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去世了
一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崔知微这几日也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站在廊下看被雨水打落的杏花，看被风带动轻轻晃动的秋千，看院门外行色匆匆的人。
在院门冒出一个人，那人撑伞朝着崔知微走了过来。
崔知微轻轻转身，吩咐侍女在廊下铺席摆案设座。
那人走至廊下，将伞上的水珠甩掉后，竖立在柱子旁。
那人规规矩矩给崔知微行礼，道：“九娘安好。”
崔知微见那人一脸疲惫，调侃道：“古人云，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我跟陈三娘才几日不见，陈三娘就成了我高攀不起的内院管事了。”
“这不是九娘的功劳么？”陈三娘反问。
“用过饭了没？”崔知微热络问道。
“未曾。这不才得空来见您。”陈三娘的话里透露着满满的倦意。崔知微从一早就请过陈三娘，只是她一直忙着，挨着午间才有片刻闲暇。
“如此甚好，一起用饭吧。”崔知微坐下，做出邀请的动作。
陈三娘这才发觉食案上摆了两副碗筷。
陈三娘窥探了崔知微一眼，一脸真诚，不似说玩笑话，然而，她还是推辞道：“奴婢就不了。”
崔知微打包票道：“你放心，这事不会传到舅母耳中。”
陈三娘嘴抽了抽，心想，她倒是想让安夫人知道。安夫人这几日，不是出去骑马射箭、打马球、反正就不在府里待。她想找安夫人汇报事情，都找不到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天没亮就出去了。天黑才回家，用完饭，就睡觉。
好不容易，有一次，陈三娘终于逮到机会，跟安夫人插上话了。
夫人却说，这些以后都交给紫妙吧，别来烦她。说在她得病那些天里，陈三娘和紫妙两人管理不错。
陈三娘都快怀疑那十日是安夫人装病了。
大娘是好，就是太规矩了，不知变通。什么事都要按照家规来，她只能暗中调和。当然她想过找崔知微帮忙。
只是曾经把话说的那么绝，她实在没脸找崔知微。
“坐下吃吧。”
陈三娘仍然不肯。
崔知微板起脸脸道：“这是命令。”
于是，陈三娘坐下了。
一碗粟米饭。
三荤三素。都是玉碟子，碟子精巧。分量不多。
三荤是炙羊肉、清蒸鲤鱼、那样没见过。
三素是水煮苋菜、水芹、那样也没见过。
“这样是红烧肉。那个豆芽菜。”崔知微用银筷子点着道。
“伊川做得。”
不是伊川亲自动手，而是指挥。
“红烧肉是猪肉。豆芽菜是用泉水泡发绿豆。”
“还能这样！”
崔知微笑。
伊川研制冰糖和白糖之路不太顺利，只好拿这两样东西来糊弄金主崔知微。
“原来的她的长处是做饭啊！总归有些用处。” 陈三娘品尝这两样后，感慨道。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一个人没有长处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陈三娘并未应答，沉默吃饭。
“那我这种人呢？”
“您在说什么胡话？”陈三娘吃惊望着崔知微，神情严肃，不是在开玩笑。
“九娘的命已经比天底下很多人要好太多了。” 陈三娘像是对自己说得，轻飘飘的，像天空飘忽不定的乌云。
“的确。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崔家一个联姻的工具。”
陈三娘一愣。
原来这就是崔家接回崔知微的原因。
“祖父在长安为我挑选一门好亲事。”
“怎样的？”
“河间卢家听说过吧。”
“当今卢相不就是河间卢家的。”
“卢相的大公子，麒麟二公子之一的，是上回科举的榜眼。”
“这不是有些人一辈子也攀不起的富贵。”
陈三娘扒了好几下筷子，有时候听过太多的故事不一定是件好事。
“原来我就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吗？”
“奴婢吃饱了。您要不放奴婢回去吧。”陈三娘可不想再听下去了。
崔知微放下筷子道，“你只吃了这些，哪够啊？来人再给陈管事上一碗饭。”
“奴婢真的吃饱了。”
“罢了。我说这些扫兴的话干嘛？”崔知微自顾自道。
陈三娘低头摸索着自己的饭碗，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听这些话。崔知微也不看看，她像是能改变此事的人吗？她的命甚至都不在自己手里。
崔知微抹去不要钱的眼泪，清清了嗓子。
“妩娘的户籍办下来了吗？”
陈三娘摇摇头。
妩娘记在奴婢名下不是难事，然而……
崔知微静静地等她讲下去。
雨还是淅淅沥沥下着，杏树才冒出的新芽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更加鲜嫩。
“奴婢不想让妩娘跟自己一样。奴婢在想这大概是一种妄想。”
“不。伊川她从来不这样想，她甚至跟我说，人是平等的。”
“平等？”陈三娘睁大双目，像是第一回听见这样的话。
“她说她的家乡，这条是写在律法里的。当然她也承认，社会上是另一种看法。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陈三娘低下头，小声嘀咕道：“良贱不通婚。贱籍免贱后，也不能为正室，只能做妾。奴婢的孩子仍是孩子。”
崔知微想起安夫人跟她讲过的事，问：“这就是不愿结婚的原因？”
“不是。奴婢有喜欢的人。”
“那他……”崔知微话离口就后悔了。
陈三娘抬起头，眼底是无尽的忧伤，低声道：“她去世了。”
“抱歉。”
陈三娘轻轻摇头，看向廊下，“她最喜欢杏花了。”
杏花的花期本就短，连日的降雨，枝头上早就没几朵花了。
一个男人喜欢杏花？崔知微怀疑想着。
“或许可以把妩娘记到你老家兄弟那。”
“早断了，为了娶亲，把妹妹卖掉的人，不值得托付。”
“看来我没有多事。”
崔知微嘴角勾起，从袖中拿出一文书。
“伊川妹妹的身份。”
“您……”
陈三娘愣愣站起来。
崔知微也站了起来。长袖挥动，两手相贴，身子前倾，对着陈三娘长揖。
陈三娘僵在原地，她不知道她能不能付得起这样的托付。
比如燕太子丹送荆轲。
“绝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之事。”崔知微直起身，看出陈三娘的想法。
“就是请三娘照看好刘家。”
“就这样简单？”
崔知微点头。
“您这是何必呢？”陈三娘将文书收了起来。
不要白不要。
“紫妙这孩子是很懂事，但是有时候……毕竟她实在需要你的帮助。我希望你出自真心。”
“夫人不是在吗？您托付错了吧？”
舅母一定会走的。
崔知微抬起头，看被院子圈起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陈三娘好似悟了，跟着抬头望天。
雨停了。
“对了，你要是不忙了，我们去比劈柴吧。”
陈三娘好似冻住了，僵直转头看向崔知微，那眼神充满了关怀。
崔知微只好自己找补，“玩笑话，玩笑话。你是青州人，你那里可有什么名人？”
……
角落里趴着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