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命运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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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就出发了。』

    研修会的例会日。

    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早餐，装好了自己的便当，为父亲做好了饭菜，我快速地作了一下打扮，向父亲告别。

    父亲吃完早饭以后一直看着报纸。

    两个人没有视线交流。

    这种节奏感和距离感是在长年累月中自然形成的。

    自八一和银子搬出去以后，连关于将棋的交谈都基本从我们之间消失，就算提及也只是关于道场营业的话题，完全不会触及各自的成绩。两个人都有意识地回避着。

    说不定——

    正是这种状态的不断持续和积累才让我慢慢堕落的吧。

    『午饭我已经放在冰箱里了，到时候热一热吃吧。』

    『知道了。』

    『哦对了，应该马上要收町内会费和报刊费用了，我把钱放在鞋柜上了，到时候连着信封一起交出去就行。』

    『嗯……』

    『哦，还有——』

    我端正了坐姿，面向将视线藏在报纸背后的父亲，说道。

    『如果说今天不能将b消去的话，我就打算退出研修会了。』

    『……？』

    父亲慢慢地把脸从报纸里抬了起来。

    究竟有多少年没和父亲这样四目相对了呢？

    已经好久没有从正面注视过父亲，他脸上的老态让我一阵心悸。时间的重量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岁月留下的痕迹残酷得让人难以接受。

    不由自主地又想低下头去，我拼命保持着与他的对视，继续说道。

    『请原谅我至今为止的任性。到了这个岁数还让你养着我，却还擅自作了这种主张，真的对不起。』

    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却仍然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说不定，我只是想逃避啊。

    『但是，如果不带着这样的觉悟去下棋……肯定也是没有希望的吧。』

    『桂香——』

    『我出发了。』

    打断了父亲的话，我低下头出了门。

    十岁的自己，抱歉了，我的梦想，没有实现呢。

    但是，至少在最后，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觉悟吧。

    赌上了一切的我带着严肃的表情踏上了路程。

    进入了联盟，我都没去跟平时经常闲聊的小卖部大婶和警卫大叔打招呼，径直向对局室走去。

    对局室的外侧，八一和角行紧张地从门缝偷看着研修会的进行。

    不仅仅是担心着弟子，更是担忧着决定着我的命运的对局。

    讲座刚刚结束，久留野老师开始点名。

    确认了研修生全员出席，他按照公式说道：『嗯。那么开始宣布今天的对局安排。』

    对局室的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平时一直精神十足、在讲座途中都会不断发言的澪一直低头保持着沉默。

    受澪低落情绪的影响，绫乃也在屋子一角蜷坐成了一团。

    爱也露出了一副心不在焉的忐忑神情，唯独天衣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骄傲面孔。

    而这异样气氛的中心，是我。

    身为研修会最为年长存在的我，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和研修会的任何人打过招呼，脸上险恶的表情毫无差别的朝着研修会的众人覆盖。

    采取了强硬的手段支配着屋内的气氛，这一点小小的盘外招数也是我自发学会的。

    『清泷桂香同学和夜叉神天衣同学，平手对局。』

    『清泷桂香同学和雏鹤爱同学，平手对局。』

    听到我将要进行的两场对局后，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小爱脸上浮现一片苍白。

    与小爱脸上的慌张不同，第一局就碰上我的天衣泰然自若，倒也是，毕竟是角行的弟子，早就知道对局的对手了，更何况天衣和我的羁绊远远没有小爱那样的深，入会后不败的战绩也给她的精神套上了名为自信的屏障，不管对手是谁都会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战胜吧。

    我用淡然的表情接受了分组结果，感觉像是接受了无法避免的命运一般。

    但是这场命运，走向胜利的只会是我！

    『请大家开始为第一局作准备。』

    全员闻言起立，开始走向各自的对局对手。

    爱找到了自己的对手，和那个孩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准备在附近的棋盘前坐下的瞬间，我猛地坐到了爱的对面。

    瞅准了爱意图落座的时机，仅以片刻之差在她的对面坐下——显然我是有意在对局前用这种方式对爱施加压力，彻头彻尾的盘外战术。

    爱单膝跪地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让开。』

    端正好坐姿的我说道，臀部跪坐在小腿上后便如同定死了一般。

    爱找到了另一张空的棋盘，默默不语地施了一礼，离开了我。

    天衣坐在了我的身前，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哼，骄傲的孩子。

    看来是被小瞧了啊。

    振子的结果是天衣的先手。

    我在落子前率先开口。

    『……能在第一局碰上你真是太好了。』

    『呵呵，是想把最难受的一局早点输掉后面能轻松点吗。』

    听到天衣的挑衅，我只是嗤笑了一声，又露出了圣母一般的笑容，说出了魔鬼一般的话：

    『作为和小爱对局前的热身再合适不过了呢。』

    『……！』

    怒发冲冠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了形容眼下的天衣而被创造的。

    一瞬间，滔天的怒气从天衣的头上升起，她狠狠地瞪住了我。长发如黑色的羽翼在身后展开。

    尽管在将棋上天赋异禀，尽管有着超出实际年龄的成熟，但天衣终归还只是一个小学生，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使用过盘外战术。

    大家都说这是我性格温良的表现，但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我没能充分利用手里的武器，受毫无意义的自尊心的束缚而无法全力投入竞争。

    而现在，我抛弃了那份天真。

    针对我现在的形象，人们给出的评价一定褒贬不一吧。

    但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回击对自己的非难，就只有取胜这一条路可走。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小学生！让你见识一下在社会中久经苦练的被你瞧不起的“无天赋者”的棋局！

    『……行啊，马上就宰了你。快点下。』

    『用不着你催。』

    相互开出角道，天衣刚刚在第三手挺出了飞车前的步。可谓最为正统的局面展开。

    而由我进行的第四手，我则是将手伸向了天衣的角行。

    随着盘面的移动，在场的观众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角交换？』

    『难难不成？』

    我撩起头发，用自认为最具备挑衅的笑容看着面前已经怒发冲冠的漆黑天使。

    『一手损角换可不是只有你会！角行是我的！』

    区区在角行那边修炼了不足半年的小学生，怎么能够比得过与他相处长达八年的我啊！

    这便是我对天衣的挑衅。

    ——我比你对角行的理解要强。

    天衣完全理解了我的挑衅。

    『……你这在研修会跑了七年多龙套的少给我得瑟了！』

    『哎呦呦好可怕。要是你在这方面输给我，岂不是证明了你对角行的理解远远比不过我？』

    我用着一语双关的话语毫不客气地激怒着天衣。

    天衣像是喷火一般开始了猛攻。

    我把金银四将都排到了玉将身边筑起了坚固的防御阵型。非常现代的感觉，完全是银子的口味。

    天衣嗤笑我说道。

    『把玉守得那么死不要紧吗？一手损是化解将棋没错，防守过头了就不好下了呢。』

    『看来角行没有教过你呢。』

    在天衣惊愕的目光下，我开始了语言攻击。

    『只有最亲密的人，他才会将一手损角换的精髓传授出来，看来你还远远没有在角行的心中占据足够分量的地位呢。』

    偷偷看了一眼在门缝偷窥的师兄弟，心中对角行说了一声抱歉，这句话说不定会引起师徒的矛盾呢。

    但是我还是要说！这都是战术的一部分，只要能把对局朝着有利的方向偏移，只要奏效就可以。

    『……啧。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如同告白一样的话语从天衣的口中咬牙切齿地吐出来。

    本人应该没有这种自觉，就算对她指出也肯定会被她否定——但在旁观者眼里，天衣显然丧失了冷静。

    而这种焦躁也在棋盘上表现了出来。

    天衣的进攻失去了平日里的老辣，下出的尽是些直线型的力压棋。

    这种攻击因为很容易被读透所以总是无法奏效，只是无谓地增加着手数却无法真正确立战果。

    而我则是趁机将防御的阵型朝着穴熊的方向发展。

    这样一来我的玉就是z——只凭一手绝对将不死的无敌状态。

    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有必要去读己玉的诘，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进攻了。

    『一会儿输了之后可不要哭着鼻子躺在师傅的怀里哭唧唧哦。』

    我的预读能力远远不如角行、八一、银子，哪怕是小爱和天衣在这方面的能力也远远地凌驾于我。

    但是，只要守住己玉就不用去读防御棋，从而把读棋量压缩到对手的一般，这便是研究者的战斗方式！

    七年半记载着的棋谱灌注到我的心灵，让我采用了这样的战术。对于要自始至终提防对方角打的角交换将棋而言，己玉z实在是一个过于巨大的优势。

    天衣被我诱入了一手损换角的战型，显而易见的战术败北。被怒火或者妒火冲昏头脑的孩子啊。

    『给我让开！』

    天衣转变了对策方针，将自己的棋子全部转化成锋利的长矛向我发起新一轮的进攻，把自己的王牌角行打到了中央，意图搅乱局面。

    攻守兼备的一手。但是——

    『没用的，我要杀过去了。』

    我把飞车前的步挺了出去，尝试从8筋发动攻势。

    反击开始了。

    天衣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狠狠地咋了一下舌，驱使着打到中央的角和手头的步试图牵制对方的攻势。

    然而。

    『哼，还真是个天真的小毛孩呢。』

    看到对方这一手，我无畏地嗤笑了一声，把飞车轻快地从8筋移到了6筋。

    『……啊！』

    天衣不禁用力地捂住了一只眼睛，手指深深地陷入了肌肤。

    8筋的突破是佯攻。

    我真正的目的是压制6筋，从中央切断天衣的阵型。

    胜负已分。

    名为十七诘的棋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生成。

    努力可能无法超越天赋。

    但是，努力可以克制天赋。

    这盘棋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仅仅是对天衣的将棋，我甚至在这段时间对天衣本人都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在全程消除掉对手善于防守的优势，诱导她主动发起进攻。

    我没有她那样优秀的天赋，但是，我手上有的确实是她不具备的神兵利器。

    我把刀刃擦拭干净，对准天衣的王将的头颅狠狠地劈去。

    『唔……！』

    天衣不甘得把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但她已经没有招了。

    再挣扎下去也只会平添耻辱。

    『我认输』

    瞪着通红的双眼，天衣用手轻轻遮住了驹台发出不甘的话语表示认输，因为懊恼，意欲立即起身离席。

    『致礼！』

    不带着任何怜悯，只有作为胜者的高高在上，我气势汹汹地厉声喝住半截身子已经离开棋局的天衣。

    『致礼呢？』

    我再次重复了一次。

    已稍稍欠身的天衣复又坐了回去，紧咬着玉齿，一边屈辱地颤抖着一边从嘴里挤出了话：

    『……我……输了……』

    『多谢指教。』

    我将威压收起，温和地还礼。

    我的心中很清楚，天衣输的原因不是我的棋局有多么的高明，而是陷入了名为感情的陷阱中。

    因为我使用了角行擅长的一手损角换，并且在对局的时候用老练的语言挑拨着对方涉世未深的心灵。

    所以丧失了以往的冷静，所以表现出了焦躁与不安。

    『桂香姐赢了夜叉神小姐！？』

    『终止了小天的连胜啊！』

    『而且还是用一手损呢！』

    『桂香姐好强！』

    研修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终结了天衣的连胜的人是我，在他们看来一定是相当的奇妙吧。

    但是我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欢悦的心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整理好了棋子，意识已经集中在了下一场对局。

    下一个对手——雏鹤爱，拥有着不逊色任何人的激荡的天赋，同时还兼具着努力的天才棋手。

    比起已经知根知底的天衣，她更是可怕的怪物，可怕的计算力让她能够适应任何的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