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挑战与千兆死亡的尽头
『又赢了啊。』
随着我的对手投子认负,研修会的棋手们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已经赢了五局了啊。』
『是啊,真不愧是棋圣的弟子。』
像这样的话语在会场时不时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抬起头高傲地看着会场外,目光寻找着角行的踪迹。
『晶?角行呢?』
环顾了一周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跺了跺脚,一方面是放松跪坐带来的麻痹感,另一方面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把自己的弟子像是丢到托儿所一样不管不顾,他有没有当师傅的觉悟啊。
『她直呼棋圣的名字哎?』
『内弟子是这样的啦,要比一般的弟子更加粘着师傅,你看九头龙龙王那边不也是吗?』
『可是好像夜叉神小姐不是小林棋圣的内弟子哎?』
或许是因为连战了五场,虽然说是快局,但是对头脑还是一场考验,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在门口等候着我的侍从晶用不算洪亮但是整个对战室的人都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宣布了角行的去处。
『小林老师说,他要和山刀伐尽老师在四楼进行一场对局,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很久,如果大小姐下完棋之后便可以和我先回去。』
充满干练的嗓音落在对战室后瞬间炸锅。
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整齐地朝着四楼的台阶井然有序地移动,独留下我一个人。
『搞什么啊怎么一听到有对战这群人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人看到饭堂一样迫不及待。』
『因为是那个刚才和碓冰先生放出狠话的棋圣和久经沙场的山刀伐老师的战斗啊,大家都很期待彼此能够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要不是我要在这里招待研修会的诸位,我也想一起去啊。』
久留野老师露出了毫无虚假的遗憾的表情看向蜂拥到楼梯和升降机的众人和我解释起来。
『天衣因为是小角行的弟子,所以可能感觉不出研修会的大家对他的敬仰吧。』
我点了点头,敬仰这个词师傅完全没有在这里体现出来,大家都能调笑他几句,而他也是带着笑容回怼。
『何况,对手还是那个山刀伐尽啊。两边都是极具人气的棋手,吸引力肯定比在我这里老老实实地参加研修会大多了。』
久留野老师自嘲地笑了两声后,拍了拍我的背把我往台阶的方向推了推。
『去吧。见识一下与你平时所见完全不同的小角行。』
『可是』
『就算你还想再下一局,此刻这里也没有适合你的对手了啊。』
久留野老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不得不选择了踏上前往四楼的台阶。
不过,虽然是有着七分的被迫成分,但也有着三分是我自己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踏上阶梯。
那个一直以来从未在我面前展现出全部实力的家伙,对着使用ai作弊的对手毫不含糊地贬低对方的、哪怕是面对那位名叫碓冰尊的老头都毫不退让的、每次都把我的棋子杀得片甲不留的讨厌家伙,面对山刀伐尽八段,应该会全力以赴吧。
用出全部水平的他是什么水准呢?或许我完全无法看懂吧,但是鬼使神差下我还是选择去观战。
只因为想要看见他行走到达的境界。
看清自己和他的距离。
然后在一点一滴中不断接近他!
我颤抖着迈着小步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然后走到了名为“水无濑”的对局室。
在观战的棋手们很有默契地为我让开了小小的通道。
毫无疑问这是师傅的面子,我很好奇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师傅究竟干了啥能够让我都受到他的照拂。
我朝众人低声道谢后,被指引到最佳的观战席。
话说角行还有那位山刀伐先生怎么在对战室都不把门关上的?下棋太专注了都没意识到吗?不可能吧。
然而瞥了一眼双方的眼神,我意识到我的猜想或许是对的。
如果要我来形容的话,双方的眼神分别藏着一匹雄狮和一只饿狼。
双方都虎视眈眈地死盯住棋盘和对方,彼此之间用眼神就能够让不是视线交汇点的我都感到心悸的压迫感。
山刀伐先生宛如从千军万马杀出来的龙胆小将,一颦一簇都带着古朴的杀气。
而角行则是如同安定的老僧,将对方的杀气包裹在双方中间不外溢。
『简直是可以当做振飞车的棋谱来记忆的存在啊』
『难以想象那个棋圣居然能够在振飞车上和山刀伐先生打成这个模样。』
身旁的棋手发出如此的窃窃私语,让我也把注意力转到了棋盘上。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感觉自己的头脑就要爆炸。
双方的防御都脆的如同纸皮,简直就是在钢丝上跳舞。
而双方都默契地没有选择巩固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而是不断地无视对方的进攻发起新的攻势。
尽管说师傅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着我,但是棋盘上的棋驹却在朝着我诉说。
『别想去安全获胜!把对手的攻势诱导过来,以毫厘之差获胜。这才是——厘子!』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的攻击方式无疑是破釜沉舟。
胸口炽热的搏动,在一旁观战的我都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大口喘着粗气,但是却不敢将呼吸声自然地释放,生怕影响到对弈中的二人。
角行置己方的玉于险境不顾,把香车朝着对方的玉打了过去。
山刀伐先生用了持驹的香化解了师傅的进攻。
『这里!』
师傅下出的一手让一旁的棋手们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选择吃下山刀伐先生的香车,而是冲着那个地方再次打出一枚桂马。
不考虑驹得(驹损的反义词,易子中获得价值更大的棋子)而是选择了更优先速度、利用对手吃子的时机不断发起猛攻吗?
山刀伐先生看主动迎合上来。他也不顾玉头的漏洞,用香吃掉了师傅的香。
正面化解!不同于我将对手拉入己方的阵容的化解方式,山刀伐先生选择了正面硬刚。
一个名词突然从我的脑海中浮现,那是在通过网络阅读世界历史时接触到的一个名词。
闪电战!
没有防守的战斗,双方仿佛化身为古代对阵的大将进行着一对一的战斗,浑身上下,没有过多的防守,凭借的是一击制胜。
在这场战斗中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如何防守,比拼的就是谁的速度更快,率先解出胜利的方程式。
『角行,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天赋真的极为优秀。』
山刀伐先生下出一步后,用看向怪物般的眼神凝视着师傅。
『仅仅是初次用出振飞车,就能够让我感受到如此棘手,以后的你一定是凌驾于所有棋手的存在吧,不,任何棋手在未来可能都只配做你的垫脚石啊。』
这句话相当于是挑衅了全场的所有棋手,但是诡异的是在场的人们几乎没有对此有什么负面的情绪,甚至有的人的眼中也带着热泪,仿佛这是一件什么光荣的事情。
『但是!』
山刀伐先生不防御玉将,反而将毫无防守的玉将主动推进到了战场的前线。
『目前的你还差了一点!就由我来送你归西吧。』
明明脸上还是那样和煦的笑容,但是我却看穿了,山刀伐先生,此刻正在怒火中烧。
因为师傅“初次用居飞车就想和他对阵”的浅薄想法而愤怒,因为师傅用不知道研究了多少时间就和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的自己对阵上而愤怒。
『老实说吧,虽然说出了一些意外,但是如今的棋局,我和名人已经让愉快终结了。』
『』
师傅沉默的模样让我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放弃挣扎吧,我们的研究无懈可击,是不可能击败的。至少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真是傲慢啊果然无论是你还是碓冰,你们都是一类的人啊』
『你说什么?』
师傅抬起了头,与刚才看到的如同狮子般的眼神不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令人心慑的眼珠。
平静的恐怖,眼眸中不带任何波澜和情绪。
他缓缓下出一手,在我看来却是极为平淡的一手,与方才的话语完全不相匹配。
『棋圣难道是失误了?』
『倒不如说是知道自己要输了而故意下的臭棋吧。』
围观的棋手们露出失望的表情,与之前可以形成名局的手数相比这一手在众人眼中简直臭不可闻,简直是将头颅主动伸到了对方的刀口处。
山刀伐先生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
『嗯?这一手原来如此,下一手就是我玉将的诘路了。不过角行小友,你也没必要懊悔,你并不弱,你会输只是因为愉快中本身就有破绽。』
不知为何,在山刀伐先生以及大家都认为是臭棋的那一手,我却冥冥之中感觉到了,那不是臭棋,而是蕴含着妙手天成一般自然而又隐蔽的手段。
或许是对师傅的盲目自信,亦或许是给师傅的落败找借口,但我就是坚信,他下出来的这一手不会这么简单。
天衣,快思考!快思考啊!
为什么要下出那一手?师傅的思路到底是什么?快给我跟上去啊!
在最佳观战席的我因为五连战有些疲乏的大脑再度开始运转,读棋不断深入,我的视野被铺天盖地的死亡遮蔽,前景中除了绝望并无他物。
读。
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不懈地深读着。
一次。
山刀伐先生把飞车打到我玉将旁边进行第一次将军。
师傅回避。
两次、三次。
山刀伐先生打出了桂马将了第二军。
四次五次六次七次。
师傅用步吃掉了桂马化解。
一百次、一千次……
山刀伐先生打出角行将了第三军。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带着强烈的不甘不断地思考下去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百亿挑战与千兆死亡的
——尽头。
就是这里!
我找到了!
在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无与伦比的进攻阵型上的时候,存在着一个用显微镜都观察不到的细微缝隙,一个比奇迹更为渺小的漏洞。
师傅开始把手伸向驹台。
大概误以为师傅要投子认负,山刀伐先生露出带有安慰意味的笑容说道。
『你果然还是不适合振飞车啊,下一次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你擅长的一手损换角,名人一定也希望——』
话音戛然而止,师傅不假思索地从驹台里抽出了能够反败为胜的大杀器。
『银!』
不顾在场安静的氛围,我在师傅拿起棋子的同时大声哭喊。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早已流了下来,因为反复的思考而使得眼睛始终未曾眨眼,泪腺因为长期接触空气而释放着名为胜利的眼泪。
笑容从山刀伐先生的脸上消失了。
『用银化解?……银?明明手里有桂马啊……?』
一般来说,会使用价值更低的棋子进行合驹。因为如果把强力的棋子交给对方,反而会对己玉造成威胁。
山刀伐先生理所当然地取了那枚银,将了师傅第四军。
师傅将王手化解,然后对方第五次将军。
这里也是!和我的预读完全一致!
师傅再一次不假思索地打下合驹。
『又是……银?……难、难不成……!』
看着师傅两次打出的合驹,山刀伐先生终于察觉了其中的意义。
『不会吧?诶?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难不成是……』
没错,就是那个东西,尽管说我只听师傅解释过一次这个名词,但是此时此刻它已经完全刻入我的dna中。
师傅打出的两枚银就是——
『……限定合驹?……吗?而、而且还是……连续两枚?不,不会吧……还有一枚?!』
带着满脸愕然,山刀伐先生终于领悟了盘上发生的一切。
他领悟到,自己已经输了。
他领悟到,本以为没有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败北可能的局面里,存在着一个可能性,一个兆分之一的败北的契机。
『怎……怎么可能……这种事……真的就……?』
我也能理解他难以置信的心情。
但那个可能,就是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