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肆学医
“是我。”黎黎说。
为了不惊醒小六，她的动作很轻，从妇人那里梳洗干净的她手上还托着了另一套干净的衣物，是要给小六换上的。
“谢谢你，素大夫，你真是医者仁心，这份恩情待到来日我必然相报。”黎黎对着素续缘施施欠身，乌发流莹，眉目秀媚，白净的脸也与之前的蓬头垢面判若两人。
而她的这身衣服，也是妇人出嫁的女儿留下的，刚好合身，黎黎暂时也没别的好衣服换，妇人就借了套给她。
素续缘的脸蓦然浅红了，他将停留在黎黎身上过久的视线收起，前去扶起黎黎：
“你不用如此多礼，救人对于医者来说乃分内之事，续缘能见到你们平安无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
“续缘？”黎黎眼里疑光流转，尾音的语调上扬了几分。
“续缘是我的名字。”素续缘温润一笑:“对了，还未请教二位姑娘的名字呢。”
黎黎随口编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回应素续缘，然后转头去看小六，见她安稳的睡着，心中稍微放松了些：“她叫小六，与我一同逃难出来的妹妹。”
“她路上有吃过什么东西吗？”素续缘作为大夫，除了事关病情状况，他从不多嘴打探别人某些不愿讲的过去。
“她路上也烧过一回，我去采了一株夙灵草喂给她，吃了之后烧就退了。”
“夙灵草？姑娘你能描述下那株草药的模样吗？”
黎黎就根据回忆描述，素续缘仔细听着一边点头，随即就听到黎黎愧疚问：“难道是我摘错了？所以她的病才会复发？”
素续缘耐心徐徐给她讲解：
“根据你的形容，那株草药是夙灵草无疑，但夙灵草药效极强，在没有其他几味药剂的调和下，而且还是生食的情况，即使当下吃下去后治疗效果立竿见影，但后续还是会使病情复发甚至加重。”
“这……是我的责任，都怪我没有好好理清楚，那她现在怎样了？”
黎黎把手心贴在小六额头上，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自责，她也只是看过一些医书，半桶水都算不上却又这样擅自给人吃草药，得亏遇上了素续缘。
“她现在的情况很稳定，不用担心。”素续缘看着她，眸中浮现出鼓励的色彩：
“而且，如果你当时没有采到草药，那小六的情况可能比现在更严重也说不定，所以，在当时你所做的事并没有错。”
他注视着黎黎的眼睛，仔细详端到她的瞳色是一种暗紫色，与寻常人的褐色或者黑色都不同。
就像是落霞接近夜暮最后晕染开来的暗紫色，那双眼中流转出关切小六时的情感时，使得她的眼睛变得更漂亮，更动人。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直被素续缘盯着，这种目光太灼热，黎黎不适应，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都洗干净，还有哪里脏？以及花蔓图纹，都已经消失了才对，那他还在看什么？
“失礼了，续缘还有一事相问，不知道姑娘先前有没有接触过医术？”素续缘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
“我只是认识些字，因为感兴趣，所以翻过几页医书而已。”
“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黎黎替小六掖好被角：“我打算找一户好人家收留小六，照顾好她，小六不能跟着我四处流浪。”
素续缘问她：“你刚刚没来的时候，小六说梦话都是姐姐的叫着你，你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她定舍不得。况且你把小六托付好后，你自己又有什么打算呢？”
黎黎摇摇头不说话，眼神黯淡。
素续缘心中怜悯，诚心建议道：“这样吧，我的医馆也正好在招人，姑娘真好对医术感兴趣，不如留下来做我的助手学习，小六如今身体虚弱，可再经不起旅途的奔波折腾。你们可以先安顿下来再做其他打算，你看如何？”
黎黎咬了咬下唇，半响后，纠结的开口：“素大夫，我们本就受惠了你的恩情，如今又添一笔，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在这熙熙攘攘为利往来的世界，单纯以金钱来往的交易很简单，但人情来往就很还清了。
素续缘笑了，褐色的瞳眸温柔纯善：“那对我而言，你留下来成为我的助手，不仅在平日里帮上了我不少忙，待你医术出师，再行医天下，救治百姓疾苦，把我曾经提供予你的帮助通过这种方式来反馈给这个世界，多一份善意和温暖,这便对续缘来说便是最好的报答方式。”
小六这时抓紧黎黎的手，但她仍然没有醒过来，只是在紧紧抓着黎黎的手时，她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
终于睡得跟个有大人在身旁照看的小孩子一样安稳。
素续缘：“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续缘亦不会强逼，姑娘可以好好思量。你辛苦了一路也还没吃什么东西吧，小六醒了后也要吃点，我去弄些清粥来。”
黎黎或许被他的话说服，在当下其实她也无家可归，之后同素续缘交谈了会，便答应留了下来。
小六醒了后只喝了一碗粥，一句话也不和黎黎说，续缘问小六，小六也不回答，跟谁生闷气一样。
但是黎黎要走时，小六又拉住黎黎不让她走，过程也是一句话不说，她的脾气很倔，闷闷的看着黎黎。
到了半夜，小六换好衣服困了睡下，也是一直拉着黎黎的手，看起来虚弱的小孩子拉着她的时候却是格外用力，生怕她走掉再也不回来。
黎黎吹熄了蜡烛，在昏暗中听着逐渐陷入沉睡的呼吸声，她稍微支开窗间，外边半弯的月亮隐在浓浓的云雾中，这儿也不像森狱，永远只有一轮寒冷的黑月挂在空中，月光柔柔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巷子时不时响起，提锣的更夫远远走过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黎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
她就做了个梦，梦见那片芦苇草，梦见那片河，河面上映出一轮漂亮的大弯月，她在坐在船后面给小妹讲猴子捞月的故事。
小妹一边听着一边伸出手拨动河面的月亮，水面月亮被层层涟漪模糊了影，逐渐恢复平静后又像镜子一样照出小妹的嬉戏的笑脸。
而小六和四喜坐在船头斗嘴，小黑猪欢腾的在四喜怀里拱来拱去。
小六：‘明明是头黑猪，你怎么管它叫小白？’
四喜：‘小白就是小白，我还要问问你，为什么你排行老三却要叫小六？’
‘六六大顺没听说过吗？’
‘那我也没见你顺过。’
‘你敢顶嘴？’
紧接着一阵大火忽然从河上烧起来，黎黎脑子像是被扎入长长一针，产生剧烈的疼痛，脑中世界嗡鸣一刻，她身体本能扑向小妹弯腰将人搂进怀里。
大火最先蔓延到她身上时，她却并没有感到被烧灼的剧痛，而梦境也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
黎黎睁开眼，发觉素续缘的手背正贴在她的额头，皮肤温暖的质感带着令人安心的药香味。
“你好像有点不舒服。”素续缘温声关切，在黎黎醒来后，他回收手。
“没事，小六呢？”黎黎捂着额头，声音有些沙哑，肩上披着小六睡的那张床单，她昨晚不知道时候趴着睡着了。
小六端着一盘热乎乎的吃食走进来，放在桌上，她就看了一眼黎黎，语言简洁：“吃。”
小六起得很早，懂事的帮忙素续缘做力所能及家务，早上还跟着素续缘背着篓子采药。
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就是撅起嘴巴一屁股坐在旁边，看着黎黎吃完，然后心情好了点，就收拾完蹦蹦跶跶的出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素续缘带她在院子逛了一圈，然后又带着她走过前院连接小医馆的长廊，小医馆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还在门上还挂了一只莲花风铃。素续缘一边给她介绍，一边跟她讲解日常要做的事。
白天除了搞好卫生之外，要抓药晒药，以及照顾药田，调配药剂，做好分类，有时候帮素续缘提东西出门问诊，她在一旁观摩学习。
问诊时常回来已经是深夜，他们走在路上吹着凉风，素续缘还要考她刚刚观察学到了什么，仍然一副老师的模样，还让她抓紧时间去看医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他请教。
前面黎黎能学到的相关医识除了从书中得知外，都是看着素续缘义诊时一言一行得出经验结论。
小六总是特别乖巧懂事的沏上茶，她对书籍和医学都不感兴趣，做完事后总会跑到镇上新开张的武馆去，那位武馆师傅也觉得小六合眼缘，一来二去熟络之后，她就告诉黎黎和续缘要学武，然后闯荡江湖把天下坏人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搬进武馆拜师正式成为武馆弟子了。
偶尔，小六会回来看望他们，不过那个时候素续缘和黎黎一般都不在家里，如果回家发现桌子上堆了一堆糖果零食，那小六肯定来过。
时间久了，素续缘教她的东西也变更多，犹如倾囊相授的师傅一样。
在一个空暇的午后，在亭子内，黎黎一边慢吞吞的来回踱步，摇头晃脑背着药理，而素续缘坐在石椅上，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喝着茶。
黎黎记性很好，背书总是一次就过，手也练得巧，嗅觉也没有任何问题，通过视觉观察形状，嗅觉味觉辨识，她也能精准辨别出各类草药，从没有让素续缘失望过，这点也让素续缘非常欢喜。
“不错。”听到黎黎背完，没有一个错字，素续缘十分欣慰。
不仅是学理上，还有实践中，黎黎也能够冷静处理好患者的问题。
阳光簌簌从树叶间落下，池上的荷花开得亭亭玉立，蝴蝶扇了扇翅膀，停留在素续缘头上，黎黎看见了，没忍住笑。
素续缘见到她笑，青涩的脸上不好意思的升起绯红，他指尖动了动，那只蝴蝶就缓缓飞到他指尖去了：
“你真调皮，害得我被一个姑娘家笑话。”
黎黎立刻止住了笑意。
像这样的日子过得漫长如流水，每次想起来过去的事，她都以为是恍若隔世的梦境，但一直待在素续缘身边，她也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素续缘身上纯粹的美好和善良，也是她前所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