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DAY19
距离八月还有几天，于景周回了一趟晏市。
不过不是去找周女士的。半个月前周女士突发奇想，和郑先生双双出国“探险”；没了父母的管制，周景颐就和室友组团去了邻市的避暑山庄玩耍，大概是玩疯了，两天才回一次电话。
于景周挑开珠帘踏进相馆，擦拭陈列柜的店员听见声响回过身来，扬手跟他打招呼，“哥，你来啦？”
于景周点点头，扫视店内一圈，问，“我爸呢？”
店员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上，“刚才来了对老夫妻，老板在二楼给他们照相呢。”
这家相馆经营了三十多年，从未大肆装修过，自于景周记事起便是这个模样——珍珠白的墙纸、朴素的木色地板和旋转楼梯、遇风摇曳的吊灯，无数个全透明的陈列柜，墙面相框里男女老幼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上楼时能听到于先生指引客人坐姿的声音，于景周循声看去，一眼便见在空旷二楼里侧工作的于先生。
客人是一对年岁将近八旬的夫妻，这次来照相是为了留个纪念。
他们很恩爱，老爷爷一直牵着老奶奶的手没放过，老奶奶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看向丈夫的目光满满是柔情，面对镜头时羞涩起来，于先生便不断重复着“看这里”、“没错就是这样，很漂亮”、“来，笑一笑”诸如此类的话语。
拍完了以后于先生想扶两位老人家起身，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闪过，迅速来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扶起二位。
老爷爷瞧见来了个俊朗的小伙子，问于先生，道，“这也是老板你相馆的员工么？刚刚在楼下见到的好像不是长这样啊？”
于先生笑着答，“这是我儿子。”
“你儿子有些面善啊。”老奶奶说，“在哪里见过来着？”
于景周笑而不语，于先生则说，“孩子拍电影的，您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吧。”
经于先生一提，老爷爷想起来了，一拍于景周手臂，“哎哟，原来是搞艺术的！年轻人成家了没有？”
于景周说没有。
“立了业得成家才是。”出门前老奶奶说。
“收现金不？”得到于先生确凿的答复，老爷爷边掏钱边对老奶奶说，“时代不同喽。你回家别再说这话了，孙子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啦。”
“你又在嫌我啰嗦是不是……”
两位老人家相携着离去。
于先生正欲上楼收拾器具，转头对店员说，“也没什么活了，你早点下班回家吧。”
店员拉开抽屉把桌面的东西收进去，响亮地“欸”了声。
之后于先生看向于景周，“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过了春节，于先生回国的时间一延再延，五月初父子俩见了一面，前后不到三个小时于景周就走了，这次他预算了三天时间留在晏市，一周后才有行程。
他们到附近的超市买菜，于先生打算晚上大显身手，犒劳在外劳碌奔波的儿子。
于先生在生鲜区挑蔬菜，于景周去了酱料区拿酱油，正想折回去找父亲时，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了他身后，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他。
于景周心下疑惑，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有可能是小女孩亲人的人，他蹲下来与她平视，问道，“小妹妹，你妈妈呢，你和谁来的？”
不问还好，一问她就皱起脸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哽咽说，“我妈妈不在了……”
这时有个微胖的女人推着购物车走来，旁边还有一个长得和女人有七八分相像的男孩，女人看见小女孩的身影，轻斥道，“你乱跑什么？真不让人省心！”
女人认出于景周，霎时收起了狰狞的表情，惊喜地向他讨要签名和合照。
于景周拒绝了合照，在本子上签了名，女人便要带孩子离开，他拦了拦，微笑说，“抱歉，稍等一下，我有个东西想送给您的女儿。”
从外套里拿出了个粉色的扭蛋，是刚刚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店员强塞给他的。
于景周柔声说，“这是送你的，别再哭了，想当飞天小女警的女孩子得勇敢是不是？”
小女孩低头去看自己裙子上的飞天小女警，怔了怔，微微弯了眉眼，重重地点头。
小女孩离开的步伐变得轻松，边走边回头朝他招手说再见。
于景周猜，这对母子是小女孩的继母和继兄，待她大约也不算好，不过人家的家务事，外人没有资格指摘。
于先生挑好材料绕到酱料区，便瞧见这光景，他没急着出声，等儿子转过身来，佯装刚到这里的样子，扬手示意他到别的地方。
回到家于景周先回房洗了个澡，然后就到厨房帮于先生洗菜备料。
与普遍遵循男主外女主内传统的家庭不同，于先生和周女士婚姻美满时，家里负责做饭做家务的人一向是于先生，周女士偶尔会帮忙打下手，但往往弄得一塌糊涂，干脆撒手不管，安分在家做一尊美丽且不容亵渎的花瓶。
短短数年，夫妻缘分便走到尽头，周女士远走他国，于先生独自抚养于景周。由于幼年的于景周实在乖巧，几乎没有令于先生头疼的瞬间，于是他便得出了一个结论——还好是生儿子，儿子好带些。
于景周性格成熟独立，脑筋转得快、应变能力强、学业用不着人操心、饿了渴了会自己想法子搞定，以至于于先生在他初一时就和对摄影志同道合的朋友出国游历。
起初于先生放不下儿子，离家的时间比较短，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一星期，然而随着于景周年纪渐长，能见到父亲的时间也渐渐缩短。
到他进了娱乐圈，父子相聚的日子更加倍减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父子会离心，每个家庭都有自个儿的相处模式，于家恰恰是这样若即若离的存在。
于先生的厨艺能与潍市小有名气的私厨小馆一较高下，以前于景周玩笑似的说过于先生这手厨艺只在家展现的话未免大材小用了，要是在市里开间饭馆，定然门庭若市。
于先生却说自己学做饭是为了家庭，摄影才是他的终身理想。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晚饭做了两菜一汤，于景周不吃米饭，拿起筷子往于先生碗里夹菜，又给自己续了碗鱼汤。
闲话家常了一会儿，于景周手机屏幕亮起，他瞟了一眼，周景颐终于回信了。
他不急着回复，收起视线，对于先生说，“爸，你之前去非洲拍的照片能不能让我挑几张？”
儿子要的东西，于先生就没有不给的，颔首说，“明天去店里你自己挑吧。”
“你要来做什么？”于先生接着问。
于景周如实回答，“是景颐想要拿来见识见识。”
过年的时候于景周答应了周景颐等于先生回来就把照片拿给她看，可是后来他回家的时候忘了这回事，之后周景颐足足烦了他半个月。
于先生和周女士属于和平离婚，他不会阻止儿子见亲生母亲，也不会拦阻他和同母异父的妹妹往来，看到于景周和周景颐感情好，他亦倍感欣慰。
于先生怀揣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对待周景颐，若是路上偶遇对方，还会一起吃饭谈天，所以区区几张照片，她想要，他便给了。
提到周景颐，于先生想起了前妻，问道，“你妈呢？最近怎么样？”
于景周抬眼看着他，说，“挺好的。两个礼拜前出国玩儿去了。”
于先生嗯了声，把空盘子叠起来，也不问周女士去了哪儿玩，和谁去。
于景周自顾自地喝汤，须臾，似拿定主意般深吸口气，问，“爸，我问你个问题呗。”
于先生正要起身去厨房洗碗，闻言又坐回椅子上，“你问。”
于景周犹疑半晌，问，“当年我妈要和你离婚，你为什么没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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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景周记得八岁那年父母的感情已大不如前，放学后他怀抱着考了满分的数学试卷和校内竞赛获得的奖牌跑回家，却听到周女士在主卧里向于先生提离婚。
房门虚掩着，他看见于先生负手而立，年幼的他不晓得父亲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内心挣扎痛苦，违心割舍爱情的样子。
良久，于先生说，“我同意。但这件事先不告诉景周。”
周女士答应了。
那一晚他们一家人如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那般，和乐融融地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可八岁的于景周知道，这个家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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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问题令于先生始料未及。
思忖片刻，于先生双臂抱胸，平静地说，“你妈是你外公和外婆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年轻，还没有机会发掘外头的世界有多灿烂就嫁给了我。”
“她天性奔放，不应该受家庭束缚，我给不了她她想要的，惟有放她离开。”
爱，是成全。
于先生不再藏私，大方告知于景周父母婚姻失败的原因。
然而，这么多年来于景周都不曾开口问过，现在突然问起，于先生总觉得不寻常。
饭后散步，遇到邻居一家从游乐园回来，两边打了个招呼。
邻居家的次子和于景周是初中同学，去年奉子成婚，递了喜帖给于先生，但他当时不在国内，只随了份子钱恭贺。
今年他们家伶俐可爱的孙女能跑能跳了，胆子大得很，不怕生人，见着于景周就往他身上爬，粘人得紧。
于先生陡然想起于景周小时候。
于景周两三岁时特别娇气，走两步路就喊累，非要骑在于先生肩膀上才肯罢休。
说起童年旧事，于景周哪儿还记得清细节，只记得好像是三岁生日的时候于先生买了一箱小黄鸭给他当礼物，小人儿听见箱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走了几步就摔了，箱子被他弄翻，一大群小鸭子冲了出来，吓得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渐渐暗下来，于先生和于景周在杂货铺买了巧克力甜筒，边吃边往回走。
手上的冰淇淋甜得发腻，于景周莫名想到了张念之，心说她一定不喜欢。
于先生一手揽住于景周的肩，笑问，“儿子，你这些年就没遇到个喜欢的姑娘？”
娱乐圈花花世界，想寻个心意相通的对象不难，但想长久走下去，单凭喜欢两个字还不够，要经得起考验，渡得了难关。
于景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轻轻颔首，说当然有。
于先生打量他神色，问，“以前你说想带回家让我见见的那个？”
“是啊。”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把她带到家里来？”
“爸，我努力努力。”
八月六号，庆源颁奖礼在潍市大剧院举行。
日前主办方陆续公布入围名单，其阵容在网络上掀起了一股热潮。
今年主办方邀请了多位影坛元老作为颁奖嘉宾，隐退数年的钱老先生位列其中。另外，入围了这一届最佳男主角的于景周同时受邀颁发最佳新人奖。
将目光转向最佳女主角，三庆入围常驻人员张念之的大名十分醒目，然而这届影后战况激烈，有三流电影博主分析张念之得奖机率并不高，热门候选人是一位入行十二年自小荧幕转型银幕的实力派视后和一位出身导演世家的天赋型女演员。
按照张念之以往的套路，除了她至今尚未攻略下的庆峰影后，没有把握拿奖的颁奖典礼——不去；会与于景周同一时间亮相的场合——不去。
因此，网友们兴致勃勃讨论庆源的盛况时，自动将她排除在外。
可天知道，张念之居然也会爆冷门。
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张念之工作室发布了一组画报幕后大片，照片里的人很美，配文却显然牛头不对马嘴，但明确透露了八月六号张影后会踏上庆源颁奖典礼的红毯。
“卧槽？？我没看错吧？今年是哪一年啊，这是真的吗？！”
“……快给我上呼吸机(呼吸困难jpg)”
“时隔六年八个月，《真假游戏》主创齐聚一堂！”
“他妈的当晚我能看到年年有余发糖吗？”
“楼上，be八百年了，磕尼玛血糖。”
“你是缺血还是缺糖？滚，别在我楼里发疯！”
……
当天中午于景周来到了钱老远离城市喧嚣的别院。
剧院后台人来人往，不时还会有人来套近乎，钱老贪清净，倦于应付人情往来，钱嘉逸亲自向主办方说明这点，负责与钱老接洽的工作人员如实上报后表示没问题，他们的工作人员会提前到别院和钱老对流程。
基于种种考量，于景周这次不会走红毯，将会和钱老一起出发到现场。
出席颁奖礼的男明星不像女明星那样得折腾几个小时，于景周换上西装，整了整妆发，再到外头拍一组照片，一个多小时就搞定了。
和工作人员对完台本，于景周还有时间喝个下午茶。
钱老的别院占地广阔，环境优美，即便主办方派了二十几个人来伺候也不显拥挤吵闹，于景周在院子里的亭子乘凉，接着钱嘉逸就出来找他商量工作上的事。
谈到尾声，钱嘉逸想起了什么，原本懒洋洋坐着的人忽然调整坐姿，挺直了腰板，说，“念之的事情我打听到了一些。”
看他这架势，于景周隐隐感觉不妙，皱起眉头，“说说看。”
钱嘉逸轻咳了声，像在思考该从何说起，顿了会儿才开口，“她合约的事只有昭和上头几个大的知道内情，古怪的是他们三年前全部举家移民了，这件事抹得很干净，我猜应该是张家或者天盛那边插了手。”
于景周不禁沉思，是多大的事才会惊动张念之的家人。
“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嗯？”
“念之从昭和出走前来求过爷爷一次，希望爷爷出面请秦刃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