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陆小黑猫
读懂了那句唇语，她的眼角似乎变得有些温热湿润，但她始终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无论是因为想起了小妹，还是因为素续缘护住了她。
黎黎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感情在作怪，有只怪物伸出藤蔓把她的心紧紧包围锁住，企图把她拉下深沉的沼泽里永远不得挣开。
「得到他……」
「得到他……不要逃避——」
那个声音趁着她的情感发生细微的裂缝时，钻隙爬了出来发出兴奋古怪的尖叫，故技重施的蛊惑她。
「得到续缘……」
这招很拙劣，她早就免疫，不过那个声音不停催促着她，牛皮膏一样甩也甩不掉，黎黎只能再次把它赶了回去，赶回哪个黑暗角落里让它好好待着闭嘴。
理智回笼，黎黎心中一片清净。
黎黎从素续缘怀里挣开，见黎黎从怀里离开，他的眼底有一瞬间变得黯然，他听到黎黎说：
“谢谢你续缘，你很体贴，我没有那么害怕烟花了。”
夜空中的烟花依旧一朵接一朵的绽放，转瞬即逝的美丽给世人留下灿烂华丽的印象后就是无影无踪，就像往事被丢进深海里从此再无回应的消失了。
黎黎不着痕迹的和素续缘拉开距离，她淡淡笑着，眼里覆着一层融不化的薄霜：“那故事后面发生了什么？”
“故事的后面，青年拿到了明珠，把‘夜’引出了王国，最后成功迎来了太阳，王国自此欣欣向荣，恢复了繁华与生机。”素续缘讲的时候，故意略去了部分的故事。
——青年与一位美丽的神女相恋，却意外得知只有杀掉神女才能得到明珠。
他没有说青年是怎样才拿到的明珠，只告诉了黎黎故事的结尾，而这个结尾看起来倒也不失是圆满的，因为王国的百姓再也不用忍受黑夜带来的痛苦了。
“真是个好故事。”
“……”
素续缘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你为何不问故事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黎黎：“因为故事一开始就是青年要找明珠，而最后他也的确得到了明珠，给百姓带来光明，难道这样结局美满的故事，还要在乎过程是怎样吗？”
素续缘：“过程才是造就结果的重要部分。”
“你说过程很重要，可是你却也没有告诉我是怎样的过程。”
“那你不妨猜猜，这故事的过程发生了什么。”
“青年没有选择杀死神女吗？”黎黎问。
“没有，因为他爱着神女。”素续缘轻轻摇头。
黎黎说：“那么其实神女更爱青年多些。”
“为什么？”
“因为神女知道了青年寻找明珠的原因，是为了驱散给百姓带来痛苦的黑夜，也知道青年爱她，所以神女选择自尽，最后她流下的那滴眼泪化成了青年一直寻找的明珠。”
“你猜对了一半。”素续缘目光中带着许些赞赏看向黎黎。
“还有什么？”
“故事正如你前段所说一般，神女选择自尽，最后流下了眼泪。但是，明珠并非只是神女的眼泪所化。”素续缘缓缓说：
“青年抱着死去的神女也失声痛哭起来，他的眼泪和神女的眼泪融在一起，才化出了明珠。拯救百姓从黑暗中解脱的明珠，却是靠着青年和神女之间的悲剧产生。”
“我不觉得那是个悲剧。”黎黎否认：“因为不管是青年还是神女，他们都是相互深爱，以及被世人爱着的。”
青年深爱神女，所以拒绝杀死神女取得明珠，如果青年不爱神女，那眼泪也不会成为明珠。
神女也深爱着青年，更为了背后饱受折磨的百姓，所以自愿牺牲。
因为被从黑暗中拯救，所以世人一直记得他们。
“你说得很对。”素续缘浅浅一笑，温润的声音包含了对黎黎的肯定和想法的尊重。
只是有一点很可惜，他们却不像这故事中的青年和神女。
吃完云吞，看完游龙和烟花，他们又一起四处散步，但他们这次也没有牵着手。
黎黎的兴致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但目光也是忍不住偶尔左右看看，或许是路过时在一个金钗花簪停留的视线久了些，素续缘竟然主动拉着她买下了。
“别动，等一下就好。”他说，然后亲手将那支金钗花簪给她戴入发髻间。
“就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看着素续缘眼底流露出略微期殷和哀伤，黎黎心软了下，轻轻点点头：“谢谢。”
当一个男子送女子发簪，除了是定情信物，还有另一种意思是欣赏对方。
黎黎想起自己貌似也从没有送过素续缘礼物，她就问：“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素续缘却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他想要的礼物，黎黎可能无法给得了。
他们之间不知何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阂，黎黎远站在另一头态度冷淡礼貌，而素续缘在另一边拍着这层薄薄又厚重的隔阂想要越到她身旁去，可惜无果。
他只能把想说的话跟着一种无名的揪痛一起混咽吞下肚子里，然后保持沉默或者在被情感允许的范围内做出友善的互动，那样才会得到隔阂另一边的回应。
黎黎从不敷衍，只是她一直都在逃避，竖起的那道屏障不是用来标出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也是为了保护好对方，避免被无端不讲理的情感伤害。
回去之后，黎黎握着素续缘送的金钗花簪，睡觉时被心底莫名的烦躁感弄得辗转难眠，听着窗外传来的虫鸣声，她觉得更烦了。
她想现在跑去向素续缘坦诚，她给的名字是假的，来历也有一部分是假的。
她想告诉素续缘，如果给素续缘带来了什么不必要的困扰，那她可以立刻走人不再回来。
但是最后，黎黎叹了一口气，将那支金钗花簪收好，又把自己整个身子缩进柔软的被褥下蜷缩起来。
……
薄薄的汗珠渗出皮肤，黎黎喘着气，觉得呼吸变得十分困难，身上似乎压着什么重重的东西，她使劲想要睁开眼，都没有办法睁开。
她似乎陷入了一种被禁锢状态，
‘是这里吗？’
极为熟悉的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得意的笑，黎黎却呜咽着扭了扭身，没有办法回答那个声音。
是梦吗？
可是总觉得一切都好熟悉，似乎就是属于她记忆里的一部分。
梦境的轮廓无序混乱，却渐渐在深刻铭心的记忆中浮现过去的场景，幽幽的幔帐和珠帘飘了飘，深色布置的寝殿森冷又压抑。
当陌生发热的指尖没入温软的黑暗，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对方舌尖像是贪婪的毒蛇滑过她的肌肤，散网的理性还无法收聚，感官上过分汹涌的愉悦又将她淹没铺盖。
‘你是我的。’
发酸的腰部被托起，黎黎耳畔听着模糊的声音，神识被一次次撞得支离破碎。
她费劲所有的力气睁开眼，映入眼帘中的，是玄膑毫不遮掩犹如狩猎般深沉眷恋的眼神。
她被刺激得一个激灵，大喊了一声然后就从梦中惊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也觉得身体很热，闷出了汗。她双手掩着发烫的面颊，腹议自己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最近的睡眠质量也是真的差。
她看了下窗外，苦境夏季的天亮得更早，太阳暖烘烘的，看着这阳光好像时间已经是快接近午饷了！
黎黎想起还要抓药，哪知不小心睡过头了，那续缘岂不忙死了？她匆匆洗漱了下就飞快踏出门了，结果刚开门就撞上了等在房门口欲作敲门手势的素续缘。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素续缘见她出来前，脸上有道一闪而过的担忧，他纳纳笑着。
黎黎小声解释：“我睡过头了……”
“今日是休息。”素续缘用扇子拍了拍额头，放松呼出一口气。
还好不是生他的气。
素续缘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她的发髻，发现黎黎并未戴着他昨晚送的金钗发簪，或许是梳洗得匆忙，忘记戴了。
“你头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故意说：“有只虫子！”
“啊？”黎黎愣住了。
“在那，在那，左一点、右一点……”素续缘一边指挥，黎黎听着着急左右摸抓着头，好像真的有虫子爬进头发一样，她都觉得头皮发麻。
最后虫子倒是没抓住，倒是把她刚梳好的头发给弄乱了。
“诶呀、虫子飞走了！”素续缘喊道。
“……”
“你是不是故意抓弄我？”黎黎忽然问，眼神侧侧瞪着素续缘。
“是……”素续缘讪讪承认，在黎黎赌气转身关上门时候，他又赶快提脚踏进门，结果刚好那只脚被黎黎关门夹住。
“疼疼！姑娘、我的脚啊……”他发出哀嚎。
黎黎闷声打开门，见素续缘俊秀的脸上有点扭曲，或许真的疼了：
“你进来吧。”
“姑娘，刚才是我不该做弄你，作为道歉，我帮你把头发梳好吧。”素续缘的脚没有那么疼了，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黎黎意味不明的盯着素续缘。
“姑娘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许了。”素续缘耍了一回小无赖。
素续缘很好，他什么都好，医者的时候慈悲为怀的济世，作为朋友……或许他们这种关系算作朋友的话，素续缘对朋友也很体贴温柔，但是对黎黎又稍微特殊了点，这种特殊显而易见，就算黎黎是傻子也能感觉得到。
素续缘小心翼翼托起她的长发，梳齿温和穿过发丝梳理着，乌黑的鬓发也被梳得妥帖整齐，他的手指小心避开她的耳畔，避免一点轻微的摩挲。
素续缘把时间拉锯得很长，动作也很慢，似乎往后的日子都能如此，他眼中的怜惜只要在镜子里黎黎也能看得到。
他帮她梳好发髻，顺手帮她别上了昨晚那支金钗发簪。
黎黎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和素续缘，素续缘嘴角扬起，很开心。
但只有她脸上没有笑容，没有任何表情。
难得今日休息，她就打算去把之前学过的药理书全部再温习一遍，然后再看其他新的药书，记下更多的东西，尽早把她能学的全部学会。
素续缘看着黎黎，见她似乎并不打算来个下午茶闲聊，他也不打扰黎黎，只是出门去了。
黎黎一直沉浸在学习中，也不知道素续缘什么时候出门的。当她把最后一本书看完，回过神时窗外的夕阳还没落下去，恰好是午后最炎热的天气。
她沏好茶，等回来的脸上和手背都有一道红色爪痕的素续缘，素续缘的模样难得看着有些滑稽狼狈，头发也有些乱了，更多的是叫人心疼他被抓花的俊脸。
“谁欺负你了？？”黎黎跑过去检查他身上的抓痕，心中愠怒。
“没人欺负我。”素续缘吞吞吐吐的说：“这是个意外……”
论素续缘的武功来说，只有他不愿伤害别人，而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再者，就算遇到个极端打不过他也有能力躲开。
黎黎检查发现他的伤痕不像是被人用利器所伤，倒是像某种动物的爪子划伤的。
她沉着脸给素续缘消毒涂药包扎，一番动作利落里流水，上药的时候动作可能有些重了把素续缘弄疼，听到对方轻微的抽气声，黎黎的脸上柔和下来，动作也变得轻轻的。
“你怎么会被抓伤了？”
素续缘半垂着眼帘，褐色的眸子晕染出一种委屈的情绪：“我不小心刺激到那只小黑猫的警惕心了。”
“你去找猫了？”
“是啊，它真的和你说的一样活泼。”素续缘点点头。
“上药别动。”黎黎双手固住素续缘的脑袋，然后轻轻给他脸上的伤痕涂药，紫色的眼眸专注得只有对方脸上的伤口，她口中听似随意的话也都在让病患进行一个很好的放松：
“我等下就去给你报仇，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村头的第三个巷子里。”素续缘乖巧的端坐着：“你要小心它的爪子。”
等她给素续缘上好药，又严肃认真的对素续缘嘱咐：“要用药水每日擦两遍消炎，忌口辛辣刺激的食物，饮食注意清淡……”
“好的，大夫。”素续缘感激的看了黎黎一眼，好似仍然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大夫的事实。
于是素续缘目送黎黎气势汹汹的出门，过了不一会儿，黎黎又气势汹汹的折了回来。
“怎么了？大夫，我的伤口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素续缘脸上带着温和戏谑的笑意。
黎黎冷静开口：“我刚刚忘了，报仇要拿上麻袋。”
“……”
等她带着麻袋赶到村口第三条巷子，倒是没有发现那只小黑猫的身影，于是她决定试着碰运气，在错杂交纵的胡同巷子里兜兜转转。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瞅见了那只小黑猫从旁边的墙道一跃，迅疾的跳了过去，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东西，不过不管那么多，黎黎立刻追了上去。
“看你往哪里跑！”
追着追着，跑到一条巷子中间时，那只小黑猫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翡翠般绿莹的猫瞳警觉竖起，它回头瞄了一眼拎着麻袋急刹车的黎黎。
它尖尖的三角耳朵动了动，寂静的巷子内，随着逐渐清脆的铃铛声响靠近，一抹牵着匹健马的身影踏步出现。
黎黎感觉氛围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前面的小黑猫嘴里叼着一只烤鱼，也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
当她看见更前方那抹牵马的身影出现时，注意到那个褐发沉默的高大男人眼神也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说太岁……」
她脑海的那道声音也在这时苏醒过来，似乎充满了重逢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