说道。
提到卫绡，几个少年面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羞怯神色，小将军春日宴上舞枪的身姿翩若游龙，一时难以从记忆中拔除。
因为被提到与卫绡相配，余袅袅心中浮现了一丝羞怯和虚荣的满足感，又很快想到，半月前他旁敲侧击借母亲之手向卫府传了封邀请作客的书信，结果被小将军以公事繁忙为由亲自退回了。
“别瞎说。”他心不在焉地呵斥了付皎然一句，心中却想着或许在云纪寺这几日可再寻个机会当面邀约小将军。
“卫将军长相清俊，身家清白，若是真能嫁给她，哪怕做个妾也好啊。”余袅袅身边的男子感慨道。
“小将军虽好，可若真的嫁了，恐怕也要日日提心吊胆，毕竟是卫家的人……”余袅袅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未尽的话——这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连这样高攀的话都说得出口。
成白玉卧在石头上，听着听着，火气便上来了。
他向来知晓自己名声不好，因而别人说了便说了，空口白牙，他根本不将乱传闲话的人放在心上，自然对一切满不在乎。可他们凭什么在背后如此议论卫绡？
“看那大橘猫，虽胖了些，皮毛倒是养得光亮，比这寺中其他野猫强多了……只是怎地生了个通体雪白的小猫，该不会作父心切，捡了个别人的孩子来养吧？”几个人渐渐走近，付皎然瞧见了，不由抿着唇嬉笑道。
成白玉听到这话，怒气渐生，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弓着背“喵呜”了一句，从巨石上飞跃而起，一巴掌拍在说话那人的手背上，在他光洁的手上留下一道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