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姑姑
浩然楼的雅间，丝弦从屏风另一侧传来，这一侧是精美的案几。
案上是香色俱全的珍馐，几上是小巧精致的香炉。
一人坐着饮茶，悠闲自得。
另外一人站在窗边，头戴帷帽，纤纤玉手轻推开窗户，便是人间。
浩然楼临街，临的还是泺城最大的主路。本就人多热闹，今日格外喧闹，主路的两侧站满是看热闹的民众，连带着这雅间还涨了足足一倍的费用。
不是什么佳节盛会，而是齐州的父母官押解上京的日子。
囚车里应该是白发尽显老态就是萧刺史。萧二郎带着枷，脚镣紧随囚车其后。郑夫人布衣布裙，木簪束发，麻绳绑着双手，低头走着。还有萧家一众的族人及亲朋。
“怎么个判法？”
崔知微关上窗，摘下帷帽，问对面的陆士则。
陆士则用手沾水写了个“死”字。
字很好看，既不锋芒毕露，又不太笨拙。也不费力，也不软绵绵的。太精明了，就如同他这个人。
就是这个字太过刺骨。
“我记得萧刺史罪不至死？”
“可他站错了对呢！竟然支持太子的新政。他将圣人放在何等的位置上了呢？”
崔知微注视着陆士则，陆士则说这话时，脸上还是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
“郑夫人也会……这样？”
“不，女子会减一等，大概是入掖庭为官奴婢。”
陆士则的笑容渐渐淡去，含沙射影道：“昨日还是贵夫人，今日就成了奴婢。可见嫁对人是何等重要？”
崔知微皱眉，觉得这话听起很不舒服，眼里陆士则身上的金边没有了。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了。
“女公子邀我何目的啊？某真的无能无力，一些事情上。”
陆士则立马撇清关系，又是一张令人不忍责备的笑脸，就像是甜甜的蜜糖，可不知最里面是糖还是毒药。
“前阵子，我听一位青州人士讲了个名人，也是姓陆。五岁成诵，十岁成文，十四岁就中了明经。被圣人称作神童，授予官职。”
陆士则脸上的笑僵住，退去，恢复冷静的面容。
“就是一个散官罢了。他在那个散官上待了六年，无所作为。就是给圣人寻乐罢了。后来他加冠那年，寡母病逝，丁忧回来，那散官也做不成。他没钱也无人，在长安街头流浪。偶尔给那些贵公子写诗作文，得些赏钱。
有时候，他觉得和那些逗人笑的猴子没什么区别。”
“我可以改变。”
崔知微在心里道，我知道谁最后登上皇位。
“女公子错了，那人找到自己的路子，给世家做幕僚。不仅有钱，还有仕途呢！这不就得了候补刺史的身份。”陆士则恢复了平静，叙说。
崔知微一愣，随后抱拳拱手道：“失敬了。原来陆公子就齐州未来的父母官啊!”
陆士则低头苦笑道：“就算当年最得意之时，我也从未想过能在而立之年，有如此成就。我要是早知道有这条捷径，母亲当年又怎么因没钱买药病死呢？”
陆士则闭上眼，右手攥紧，轻轻颤动。
这是上一世，崔知微不了解的事。她只见过他得意的一面，没见过落寞的一面。
一会儿，陆士则的手松开了，脸上依旧是捉摸不透的笑。不过分亲热，也不太过虚假。
“你猜到了？”
“女公子，我比您大许多。”
年纪这个……崔知微现在弄不清自己算多大，身体是是十五岁的那个。但心中那个却不小了。
“是这副皮囊吗？”陆士则指了指他那张脸，笑着道。
崔知微失落晃晃脑袋，她讲不出来。
是因为你救过我啊！崔知微在心中大喊。
漏风的窗户。杂乱的柴房。充满恶意的笑声。
是他踢开了门，找到在蜷缩在角落哭泣的她，朝她伸手。
阳光洒在他身上。
上一世，是他将土匪窝里救出来的，一路护送她上京。
可是即便她被土匪杀翠画的场面吓傻了，病得很重，重的那些土匪都害怕被她传染上什么疾病，根本就没有碰她。
可这成一个上辈子的洗不去的污点。
卢家虽承认有门亲事，但成亲的人却变成体弱多病的卢二郎。说实话，她不讨厌卢二郎，而是觉得卢家在羞辱她。
“陆某与女公子是第二面相见吧？”陆士则见崔知微抽搐起来，怀疑问道。
“帕子。新的。”陆士则从袖中拿出一方苏绣帕子。
崔知微没接，用袖子擦掉了，哽咽道，“我不想做他们的棋子，不想任由他们摆布。”
“我已经定亲了。”陆士则将帕子收了回来。
“我知道，崔家偏支的一位小娘子。”
“谁告诉您的？”陆士则敏锐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他随后给崔知微找了理由，“是令尊告诉您的吧？”
崔知微差点露馅了，忙点头。
她父亲的信，她还没拆开呢！
“那小娘子按照辈分应该叫我一声姑母？常言道，夫妻一体。虽然你未成婚，有了婚约，也就是成婚了。不如你以后叫我，姑姑吧。
你放心，您的婚事我一定参加。作为长辈，我一定给双倍的贺礼。”
陆士则俊美的脸五官扭曲一番，咬着牙，声若蚊蝇道：“姑姑。”
崔知微心情大好，临走之前跟陆士则道：“谁说太子被废，齐王就一定能登上宝位呢？”
庄家通吃。
笑到最后的人，才最厉害呢！
“阿姊，你可算回来了。”
崔知微才下马车，刘紫妙哭着扑到她身上。
“怎么了？”
“母亲留下一封信走了。”
“”
崔知微骂了句脏字，竟然让舅母走到自己前边了。
真不够意思。
“母亲这是为什么啊？家里不好吗？”
刘紫妙不懂，她从未出去过。
“还有一年，你就要及笄，是大人了。舅母是为了锻炼你啊！这可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崔知微信口胡诌道。
“母亲的信里也是这样讲的，但我觉得我实在太弱了。”
“不要这样想，谁都不是一开始就行的，只要你努力，用心，一定成。”崔知微继续喂鸡汤道。
“我……”
“再说，你虽然年幼，但刘管家，陈管事，他们都能帮你。对，还有姨娘，你要是有需要商量的事，和她们一起商量。”
“像母亲那次商议恣意的处置？”
崔知微心里嘀咕道，那怎么能算呢？那次明明是舅母拿着答案，找她们对和心意的答案。
“其实这样也成。还有一件事，家规我不小心烧了，让陈管事重新写一本吧。”
原本在旁听的陈三娘心中大为恼火。
要是旁人烧了家规，刘紫妙当然生气大怒，可是阿姊，一定是不小心的。
“阿姊，你真的也要走？”
崔知微点头，手又自觉摸上刘紫妙的头。
“我们以后可以写信。”
“阿姊，我心里有件事，想和阿姊说。”
“那位陆公子，我这些日子，和泺城那些贵女交际，她们说，陆公子就是接任的齐州刺史。这事可是真的？”
“是。”
“陆公子他……”
刘紫妙忽然低头，脸忽然红了，耳垂处也红了。
“他有婚约了。”
崔知微心里不太舒服，直接道。
刘紫妙一脸失落。
“你要是真想的话，我到了都城，和祖父讲讲此事，或许能成。”
刘紫妙由悲转喜。
“可他比你大许多啊？”
“没有啊！”
“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啊！”
刘紫妙抬头，两眼是大大的迷惑。
“男子成年后就要蓄须了。你看他长胡子起码……”
“阿姊，我说的是陆公子身边的那个书童啊！”
书童？不记得了。她眼里只有陆士则，还真没注意到那个书童。
崔知微审视刘紫妙一番，心里安慰自己，书童，紫妙应该不是认真的。
“好，我跟那位陆公子讲讲此事。”
“多谢阿姊。”
崔知微看着刘紫妙脸上显现出甜甜的笑容，比陆士则真诚多了。
该放下了，她崔知微，一定要找一个比陆士则好看还年轻的人。
崔知微向天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