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DAY6
酒吧前身是家小型的私人会所,老板投资失利无奈低价售出地皮,兜兜转转被苏扬的友人相中,撺掇着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入股,拆了重建再大肆装修一番后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醉梦”。
醉生梦死。
苏晓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地往前走。
张念之则是头一回来,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还有镜头。
艺人出门聚餐多有不便,忌讳的事情也多。
然而张念之有个外号叫摄像雷达,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镜头。全赖这项特殊技能,这些年来没有被狗仔拍到过乱七八糟的照片。
随后注意起了来来往往的客人,从衣着打扮上能看出,来到这里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停车场里一眼扫去全是豪车。
稍一抬头便见招牌挂在高处,字体龙飞凤舞,纯白的醉梦二字又大又亮,以昏黄的光镶边,复古又迷离。候在门前的侍应生拨开一层厚实的红色绒布,装潢复古神秘的接待处映入眼帘。
“我是苏扬介绍来的。”苏晓对前来接应的前台姑娘说道。
苏扬是大股东之一,虽然从不插手酒吧业务,但经常借职务之便在醉梦包几间厢房饮酒作乐,员工们早见惯不怪,听闻苏老板的名字,二话不说就请她们到苏扬平常待惯的大房。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周末,她们到的时候才七点半左右,未至夜生活的高峰时段,店里也坐满了人,剩下几张角落的桌椅还空着。
几个女孩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看上去二十出头,拎着价值不菲的名牌包,正与模样帅气的调酒师搭话。调酒师挺幽默的,哄得几个姑娘花枝乱颤,高兴起来就多消费了一个零。
路过吧台时,手机震动两下,湘湘发信息来问醉梦的具体所在,张念之回了一个位置,摁住语音键,压低声量问:“那边处理好了?”
张念之和苏晓很快远离了该处。
人们惬意地推杯换盏,舞台上一名驻唱歌手在唱歌,歌声悠远温和,掩盖了大部分人的说话声,可仍有一小部分被机敏的人捕捉到。
吧台前那群年轻女孩中的其中一人忽而听到了什么,觉得声音熟悉,转头寻去,却没有再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也没找到声音的主人。只在昏沉的光线下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两道倩影走过,但看不清面貌,也无心纠结,偏过身继续言语撩拨调酒师。
二楼宽敞,能容纳八间厢房。前台领她们来到八号房。
每间房的隔音效果极佳,进到房里,门一关上,便隔绝了一楼的熙攘。
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古典风的圆桌,桌子之后有一扇通透细腻的屏风,绕过屏风,小沙发、美人榻、电视、音响等一应俱全。
苏晓径自开了瓶自己带来的红酒,点了几盘小食和一杯果汁,招呼侍应生拿几个酒杯来。
张念之在包厢里转了转,掀开浅灰色的窗帘,望出窗外,雾气凝聚在落地玻璃镜上,什么都看不清楚,马路上车灯的光线突破雾霾若隐若现地照射进来,这才知道这间房的窗户是面对着大街的。
“这家酒吧苏扬投了多少钱啊,地点和环境挺好的,这个人流量……年终的时候分红一定很可观吧?”
苏晓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酒杯慢悠悠走过来,“钱在苏扬手上就跟流水一样,这里赚了一笔,转头就不知道被他投到哪里去了。”话顿了顿,叹息道,“败家二世祖啊……”
张念之拉起窗帘,瞅了她一眼,“别小瞧苏扬。好歹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经商头脑指不定青出于蓝。我看啊,他只是心还没定下来罢了。”
自己的弟弟什么本性,苏晓了然于胸。
姐弟嘛,总爱损来损去的,一天不闹都浑身不爽。
“说起过年,我想起一件事。”苏晓一屁股坐进小沙发,微蹙着眉头,“到时候你也回家的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侍应生送进来一杯橙汁,杯子边沿插着一片带着果肉的橙子皮,张念之侧身回避,待对方出了门才端起果汁,绕到屏风后靠着墙站,扬了扬眉,“太阳打西边升起了?你居然要回家过年?”
苏晓仰天长嚎:“我被逼的!”
“拉倒吧,你没逼别人就算好的了。再说了,今年叔叔阿姨不出国旅游了吗?”
闻言,苏晓立即瞪过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霸道的?!”
张念之无辜地点了点头,“西海小霸王的称号非你莫属啊。”
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户人家搬来她们家小区,当天傍晚包括张念之和苏晓在内的女孩儿在篮球场旁的沙地玩跳飞机的游戏,那户人家的儿子虚长她们两岁,可长得还没苏晓高挑,也不知道哪里看不顺眼,上来就一脚抹掉姑娘们辛辛苦苦画的格子。
好几个女孩顿时哭起来,张念之皱着眉默不作声站在一边,最勇猛莫过于苏晓了,讲道理不成就上手,抢过苏扬手里挥舞着的球拍就往男孩身上打,好在张念之的哥哥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闹剧。
得知来龙去脉后,男孩的父母上门赔罪,苏晓不屑地偷偷翻了个白眼,苏母眼神落到她身上时她立即切换表情,撅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父母。
长大以后发生了诸多类似的事情,苏晓总是冲在一线替人出头的那个。
小霸王这个称号里也有褒义的意思。
苏晓瘫软在沙发上,郁郁寡欢道:“我妈逼我回家相亲。”
张念之:?
张念之正喝着橙汁,一听她说相亲差点没噎死,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相亲?”
苏晓猛地坐起身,控诉起母亲来:“我不去的话她说要把我巴黎的工作室给端了,太过分了!!”
张念之拿纸巾擦了擦嘴,笑问:“是哪家的优秀子弟让阿姨胳膊肘往外拐啊?”
“听说是做投行的,三代定居澳门。”
“去见见吧,可能是个帅哥,又或者他看你长得美会给你透露点内幕消息,如此一来,登上福布斯富豪榜指日可待!”张念之看热闹不嫌事大,手肘倚在美人榻的扶手,冲苏晓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苏晓重重舒出一口气,额前碎发被吹起,她忽然两眼一亮,反击道:“你还敢笑我相亲,你不也去过一次?”
手里的橙汁喝了一半,嘴里有些发腻,张念之放下杯子,闻言立即看向她,苏晓仿佛胜券在握,抿了口红酒,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乔云升。”
张念之不可置信地看回去,“我那不叫相亲。”
一杯红酒喝到底,苏晓端酒杯的手微抬,张念之顺手提起酒瓶往她酒杯里倒酒,她笑得贼兮兮地,“你跟乔云升认识两年多,又是航空公司的常客,他有没有给你什么家属福利之类的?”
张念之严肃并认真地纠正苏晓的话:“首先,乔云升不是航空公司的太子爷。再来,我和他是朋友,他有福利也应该优先给他家里人。”
苏晓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你当人家是朋友,不代表他把你当朋友……”
张念之用一句话试图将苏晓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我和他的职业注定不会有相处和磨合的时间。”
“还有,晓晓你知道吗,我明年的行程都排满了。”
一个是忙于拍戏的女演员,一个是翱翔天际的飞机师,时间是奢侈又难得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一扇窗,推开来能将一楼的热闹揽入眼底。
张念之站在窗边,侧着身子往下望,那杯只剩一半的橙汁重新被她端在手里,但再没有喝过一口。
神色淡漠又疏离。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冷了下来。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又好似和苏晓此时脑海里飘过的思绪重合。
张念之话说得轻松,看起来无欲无求,对感情不屑一顾,可是苏晓却知道,她这个人,只要她情愿,就没有什么能阻碍她前进。
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
不然,当年她就不会瞒着所有人和于景周在一起。
同样的,假如她对乔云升有意,时间的缺失和繁忙的工作也绝不是问题。
苏晓和乔云升接触不深,大多是从张念之口中了解到他的秉性。
乔云升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听闻很快就升任机长了,如果他们俩能成,倒也门当户对。
可看张念之的态度,应该又是一个郎有情妾无意的例子。
说实话,苏晓这些年一直在等张念之告诉她自己开始新恋情了,这样她就能确定她真正从上一段感情走出来了,不至于画地为牢。
不过如今看来,还不是时候。
感情的事真是世界上无解的难题之一。
苏晓无声叹息,又饮完一杯酒,这么一会儿功夫,酒瓶里的酒就所剩无几了。
湘湘和央央穿过一楼的人群,进来的时候携着外头的寒气,脱下羽绒服挂到一旁的衣帽架上
。
张念之问了两句合同的事,然后去了洗手间。
“我陪你一起吧。”苏晓站起身。
张念之先行一步,苏晓刚迈步要走,央央慌慌张张地勾上她的手臂,低声问,“你知道我们刚看到谁吗?!”
“嗯?”苏晓狐疑,瞄了湘湘一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央央生怕被张念之听到,转头看向门口,正要说的时候,湘湘抢先一步,平静地道:“是于景周。”
“就在对门的房间。”央央补充。
央央没参与张念之和于景周在一起时候需要旁人助攻遮掩的那段时光,所以任职后傻乎乎地以为他俩的事真的只是传闻,慢慢地,她发现一切都不简单,俩人颇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但是张念之不曾主动提及,湘湘嘴巴也严,她便无从窥探当年事迹。
可能因为老板的态度使然,央央下意识将于景周划分到敌营,所以刚才上楼路过那间房,听到于景周的说话声后就变得着急忙慌。相反的是,湘湘很淡然,苏晓离开房间后,她安抚道:“你怕什么,于景周长得凶神恶煞吗?”
央央:……还是挺帅的。
好像跑题了?
醉梦的室内设计别具一格,复古中含着一丝现代的摩登,怀旧得来又有一些纸醉金迷的气息。
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发觉走廊上挂着不同大小、风格各异的画作,有的是风景山川,有的是素描人像,有的是外行人看不懂的艺术作品。
二楼的洗手间专门提供给二楼的包厢客户使用,推门进去,女洗手间空无一人。
张念之在洗手台前整理仪容。
她拨开拢在胸前微卷的长发,触感丝滑飘逸。
张念之发质比较差,压力大行程满的时候掉发严重,保养了许久,用了不少护发产品才恢复如常。顶着这头长发有些年头了,下次进组就能换一个发型,轻松不少。
洗了洗手,苏晓就进来了。
俩人同时掏出一支唇釉补唇妆。
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张念之手机响起视频通话的铃声,拿起一看,是大嫂冯庆打过来的。
摁下接通键,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弯着眉眼,奶声奶气地唤:“小姑姑。”
张念之旋即笑了,应了一声,“是团团啊。”
苏晓挤进镜头里,朝电话那头摆摆手,“团团好。”
团团很懂礼貌,立即回答:“晓晓姨,平安夜快乐。”
张念之示意苏晓帮拿一下手机,边戴上帽子边问:“团团,你在做什么?妈妈呢?”
团团小跑几步,把镜头移向正在玩具房里整理故事书的冯庆:“妈妈在这里。”
“爸爸在书房吧?你赶快去帮妈妈收拾东西,不然你爸看到就惨了。”苏晓提醒道。
团团如梦初醒,回头左看右看,把手机支在玩具车的车头,镜头对准了玩具房,接着跑进房里和冯庆一起收拾残局。
张念之和苏晓相视一笑。
张念之的哥哥张慎之在国外留学归来后就决定结婚,与冯庆的夫妻关系和谐美满,过了几年二人世界的日子就迎接了团团的出生。
团团两岁多就被他亲爹送去上幼儿园学前班,吃饭穿衣收拾玩具都得自己学着做,偶尔张念之搭把手都被哥哥训盲目宠溺侄子。但好在团团也懂事,对此没有什么排斥的情绪,可毕竟是孩子,有时忘了也是有的。
整理好玩具房,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冯庆抱起团团,母子二人一同入镜,苏晓见状嘟哝道:“过年回去我一定要跟你大嫂取取经,问问究竟是怎么保养的。”
冯庆是典型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孩儿,皮肤天生白皙,长相清秀柔美,性格温和,谈吐令人如沐春风。
团团性格和肤色随了冯庆,五官则像张慎之多一些。
苏晓每次看见这一大家子都捶胸口痛恨造物主偏心。
张念之得意地挑挑眉,“天生的,羡慕不来。”
团团虽然是个男孩子,但长得非常精致漂亮,尤其一双大眼睛和长睫毛,瞧着十分惹人怜。
当年他满月,张念之赶回家探望大嫂和小侄子,团团小小的人儿躺在怀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冯庆在旁哄说:“团团,这是小姑姑。”
小不点适时咧嘴笑了笑,张念之心下一暖,不由自主抱紧了襁褓里的婴儿。
时光飞逝,春节来临之际,团团就满三岁了。
“团团,你过生日的时候晓晓姨送你一套飞机模型的乐高好不好?”
本以为他听了会高兴得蹦起来,可是他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晓晓姨,生日礼物不能告诉别人的。”
这时俩人已经走出洗手间,往包厢的方向而去。
手机在苏晓手上,张念之压了压帽檐,挽着她,眼睛盯着手机,脚下跟随她的步伐。
镜头里乍然出现了一只小狗往团团身上扑腾,团团哎呀几声,绕着偌大的客厅跑啊跑,狗狗紧随其后,逗得张念之和苏晓捂住嘴抑制着呼之欲出的笑声。
八号房近在咫尺,二人边说话边走,没注意到即将路过的那间包厢门从里缓缓打开,一个男人偏身走了出来。
对方是面向房间内部带上的门,目光仍停留在房间里的某处,眼睛顺势往旁边一瞥,左手臂猝不及防地被经过的苏晓撞了一下,未来得及收起脸上原来恹恹的表情,就听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碰撞的力度不大,苏晓先弓身捡起手机,抬眼看去,钱嘉逸俊美流畅的下颚线近在眼前。
——来的时候在外面看到的那辆越野车是钱嘉逸的。
苏晓本来只觉得眼熟,但没放在心上,后来湘湘和央央说钱嘉逸和于景周就在对门,她才想起来,越野车和9号数字都是钱嘉逸的兴趣和偏好。
所以碰见他,苏晓并不觉意外。
至于钱嘉逸呢,一早就知道苏晓会来。
平安夜这个日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天苏晓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张念之。
原地站着三个人,只有张念之是在状况外的。
手机安然无恙,通话仍在继续,电话那端团团去喝水了,孩童糯糯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念之帽檐压得极低,且垂着头检查手机,视线范围有限,只瞥见门边一个男人的皮鞋,好几秒后仍没听到预想中该有的道歉,身边苏晓也没抬步离开,狐疑地抬起头,却见钱嘉逸站在面前,跟她笑了一下。
她愣了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上一次见钱嘉逸,应该是今年春节她去探望钱老的时候,远远打了个照面。
钱嘉逸还是老样子,一副闲散贵公子的模样,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也是有些变化的,跟拍摄《真假游戏》那会儿相比较而言,多添了几分沉稳。
在醉梦碰到他,张念之想起以前貌似听苏晓说过,苏扬在一次游艇会结识了钱嘉逸,两个人臭味相投,常有来往,偶尔聚餐会叫上对方。
这样的关系,钱嘉逸开口要一间包厢,苏扬应该不会推拒。
钱嘉逸佯装偶遇,敛了惊讶的表情,微笑问:“好巧,来庆祝么?”
“不然呢,来睡觉?”苏晓怼他。
钱嘉逸抽了抽嘴角,没理她,转而对张念之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
说着,握着门吧的手一点点收回,拉动房门欲关上,下一秒——
“怎么不关——”
于景周皱着眉走过来,一只手掌轻轻抵在门上,见到门外这场景,呆怔住,下意识将最后一个字说完,“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张念之和于景周彼此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错开目光。
一如多年来默契地装作互不相识。
钱嘉逸低下头满脸无奈地抿了抿唇。
不远处有客人走近,苏晓及时反应过来,搭上张念之的肩双双离开。
视频通话里的小孩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俩人的心思重新回到通话中,没有回头,利落地扭开八号房的门,不轻不重地关上。
廊上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你早知道的?”于景周问。
他没说是什么事情,但事已至此,辩解也于事无补。
钱嘉逸掩唇轻咳,也不去洗手间了,推着于景周进门:“算、算是吧。”
于景周走到桌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轻嗤一声。
难怪选酒吧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确定要来醉梦,原来……
比起刚分开那段时日,于景周自认为自己如今面对旧事与故人的态度坦然了许多,可身边了解二人过往的人却异常地敏感且小心翼翼着,担心一个不留意就勾起他的伤心事。
观察刚才苏晓的反应,想必张念之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不经意间的谈话举动固然是有,但最后都会草草结束话题。
曾经日日挂在嘴边的名字成了禁忌的存在,很是讽刺。
于景周并未真的迁怒钱嘉逸,但这一天下来,钱嘉逸给他添了不少堵,先是实习生的好奇心,接着是“巧遇”张念之,于是他口是心非地抛出轻飘飘一句:
“亏我还费心费力给你想法子哄老爷子,这下不成了,你自己搞定吧。”
钱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