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此时还愿意停留在灵堂里面的访者都是阮侯生前的好友兄弟,大多出身军营,个个征战骁勇,光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气势就足够惊人了。
本朝文武官员之间矛盾一向很深,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几乎不可化解。
因此,他们见姚长青一个念书人竟然肯在阮侯灵前下跪一时都有些惊异。
姚长青虽是阮侯的未来女婿,但朝中武将可不曾因为这个身份而对他有过丝毫的另眼相待,反倒觉得阮侯眼光不好,竟把女儿许配给个文弱书生。
即使姚长青有状元之才,他们也还是看不上眼。
这些个书生可贯是会耍心机,他们兄弟肯定是被骗了!
姚长青不理会身后的是非,他深吸一口气,郑重的竖起三根手指,大声在阮侯灵前立下誓言,发誓一生好好待阮虞。
誓言里的另一个主角阮虞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既不上前阻止,也没有试图说些什么,只是冷眼旁观,默不做声。
上一世,她就是被姚长青的这一番表现给迷地昏了头,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毕竟这可是她爹爹给她选中的郎君呀,爹爹一生戎马,阅人无数,怎会看错人?
可是她忘记了,人是会变的。
就算姚长青再如何卓尔不群,面对性命之忧,也难免……
不对!
跳出过往情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重新来看,阮虞一眼就看穿了姚长青深情外表下隐藏着的情绪。
他眼中分明写满了屈辱和不甘!
阮虞眼前一晃,记忆深处一件曾经被她刻意遗忘掉的事情突然翻涌了上来。
那是在主将战死、齐军惨败的消息开始陆陆续续传回京城的时候。
某天晚上,姚长青突然上门来找她,还要求两人私下谈话,等阮虞屏退左右,他就自顾自的说了一堆。
言语中之意是阮虞年纪太小,之后又得守孝,姚老夫人急着抱孙子,怕是等不得那么久,因此他想要解除两人之间的婚约,叫她不要误会。
还说下次见面时就是来退还婚契的。
当时的阮虞接连收到噩耗,心中悲痛万分,险些病倒过去,还得操持父兄的丧事儿,整日忙的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伤心呢,没过几日姚长青又突然变了态度,仿佛全当那日的所言所为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儿,转而开始找着理由要让阮虞早早入嫁姚家。
也是她傻,被姚长青几句话就哄的答应了替他隐瞒。
等姚长青在灵前立誓后,她更是感动不已,以为之前都是自己会错了意,最后还应下了姚家那边儿要提前婚期的请求,前后也没同旁人说起过。
现在想来,却有几分蹊跷。
莫非……
莫非这个时候姚长青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叔叔卖国之事,害怕东窗事发被牵连获罪,于是有了算计阮家、把屎盆子扣在她爹爹头上的想法?
没有错!
姚长青出身微寒,阮家刚一出事他就上门商议退婚,足以见其生性薄凉,若不然早几年求亲时他不嫌弃阮虞年纪小,一出事儿姚老夫人就急着抱孙子了。
虽是以家中老母亲为由,但也不可无视他趋利避害的作为。
若不是事出有因,姚长青又怎会突然变卦,急着娶她?
姚汉民知道自己闯下这么大的祸,定会往家里传消息,况且如今离那场大战过去也有一段时间了,姚汉民族要传的消息也该抵达洛京了。
这样想,他的焦躁和疲惫也有了解释。
除此之外,也没有再听说姚家出了什么会让当家的姚长青寝食难安、连他一向最看重的脸面都不要了的大事。
这其中或许也掺杂了她的偏见,但总归……也是差不离的。
自她被姚长青亲手缢死、从他口中得知父兄惨死的真相,到她重生再次见到仇人当面也不过半日时间,她心怀偏见也该是正常的。
若不是明白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又不愿意惊扰了灵堂的安宁,她早就拔刃冲上去,狠狠给姚长青胸口开一刀,剖出他的心来看看可还是不是红色的了。
两世记忆一般无二,阮虞心里恨极,脑海却是越发清明,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婚约一事,除了拖,她想到其它法子来。
这份记忆正是她所寻求的改变契机!
姚长青既然要退婚,那索性就如他所愿,退个干净,别想着反悔了!
她倒要看看,没了理由接近她,姚长青还有什么机会构陷阮家!
阮虞抬袖掩面遮住眼底的恨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等会儿誓言毕,姚长青还会给她的父兄磕头,还借此得来了她爹爹旧友们的一丝好感。
可别小瞧这微末的好感。
前世姚长青的美名正是利用这些好感一点点堆积起来的。
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姚长青双手撑地,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是条汉子!”
一时间,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友善了不少。
其实按照姚长青的身份来说,他这样的举动也不算出格,毕竟他是阮家未来的女婿,给岳父兄长下跪,算作提前上门认亲也不无不可。
但习武之人义字当先,这些军中好汉们就爱这样,人前发个毒誓,说要替兄弟照顾妻儿老母,那就是说到做到,绝不违背,因此姚长青的做法很得他们青眼。
阮虞险些嗤笑出声,她连忙低下头,抬气手擦拭眼角,心中却暗自想到,不怪她前世没能看穿姚长青是故作深情,他演的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在场的世叔世伯们不也没发现吗。
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哎,这般忍辱负重,又是何必呢?
她真是光看着都要不忍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这可是姚长青自己说的,这样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了活下去什么事干不出来?
如今只是舍弃脸面而已,倒也不必为他心疼。
既然他都行这般大礼了,那就恩怨相抵好了,这三个响头,就算作姚长青对自己前世所为做出的赔礼吧。
宽大的袖摆遮住了阮虞嘴角包含恶意的浅笑,只露出的一双漆黑的眼眸,眼底充斥的恨意惊人。
这往事可以一笔勾销,今世之仇,却还是要重新算起的。这样一来,最后的结果倒也差不了多少。
前世之仇和今生之仇,差的不过是姚长青伪造书信污蔑她爹爹的名声这一点,还有小蝶小月两个,再加上她自己的命。
姚汉民犯下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姚长青作为他的亲侄子自然也是跑不了的。况且他现在可又来算计阮家了,虽然还未成功,但也算把她得罪够了吧?
阮虞往周围看了一圈,垂下眉眼酝酿起眼泪,眼下都是和阮家亲近的人,气氛也正合适,这些人现在对姚长青的感官越好,等下知道了他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就会越生气。
她不动声色的在小臂上用力拧了一下,疼的立时泛起泪花,干涸的眼眶被泪水湿润,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没办法,看着姚长青那张虚伪做作的脸……后背,虽然看不见脸但阮虞能想到他的表情,她心里只有火气,只想骂人,根本哭不出来。
姚长青自然没有忽视身后众人满意的称赞,他背对着众人,勾了下嘴角又立刻抹平,正要站起身,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句轻细的女声:“姚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呀?”
这声音极温柔悦耳,似是惊讶,还带着几分哭腔。
姚长青原本半跪着要立起身,闻言身形一顿,他缓缓站起来,一甩袍袖,风流俊逸地向着阮虞一拱手,朗声道,“侯爷对我恩重如山,长青无以为报,阿虞,侯爷曾将你许配给我,我答应了侯爷一定照顾好你,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了,阿虞你放心,我绝不叫你受任何委屈!请各位大人监督我!”
阮虞简直要给他气笑了,她想不明白姚长青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差点儿连逼了许久的眼泪都憋回去。
她连忙按住口鼻,又掐了自己一下,才把就要脱口而出冷哼按了回去,转而变成了一声闷闷的呜咽声。
阮虞眼角微红,哭得梨花带泪,语气哀婉,却丝毫没有给姚长青留情面,“姚大人,您不是来找阿虞退还婚契的吗?阿虞答应了替你先做隐瞒,你又何必要这般惺惺作态,来跪我的父亲?”
读书人最是看中脸面,可姚长青自己都不要脸皮了,她又何必替他操心?
姚长青被她这一番话问的一懵,连表情都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阮虞的态度实在让他感到不适,往日她分明好哄的很,怎么今日这样咄咄逼人?
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善起来,他不感耽搁,装作不解的问道:“阿虞何出此言呐?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分明是请了人去寻宋大人商议咱两的婚事,没人同你说吗?”
末了的问话于急切生硬了,他连忙又放缓了语气。
“阿虞,你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府上,总归还是不太安全,我这是不放心你呀,等你嫁给我了,到时候安心守孝就好,其他一切有我,没人敢打扰你的清净,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