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叁续缘
天刚刚青蒙灰亮，乌云夹缝里就落下了一阵簌簌的冷雨，就连河上都起了茫茫白雾，前方的路根本看不清，黎黎用扁木浆划拉着水面，凄清的风顺着衣隙钻进去，惊起一片发麻颤栗。
这种破衣服既不能保暖也不能防雨，小六哭过之后就晕了过去，黎黎用掌心探了她额头，感受到的温度高得吓人，便知这小孩是发烧了。
黎黎对这些地方一无所知，现在雨下来，不仅让她们的处境变得恶劣，如果得不到妥善的安置还会加重小六的病情。
她看不清路，作为唯一清醒的大人她也不识路。
无奈下黎黎先选择靠岸，背上小六找了个勉强可以遮雨的洞口，小六很轻，轻得就像只瘦弱的小雏鸟，趴在黎黎肩头时嘴里还喊着什么梦话。
「姐姐……」
黎黎心里骤然抽搐了一下，一脚险些踩滑。
黎黎后来催运着仅剩的微薄内力把湿哒哒的小六烘干，从周围找了些零碎的柴木用火折子烤干点燃，噼啪燃烧的星火子稍微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她又跑去检查了四周环境，根据记忆中所见到的药草古籍找到了一株药草，为了避免只是外形相似她掰了一小片尝了尝味道。
丢……好苦。
依稀记得在记载中这种草药可以直接生食，味涩苦，具有安神退烧的功能。
她摘了草药，立即匆匆奔回去，尝试把小六唤醒，但没用，她就把这株草药碾碎，绿色的汁水顺指缝流下，靠近小六的唇瓣。
——好苦……
被黎黎喂下去之后，小六想要吐出来，但是黎黎堵住了她。
“不要吐，听话，喝下去会好很多。”
黎黎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小六的背脊。
小六似乎抬起了眼帘看了黎黎一眼，她最后还是硬咽下去，药汁苦得让她眼泪掉出来了，但很快，被烧得通红的小脸逐渐转为健康的红润色。
“幸好没有错。”黎黎很庆幸。
“什么意思……”小六说话了，只是气听起来有点虚。
黎黎：“给你吃的这是夙灵草，药效神奇，吃下去后病会好的很快，有种和夙灵草长得极为相似的草药叫黑牙，黑牙是吃了后几十秒立刻断气的夺命草药。”
和夙灵草相反，黑牙是甜的。
小六能吃苦，最多只是嘴上抱怨一下。
“……谢谢。”小六吁了一口气，她抬手揉揉发酸的眼睛：“你以前是大夫吗？”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小六问。
黎黎：“看书的。”
提到看书，小六撇嘴：“我不会看书，一点也不喜欢。”
她不识字，也从来没有人教她认字。
黎黎：“我也只喜欢有趣的故事书，不喜欢那些枯燥的东西。”
“什么故事？”小六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比如猴子捞月，有只小猴子希望得到天上月亮，可是天上的月亮离它很远很远，它的手又很短，身子也很矮够不着。某天当它看到水面上浮现的月影，它开心的伸出手去捞，可是怎么捞也捞不着。”
“哈、那是只笨猴子，它怎么可能捞得到月亮呢，水中的倒影都是假的呀。”小六嗤笑：
“你说的故事好幼稚，只是哄给小孩子听的。”
黎黎沉默几秒，视线落在那堆小火焰上，过后，她平静说：
“是啊，就是用来哄像你一样大的小孩子的。”
这种幼稚的故事是以前她经常念给小妹听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小六嘟了嘟嘴，觉得少了点什么，忽然问道：“对了，那只小黑猪呢？”
黎黎弯了下唇角：“小黑猪？它正在被烤着啊，你没有闻到一股烤猪的香味吗？”
“你把四喜的那只小黑猪吃了？？”
小六猛然朝火架上看去，却并没有发现小黑猪的影子。
反倒是自己身后有一种软软热乎的肉垫感，原来小黑猪正在自己后背趴着当垫枕，一只猪睡得比她还香。
“你居然骗我！”小六埋汰黎黎。
“是你没反应过来。”黎黎拨弄着小火堆。
——小黑猪用来做储备粮真的挺合适的。
“不行，你就是骗我，我要一点补偿。”小六想了下决定说：“这样吧，你每天必须给我讲一个不带重样的故事。”
“为什么是每天？”黎黎的动作一顿，手腕上的银镯子折射出冷光，火焰的暖光照在她脸侧，湿漉漉发梢滴落下雨珠。
外面的雨依然未停，还有部分雨水顺着岩缝蜿蜒垂落，潮湿的寒意夹风侵袭入洞口，焰火被吹得摇摇欲坠险些灭了。
每一天，意味着以后她都得和小六待在一起。
可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一直带着小六。
“因为你骗了我。”小六哼了哼。
“可我骗过很多人，他们也没有让我每一天都给他们讲故事。”黎黎声音听起来仍是温和，没有激烈起伏的波澜。
“你为什么要骗人呢？”小六问。
“因为要活下去。”
“你以前只能靠撒谎才能活下去？”
“说不定以后也是呢。”黎黎笑了笑：“但我现在不骗你，我不能一直带着你，你也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等出去之后，我会帮忙找到一户可靠的人家收养你，或者你有其他想法去哪闯都行。”
小六用那双褐色的眸子直直望着黎黎：“因为你很讨厌我吗？”
这小丫头似乎对她产生了某种依赖，黎黎把这些情绪归咎于她放火烧了那村庄，所以小六才会天真的对自己抱有好感。
“不讨厌。”黎黎在雨声中轻轻半阖上眼：“我有自己的事情做，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和人之间分道扬镳很正常，你不需要想太多。”
“……”小六不知所措，眸子里多了几份茫然和委屈。
她们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雨也终于停了。
再后来，她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城镇，可能是太累，亦或者体内的顽疾依然未治好，加上之前被奴役得劳累辛苦，又是日晒雨淋的赶路，小六身体孱弱最终撑不住倒了下去。
因为身上带的钱不多，医馆的大夫打量她们模样邋遢丑陋跟个叫花子似的，于是都将她们拒之门外。
听着对方药童叉腰站在高阶上，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黎黎心中上火，准备双手摩拳干点什么。
想她以前也从未受过这种屈气，要是对方肯医治小六，那她受了这气倒无所谓，但不仅拒医还见钱眼开，仗势欺人的她定不容忍。
奈何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多，小六病情越拖越恶劣，黎黎不好光明正大的干事，所以暗悄悄把那药童给记下了。
黎黎暂时把小六安置在桥下，然后上街挤进人群拥挤的地方，打算顺摸点钱救急。
可是当她脏兮兮的手才靠近一个妇女腰包时，就忽然被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抓住了手腕。
一瞬间感知到对方也是内力深厚，但抓住她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力，黎黎抬眼望过去，发现对方是一位身着蓝衣，容貌俊秀的青年，一对精致特别的漩涡眉下那双眸子澄澈如镜，脸上的神色隐隐对她这种行为无声训斥。
他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她，而那位妇女后背发生的这一切毫无所知，她很快就在街上走开了，黎黎看着她的钱包越走越走，想到小六还需要用钱治病心里有些着急。
黎黎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没成功。
她现在的内力也暂时比不上对方。
“姑娘，借一步说话如何？”青年抓着黎黎不放，嘴角扬起人畜无害的微笑。
被迫来到角巷里，黎黎得以抽出被锢住的手，别过脸没好气的嗔怪：
“你太多管闲事了。”
“那你又是要为何这样做？”他的态度温润，并没有显露出指责的意味，反而脾气非常好，语气也很真挚：“有什么难处，我或许可以帮上你。”
黎黎见他气度不凡，又意外的善解人意，思虑片刻便将缘由告知了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碰上的这个是个心软的大夫。
那年轻的大夫容貌不仅隽秀，心底也很善良单纯。听着黎黎扯姐妹两人刚刚从人贩子手中逃出生天，一路上无依无靠，妹妹病倒凑不够钱，无奈之下才想到盗窃急救。
青年心生怜悯，决定帮助她们，并告知自己身份，可以帮小六看看。他也教黎黎日后不要再盗窃，黎黎都如数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黎黎说她身上还有一些钱，让这位年轻的大夫收下，不够的往后她会想办法补齐。
但这位年轻的大夫却是摇摇头，然后让黎黎带路回到小六身边，他抱起小六，让黎黎一同前往一间小医馆里面。
小医馆里面还有两三个病人，都是镇上的老百姓，见到这位年轻的大夫回来，他们都亲切的称他为素大夫，还有一位妇女拎着菜篮子欢喜的给素大夫送菜。
他们很尊敬素大夫，因为素大夫平日里给这些百姓们帮上不少忙。
而且素大夫医术高超，无论大小病都看得过来，心底仁厚善良的他也格外关心百姓的健康，遇上家境窘迫的拿不出钱他也不为难，更不会把困难的病人赶出去，而是默默的为病患把脉诊治开药，开单药费不提及一字。
数年间，那些被救过的人对他更是感恩戴德，素大夫从来都是对此保持谦虚的态度。
这小医院和开在繁华流水的镇上医堂不同，位置有些偏僻，多了几分清净，来往的百姓性格也是比较淳朴厚实。
当他们见到黎黎，和素大夫怀里抱着的发高烧的小六，大家都并不奇怪，尤其是黎黎她们的模样狼藉破烂，看着都可怜。
黎黎没有进去，自觉的等在了门外，她就坐在台阶上听着远处的狗吠声。夕阳快要落山了，天边慢慢昏暗，距医馆前面远处有一条大河，最后火红的日光在河面上摇曳晃荡。
她想，这里的大河并不澄澈见底，应该会有很多鱼，如果是在黑海森狱的话就没有鱼了。
她想，自己为什么还带着小六？在出到城镇后，她其实本应该把小六甩掉。
她想，既然出来，那之后该怎么做？
有什么东西忽然顶了顶她的膝盖，视线顺着往下，是那只小黑猪正用柔软的猪鼻子供着她，两颗漆黑的豆豆眼湿漉漉的，嘴里发出吵闹的叫声。
它好像饿了。
“姑娘，你们是打哪来的？”
那个给素大夫送菜的妇人走出来，她微微弯下腰问黎黎，然后从菜篮子里拿出几根菜叶喂着那只小黑猪。
黎黎说：“我们是逃出来的。”
“哦……”那妇人一愣，随即意会到什么：“逃出来好啊，逃出来好，以后就要靠自己好好努力生活下去了。”
妇人热心邀请黎黎去她家喝一杯茶，吃点东西。并安慰黎黎小六由素大夫照看，依素大夫的人品不会有事的。
“一路上这么辛苦，你还可以到我家洗个澡，在素大夫这多少有点不方便，但我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女儿也都嫁出去了，天也晚了，你要是无处可去先住宿一下，之后的事情可以再做打算。”
黎黎回望了一眼，里面有帘子遮住，她看不到什么，但是隐隐听得到素大夫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若有若无清新凝神的药香味。
身上也的确脏得难受，黎黎轻轻道谢了一声就跟着那妇人走了，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并未在妇人身上发现有什么内力，完完全全就是个可以令人放心的普通人。
妇人用洗脸盆端上热水，浸湿毛巾后拿起来拧了拧，热乎的白雾冒开，被拧出的湿哒哒水珠哗啦溅落在洗面盆中。
拧干毛巾，素续缘贴心的替小六擦了擦脸颊，动作温和细致，检查过小六身上的伤势，他也多了几份同情。
才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呢？
这姐妹二人所遭遇的也真令人难以想象。
小六紧闭这双眸，抿着嘴唇，她安静睡着，不吵也不闹，脸色除了苍白了点，呼吸浅浅的，一切都很正常。
现在烧已退了，等病人醒来，注意这段时间要饮食清淡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窗外星月稀疏，清风从窗隙吹进来，素续缘替她别好耳边乱遭的发丝，然后盖上被子，关上窗户。
转过身，他却被一抹轻轻推门而入的身影所呆住。
“姑娘你是？”
素续缘有些疑惑，他好像从没见过眼前这个人，但又感觉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