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话本
许昌城中某个陋巷。
凌霄花干枯的枝条伏在黄土砌成的墙，等到了夏日，便能长成绿色的一片。
“迩传？”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靠墙的马扎上传来。
崔知微朝着那马扎上的老翁点点头。
那老翁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长白胡子，眯起眼，仔细思索。
崔知微是吃饭的时候，打听到这老翁是许州有名的包打听，想着万一这人能知道，便穿着男装便服来了这陋巷打听一下。
老翁睁开眼，缓缓地说：“老朽还真听说过。”
崔知微大喜，腰弯的更厉害，倾听的姿势更足了。
“许州西边的梧桐县有个叫……曾家村，总是闹鬼。就请了道士来驱鬼，那道士名字似乎就叫……迩传。”
老翁一思考一顿，终于说完了。
崔知微因打听事，姿态放得足够低，耐心等老翁讲完，才问：“那阿翁，他可还在曾家村呢？”
老翁再次捋了捋他的成人手掌长的白胡子，摇摇头，说：“不知道，梧桐县的县尉觉得迩传是个骗子，扬言要抓了他。可乡民不同意啊！然后就……”
“老包回家吃饭了。”
崔知微顺着声音那头看去，在巷子那头出现一个老婆婆的身影。
包阿翁利索站起来，拿起小马扎，就往老婆婆那处狂走，一眨眼的功夫，就和老婆婆汇合了，和崔知微摆手。
“小郎君我们明日再说。”
故事说半截就没了。
崔知微气得跺脚，转了好几圈，才走出陋巷，到了她低调奢华的马车那。
伊川在马车上等着崔知微。
坦白之后，伊川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你回来了。”伊川热络给崔知微倒了杯水，像是对待朋友，而不是主仆。
“怎么样？”
崔知微抱怨说了一通。
“这多事的县尉。”崔知微将水一饮而尽，站了许久，脸都晒红了。
伊川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县尉的鄙弃迷信的行为值得称赞，但是她不会为任何男人说好话。
“伊川，你信鬼神么？”崔知微也知道抱怨没用，只能去曾家村碰碰运气。
“我不信，我信科学。”伊川脱口而出。
“科学为何物？”
“揭示事物运转的规律的学问。”伊川自信地说。这是她那个时代引以为傲的知识。
崔知微蹙眉，听不懂。
伊川失落一会儿，才重新收拾好心情，从怀里拿出一物件。
崔知微定眼看去，似乎是把宣纸裁成巴掌大小，总共十来张，在上端钻了绿豆大小的孔，一共三个，再用麻绳穿起来。这倒是没什么，她又见到伊川从袖中拿出一只芦苇杆子的硬笔。
“昨天你没有细说，今天我们来分析一下。”伊川翻开自制的记事本，拿起芦苇笔，准备记录。
然而崔知微又多想了，怀疑起伊川没钱了，随口说：“我那还有三支不用的宣城兔毫笔。”
伊川一怔，曲折想了想，才明白崔知微的话，真是搞不懂这些人说话还七折八绕的。
伊川直截了当说：“我用不惯软笔。我那从小就用的硬笔。”
“原是这样，我……”崔知微心虚地说。
“其实软笔硬笔各有各的优缺点。只硬笔简单易学，当然成本相对比较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考试要用硬笔。”伊川笑着说。
崔知微听见最后一点，也笑了。
“我学过的历史里，没有这个朝代。”伊川冷静地说。
崔知微迟疑摆头，眼睛睁得很大，双手不自觉攥紧衣裳。
伊川不敢跟她对视，侧过头，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才重新敢看崔知微，抿抿嘴唇才说：“这可能是一部小……话本。”
犹如晴天霹雳，崔知微脑袋中轰隆一声巨响。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伊川担忧望着崔知微，她不能不说。虽然她的历史不好，可正一统的朝代绝对是没有大湖朝的。
崔知微不说话，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长久的沉默后，崔知微忽然开口问。
“有酒吗？”
“这是在马车上哪里会……我下车去买。”伊川眼巴巴叫停了马车，下车找酒铺买酒去了。
崔知微掀开车帘，看着伊川走远，也从马车下来，距离住的地方不太远，让车夫告诉伊川，她先走回去了。
“九娘，您不要紧吧？小人先送您回家，再回头接伊川姑娘。”车夫发现崔知微脸色苍白，神情迷茫，不太对劲的样子。
“我没事。我想一个人走走。”
崔知微固执地说。
车夫跟在崔知微后面走了三步，崔知微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许跟着。”
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车夫只好乖乖从命。
崔知微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路，伸手触摸石头堆砌成的墙面，凉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这也是假的吗？
那什么又是真的呢？
她读过那些话本里的人物也会像她这样么？如果是这样，此前的一番折腾，岂不是很可笑吗？
自己真的无力改变吗？
她的命运，伊川、墨染、翠画她们的命运。还有舅父母和离、父亲病死狱中、卢二郎暴毙……
上一世她有太多不甘心的事情了。
崔知微不知不觉到了住所大门前的十步远处。
朱红色大门大开着，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她知道墨染在做一件事，墨染也请示过她，但具体的事并不知晓。她当时一门心思在找迩传身上，没仔细听，说找个人，学习之类的。
她以为是找幕僚之类，就点头同意了。
正想着，一个俊俏男子跟崔知微擦身而过，带来一阵很重的脂粉香风。
“阿嚏！”崔知微被这浓浓的香气逼出一个喷嚏来。
她不满朝那名男子看去，发现那人画着浓浓的妆容，妆容精致。
那男人没道歉，站直，将崔知微上下打量一番，鼻子哼了一声“穷鬼”，转身离开。
崔知微去陋巷打听消息，自然要入乡随俗，也打扮很是简朴。素色麻布的圆领袍，最简约的蹀躞带。
这是折腾什么？
崔知微心烦意乱，这正门是不成了。罢了，去后门。
转角处，就听到一个声音，声音很是好听，犹如清泉击石。
就是声音里带了点怒气。
“不问自取就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