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DAY7
他们比八号房那两位还早些到醉梦。
于景周先到的,一杯威士忌喝到底,钱嘉逸神色不明地推门走进来。
“从老宅来到市中心顶多也就四十分钟车程,我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钱嘉逸随手将大衣扔在椅背上,“绕路送了个人回去,来的路上有点堵。”
“哦——”于景周意味深长地说,“就是那位“钱总”?”
“滚。”
自打于景周认识钱嘉逸以来,就没见他谈过几段正经的恋爱。以他的身份背景,靠近他的女人多半带着异样的心思,钱嘉逸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很聪明机警,心里明镜似的,和那些人大多数是逢场作戏。
戏演得久了,仍孑然一身。
钱老膝下惟有钱嘉逸父亲一个独子,可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如此一来,钱家便只剩钱嘉逸一棵独苗,这几年钱老开始频繁为他安排和各家闺秀的相亲约会。
刚开始的时候钱嘉逸乖乖去了,慢慢地就以工作为由推脱。今年年初起,钱嘉逸迫于爷爷的催婚压力,前前后后找了三个女孩假扮女友,并带回老宅“见家长”。
之后钱老问起,他就装作黯然神伤的样子说性格不合分手了。
于景周知道他这番操作的时候既不可置信又无言以对。
这次钱嘉逸故技重施,带了第四个女孩回老宅。
谁知那姑娘没前几个淡定,以致漏洞百出,被钱老一眼识破,连人带车一起轰出了老宅。
“自作孽,不可活。”于景周点评道。
“……去你的。”
两个人商讨着对策,一瓶红酒很快就见了底。
钱嘉逸从堆满冰块的冰桶里抽出一瓶冰啤,用开瓶器撬开瓶盖,递给于景周一瓶,随后又给自己开一瓶,于景周提醒他:“少喝点,伤胃。”
钱嘉逸经常四处应酬,酒桌上免不了喝几杯,长年累月下来身体就出毛病了。
刚才那瓶红酒有四分之三是被他给消灭掉的。
“行,最后一瓶。”钱嘉逸应下来,忽而想起什么,转头叮嘱于景周,“你也别喝了。”
于景周嗯一声,手心里酒瓶散出的凉气沁人心脾,百无聊赖地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
钱嘉逸自顾自地想着对策。想搞定爷爷太难,需得好好谋划一番。
用上谋划二字,于景周其实觉得有些夸张了。
纵然钱老希望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钱嘉逸成家生子,可不见得会给他盲目指婚。
但凡钱嘉逸肯好好和爷爷把话说开,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赶出家门的地步。
但是这些话他没跟钱嘉逸说。
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最在意和牵挂的人就是彼此。
因为关心,所以钱老安排了相亲;因为在乎,所以钱嘉逸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才会和他在这里想法子哄老爷子。
要是心里没有对方,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
“你别在我面前转了行不行?晕死了。”于景周低声斥道。
钱嘉逸扯了扯衬衫领口,“算了,我去下洗手间。”
“嗯。”
醉梦的包厢格局和陈设是一样的,前不久钱嘉逸让侍应收起了屏风,小沙发的位置能看到房门处的动静。
于景周坐在小沙发,翘着二郎腿,伸手竖起躺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一眼,旋即放下,却见房门半开着,钱嘉逸侧身站在那,表情被门框挡住,看不真切。
他起身走过去,就看到张念之面无表情地微抬起下巴,视线从钱嘉逸转移到他的脸上。
她帽檐压得很低,长发一丝不苟披在颈后,露出一双精灵耳,大片阴影笼罩着明澈的眉眼,清晰地看到她高挺的鼻梁以及上了颜色的樱唇。
短短一瞬,她先移开了眼,低下头去看手机。
于景周配合她的动作,偏头去看钱嘉逸。
有方才那段小插曲,洗手间没去成,恰巧手机响起来,钱嘉逸便出门顺便接电话。
于景周背靠圆桌,一只手掌反手支在桌面,本来说不喝的啤酒被他清了一半。
今晚是他们分开三年七个月后,于景周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她。
在这之前,他只远远地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分开后的第二十七天,庆源的颁奖典礼上,他们的座位中间隔了十几个座。
那天是《心算》上映后俩人首次在大众面前同框,现场和直播间的观众都期盼着能目睹他们台前的甜蜜互动。正如当年二十岁的张念之以《真假游戏》首度摘下庆花影后,西装革履的于景周望着台上发表得奖感言的女人,笑得温柔又克制。
但很可惜,那次从入座到典礼结束,他们一个眼神都没落到对方身上。
二人不合的传闻亦是在这天埋下了种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碰到面,连偶遇都不曾有过。
也许是上天算出俩人缘分已尽,也可能是局中人刻意而为之。
前者是冥冥中注定不会相遇,后者是自觉地躲避有对方出现的场合。
第二次是去年春节前不久,艾尔森导演让《海上舟》的主创到她的房间开会。
于景周前面有广告拍摄,是踩着点到的。
叮一声,电梯门往两侧缓缓移动,欧阳率先踏出电梯,于景周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走出去,余光瞥见对面电梯门敞开着,于是下意识抬头,那里面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的身形他再熟悉不过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眸直视他,可时间太短太突然,没来得及捕捉她脸上的表情,门就关上了,硬生生隔断了他们相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酒过三巡,话也说完了,于景周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穿上了大衣,将衣襟整齐,就等钱嘉逸回来一起离开。
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看了看上面的联系人备注,他接起来,温声道:“喂,爸……春节不回来了是吗……嗯是有工作安排,饭什么时候都能吃……等你回国才说吧,注意安全……”
苏扬所在的微信群里有苏晓的朋友,听闻她在醉梦要了间房,拉帮结派带了几个人来串门,八号房一时间竟变得拥挤和吵闹起来。
“原来念之也在啊,好久没见你了。”
其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把手包放在桌面,上下打量张念之,道:“好像瘦了点儿。”
“哎,莉莉,你要什么?香槟?”另一个短发的女人问道。
和张念之搭话的女人唤作莉莉,偏头对友人道:“先要一杯香槟吧。”
这几个不请自来的人中,张念之只认识钟莉莉一个人。
她、苏晓和钟莉莉很早就认识,以前家里住在同一个高档小区,关系不说多好,但也算有几分交情,只是张念之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参与女孩子之间的聚会,后来又入行拍戏,更加疏远了那个圈子,所以向来是苏晓跟钟莉莉等人接触更多一些。
“莉莉,你要来怎么都不跟我提前说一声?”苏晓头歪在张念之肩上,懒洋洋地道。
钟莉莉掩唇惊呼,“天哪,我不是都给你发信息了么,你没看到?”套在纤细手指上的钻戒闪闪发亮。
苏晓抽了抽嘴角,伸出手指隔空指了指她手机,“钟小姐,你人到了醉梦门口才给我发的。”
钟莉莉嘿嘿一笑,扭着小蛮腰走过来,讨好似的说:“别介意,我这不是看时间还早,所以先过来苏扬的店坐一坐嘛。”
在苏晓身边的空位坐下,接着面带赞许道:“想不到啊,苏扬瞧着吊儿郎当,但这家店搞得有声有色的,我上来的时候下面正嗨着呢。”
苏晓点头:“是不错。”
张念之瞄她一眼,垂下头轻轻拂去毛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以此掩去眸底的笑意。
苏晓是极其护短的人,尽管嘴上将弟弟贬得一文不值,可那颗心是直接偏到他身上去的,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
也不晓得钟莉莉是发自内心的夸赞还是摸透了苏晓这点所以有意奉承。
钟莉莉的朋友见到张念之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来之前钟莉莉说的朋友里有她,趁着倒酒的功夫悄悄问钟莉莉:“莉莉,我没喝多吧?那是张念之?那个大明星,拿影后的。”
钟莉莉回道:“是啊,西海张家的女儿。上次的晚会,她哥哥也去了的。”
“哦……”
钟莉莉是个健谈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拦不下来。
聊起事业,放眼整间包厢,抛开湘湘和央央来讲,苏晓算半个职业女性,剩下的人就只有张念之是正儿八经有着自己一番事业的。
在自幼生活在上流社会的名媛们眼中,事业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是虚无缥缈的幻物。
因为她们之中绝大多人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人生道路,而这条路里没有工作这一条选项。她们只需要循着家族早早为其铺垫好的路去走——上贵族学校,学芭蕾插花交际,大学毕业回国联姻,为夫家生下接班人。
不过时代变了,不是每家都如此,张念之和苏晓便是个例外。
苏家奉行放养教育,夸张点说,属于是走狂野路线的,苏晓和苏扬自小不受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观张家则温和许多,虽然本质一样,不像别的家庭管束小孩严厉,但张念之兄妹显然没有苏晓姐弟那般不按常理出牌。
放任女儿进入娱乐圈这件事是在钟莉莉认知范围外的。
钟莉莉的父亲古板严肃,跟不上新时代的作风,高高在上的钟先生瞧不起电视银幕上的演员,私下里称他们为‘戏子’。古时候的一个轻蔑称呼。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在商场影院最显眼的位置看见印刷着张念之模样的海报,那个“不合群”的姑娘在银幕上大放异彩,提着裙摆缓缓走在名为光荣的鲜花道路上。
见张念之喝的水果茶,钟莉莉拿过一个空酒杯,作势要往里头倒酒,“哎呀,来这里怎么喝茶啊,给你倒一杯……”
张念之拦住她,“别,我不喝酒。”
苏晓睨她们一眼,笑着附和道:“是啊,她两杯倒,喝不来。”
钟莉莉闻言也不觉得扫兴,放下酒瓶,继而亲切问道:“对了,你今年上的那部电影可好看了,什么时候上新片啊?”
“还不确定。”张念之把面对媒体记者时的官方说辞搬到与钟莉莉的对话中,“应该明年上半年吧。”
一来一回聊了几句,苏晓撑膝起身,“有点热啊,开窗透透气。”边说边拍张念之的肩膀几下,张念之意会,随她一起走到那扇打开后能看见一楼的窗户。
背对着钟莉莉,苏晓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量说:“这女的太难缠了,也不知道吴家老二那头脱缰的野马是怎么受得住她的。”
张念之笑,“谁?”
苏晓扭头往回瞥一眼钟莉莉,“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吗?”
张念之闻言看去,钟莉莉那枚钻戒无论是设计还是钻石大小都叫人无法忽视,她点头。
“前不久刚和吴家老二订的婚。一向抠门的吴家居然一掷千金从温南星老公那儿订的钻戒,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念之深知里头不简单,道:“说到底就是利益当头,各取所需罢了。”
“也对,不出点小钱,哪能换得巨大回报。”
每个圈子都一样的唯利是图,就看你想要获得什么,又能拿出什么来交易。
夜渐深,灯光闪烁,一楼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舞池里结伴而来的年轻男女不停随着音乐摇动身体,酣畅淋漓地跳起舞来,各个角落充斥着酒杯的碰撞和兴致高昂的笑语。
只有在节庆日和周六午夜,才会在醉梦看到这一番景象,极致符合醉生梦死之名。
张念之漫不经心往下看,两个男人徐徐步下楼梯,一前一后穿过喧嚷的人群。
绚烂光色洒落下来,前一人的发丝隐隐约约透出浅浅的褐色,他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步履轻快地走出了醉梦。
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相顾,迟疑片刻,再回过头看去,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张念之嘴角微扬,复又将鸭舌帽压得低一些。
“压得这么低,还看不看得见路了?”苏晓无言,伸手打一下她帽子。
“喂!”张念之失笑,两只手前后调整帽子的位置,嘀咕道,“谁让他不遮一下就走出去的。”
明天的寿星不希望白天一睡醒就看到“于景周张念之平安夜进出酒吧”的头条新闻。
临近十一点,钟莉莉那位未婚夫,吴家的二公子亲自来接她去下一个地点倒数,几辆法拉利停在醉梦门口,格外养眼。
时至零点,侍应生捧进来一个六寸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张念之看向苏晓,后者怔了怔,“我没点啊。”
湘湘和央央在一旁摇头。
张念之不爱吃甜食,几乎不碰冰淇淋和蛋糕之类的甜品。
往年年末张念之的行程偶尔会有变动,有时碰上拍戏,生日便会在剧组度过,有时空下来的话就下馆子聚餐,或者在家里做火锅烧烤。
因为她不爱吃,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们都不曾为她订过生日蛋糕。
苏晓问侍应生:“欸,小哥,是不是拿错房间了?”
“没拿错,是一位钱先生点的。”侍应生体贴地用打火机点燃蜡烛,“您放心,这是低糖的。”
钱先生?钱嘉逸?
“这是你们店里做的吗?”央央凑近看了看,问道。
侍应生微笑,“是的。我们店里的甜品师今晚做了五个巧克力慕斯蛋糕,这是最后一个。”
微醺的苏晓脑袋迷迷糊糊,听到是钱嘉逸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别跟他客气,等侍应生走后便和央央两个人分食起蛋糕来。
湘湘最近在减肥,拒绝了央央递来的一片蛋糕。张念之迟疑了一会儿,想着好歹是过生日,就吃一点吧,于是接了过来,用勺子挖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微微的甜,入口即化,唇齿间残留巧克力淡淡的醇香。
苏晓喝多了自然不能开车,张念之坐到驾驶座,降下车窗跟湘湘和央央道别。
“开慢点,注意安全啊。”湘湘叮咛道,“26号早上去接你开工。”
自打央央入职,湘湘便不再像以前那样贴身跟随张念之跑行程,她长期待在潍市的天盛总部。
她和央央都不是潍市人,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上头为她们在公司大楼附近找了条件相当不错的单位作为员工宿舍,平常如果张念之在潍市逗留,央央就会和湘湘一起住在那里。
宿舍离苏晓的小区很近,路上也不堵车,车程约七分钟左右。
《南港》杀青的日子渐近,剧组正在赶进度,本来圣诞节也要开工的,但预约的场地出了点小问题,只得延迟到隔一天早上。
张念之打了个手势,“出门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央央今晚被苏晓拉着喝了几杯,状态比她好一些,湘湘一整晚没怎么碰酒,开车回去没什么问题。
张念之很少开车,骤然碰到方向盘有点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驶出停车场,开到大路上。
外出庆祝圣诞的人们逐渐作散,回程路上交通拥堵,车辆走走停停。
苏晓酒品挺好,喝醉了很乖巧,不胡言乱语、不发酒疯,靠在副驾驶座搂着抱枕熟睡着。
张念之手肘抵在车门,手掌握成拳扶住脑袋,电台应节地播放着圣诞曲。
漫不经心地往窗外瞄。
一侧的行人道人来人往,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对小情侣,从外表看上去年纪很轻。相较周围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路人,他们的衣衫显然单薄许多,俩人打扮潮流时髦,身上套着一件黑红条纹相间的外套,是情侣款。
路上人太多,两个人牵着手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忽然有个小孩从他们中间穿过,男孩松开了手,女孩被赶上来追孩子的母亲撞得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男孩紧张兮兮过来查看,女孩气愤地摘下头上的鹿角头箍,眼眶含泪不知说了什么,竟想越过男孩先一步走开,可男孩怎么会同意,立即抓住女孩的肩膀往旁边挪了挪,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前面的车子往前动了动,张念之脚下一点点松开刹车跟上去,恰恰离那对情侣近了些,能大致看清女孩的表情。
男孩恐怕是个会哄人的,三言两语就把女朋友哄得展颜大笑,然后帮女孩戴上帽子,又将刚刚对方摘下的鹿角套在帽子上,滑稽可爱得很。
这时前方路况在交警的指挥下畅通无阻,张念之打下方向灯,切换车道。
方才那段小插曲使她想起相似的事情好像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只不过没有小孩子的不礼貌,也不是女孩子闹别扭,哄人的也不是男孩。
假如刚刚没有在醉梦遇到于景周,光是那对小情侣的小打小闹,并不足以勾起在她记忆里只占据了很小一个部分的这件事。
……
那一天不是平安夜,也不是圣诞节,是《真假游戏》上映的日子,跨年夜。
利用忙碌行程后的闲暇来约会已成他们的常态。那一年潍市的冬天不是很冷,十几度左右,因为市政府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广场放烟花,张念之拉着于景周兴致勃勃地出门,匆忙之下忘了穿大衣。
于景周回头去拿,下楼发现原来的地方没了张念之的踪影,边打电话边沿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才在对面马路的树下寻到她。谁曾想她太兴奋,连手机也忘了拿。
他们各自收工回家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人多的地方开车也不方便,俩人之前就决定了步行前往。
于景周让她把大衣穿上,免得着凉,她不以为意,指着身上的卫衣:“今年不冷,我这件是加绒加厚的,绝对不会冻着。”
周围人多,于景周有过在街上被人认出声音的经历,闻言默不作声,口罩下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张念之没注意,牵起他的手伸进他大衣口袋里窝着,朝目的地而去。
可是张念之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于景周不出声不说,连走路的步伐也略比以往沉重,本来窝在他口袋里相连的手亦不自觉地曝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一种她在拖着他走路的诡异状态。
于是她回头,撞进了于景周隐隐含带着不悦情绪的眸。
她眨眨眼睛,心下顿时了然,立刻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也怪自己太兴奋,忽略了他那颗“慈父”般的爱护之心。
张念之半搂半拉地把他带到一边,鞋尖抵着鞋尖,手指捏住他大衣布料轻轻往下扯两下,提了提帽檐,仰头望着他:“生气啦?”
他盯着她没说话。
“别生气啊。”她说。
张念之想看他的表情,伸手要拉他的口罩,却被他一把抓住手,停顿在半空中。
于景周重重吁出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头上轻轻摸了摸,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他大抵是注定栽在她手里了。面对她偶尔的任性,他纵然气恼,却也有无限的包容。
可他没有妥协,微微弯腰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如果我说我生气了,你就会听话么?”
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有种抚平不安心绪的魔力,听他的语气,张念之便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
闻言,她乖顺地抽过搭在于景周臂弯的米白色大衣穿了起来,接着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生气我也听。”
于景周替她整理好衣襟,张念之躲进他大衣里环住他的腰,嘴唇一张一合,他顺势低下头去,俩人旁若无人地低低说起话来。
“你手太冷了。”他说。
她反驳,“是你手太热了。”
……
一位大爷抱着小孙子路过,打趣道,“哟,感情真好啊。”
张念之瞄了于景周一眼,笑出声来,应道:“您慢走啊。”
“快零点了,抓紧点过去看烟花吧。”大爷提醒道。
与他们错开几步后,大爷的小孙子指着于景周说好像电影里的哥哥,大爷一步三回头,上下打量于景周,嘴里嘟哝着,“是有点像啊……”
张念之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打掩护:“我男朋友是长得有点像那个拍电影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大爷嘿嘿地笑,点点头,“哦,是这样啊。”
他们担心散场的时候人太多很难走出来,也担心被人认出来惹了麻烦,所以就在街尾人比较少的红绿灯旁等待烟火燃放。
离零点只有一分钟,人们纷纷抬腕看表或掏出手机,张念之握着于景周的手腕,两个人同时低头去看表。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周边的人慢慢念出声。
于景周和张念之的头靠得很近,她稍稍偏了偏头,他便抬眼看过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眯了眯眼,像在跟她笑,然后头一歪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去看表。
“五,四,三……”
人们倒数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淹没了他们的。
“二,一!”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色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傲然绽放,张念之仰着头,双手不自觉合到一起,彩色火花落入她清亮的瞳孔。
于景周暖洋洋的手掌捂住她的双耳。
“怎么了?”她复上来,问道。
“爆炸声太响,我怕你听不见。”他说,“新年快乐。”
她听清了,转过身来,双手托他下巴,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上轻吻一下,一触即离,笑意盈盈道:“新年快乐。”
张念之失眠了。
身旁醉酒的苏晓依旧睡得深沉,她翻身下床套上一件外套,摸黑走出房间,打开了走廊的一盏水晶灯。
湘湘将下一部戏的最终版剧本发到了她的邮箱,张念之坐在饭厅的餐桌,捧了一杯花茶,边喝边翻阅。
才看了两行,几小时前回程路上浮现的记忆又蹦了出来。
那场跨年的烟火秀,男人耳畔的低语,掌心的温暖,一幕又一幕那么的清晰。
三年七个月,像一辈子那么长,久到她已经快不记得他的轮廓、他的声音以及他怀里的温度。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会从忘掉他的声音开始。说实话,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没有。
在醉梦的走廊,他才发出一个音节,她就认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辨别出他和别人的声音,怎么能算遗忘。
张念之烦躁地搁下茶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她没穿鞋,木色地板微凉,足底传来的寒意使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我今夜无眠,但愿你今夜好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