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DAY5
我父亲孤身闯入地狱，又自地狱重回天堂。
我却因他，堕入地狱，不得轮回。
——《南港》许粤人物小传
时隔多年，许粤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没等她从晕船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就被载到了渺无人烟的南港码头。
许粤问来这里做什么的时候，司机座的胖子扔了一个沉沉的黑皮箱给她，告诉她这是老大给她表忠心的机会，用一口蹙脚的粤语跟她说，“你喝粥吃饭看今次了啦！”
“神神叨叨，都不知讲什么。”
码头荒凉渗人得很，晚风吹过来冷得刺骨，许粤压抑住好奇心，始终没有打开箱子去看里头究竟装的什么，不过她猜到，无非就是两种——钱或者毒品。
十几年前的南港繁华热闹，和如今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许粤为什么知道？因为她是在这里长大，又在这里被拐走的。
她白天被掳走，夜晚南港就同时发生了一起走私案和枪击案。
在异国垂死挣扎后得以存活之际，许粤翻查过这天的报纸，走私案的罪犯一一命丧南港，而促成枪击案的始作俑者是一名警察，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之后一路升官发财。
手边另一份报纸刊登了寻人启事，上面的姑娘十岁出头，模样清秀可爱，酬金数额也不小。
许粤见了，当下的心情是不屑，是嗤笑。
装什么父女情深，没有她不是更好，他能无后顾之忧地伸张正义。但许粤一直以来都认为不管有没有她，对他而言都不会是负担。
如果箱子里的是毒品，那岂不是刺激得多？爸爸当警察，女儿当毒贩。
想必那个隐藏在光亮之后的男人也是想看这一出好戏。
不过她想太多了。
那个男人讨厌拖泥带水，手下人交易向来踩点到，不会在现场逗留太久，即便由她来负责交易，也绝不会破例。
小艇上有几个道地人，操着流利的粤语跟她要货，接着给许粤抛去一个一模一样的黑皮箱。
她打开验货，发现里面是大把大把的钞票，而对方手里的，也就是她拿来的那一个黑皮箱是白/粉。
其中一人划开包装，握一小把吸了口，咳嗽了几声，大骂脏话，然后凶狠地拿一把小刀朝许粤刺过去，她来不及躲闪，手臂被划了一刀。
差一点，那把刀就划到了她脸上！
几乎是同时，警笛声遥遥传来，许粤瞬间就明白，这是个套！
许粤想都不想，直接跳进海里。
“卡！转场！”
环境静谧，监视器实时投放着镜头所捕捉到的画面。
……
手臂上火辣辣地疼，许粤憋着一口气游到附近的沙滩，爬上岸时半条命都没了，偏偏那个男人亲自来了，不知道干什么来的，给她再补一刀？还是看她狼狈，心里爽快？
“痛不痛啊？我没看错人，真是个会随机应变的。”
许粤甩开他的手，“你故意的？拿面粉当白/粉，还把警察引来？”
男人没听见她的控诉似的，抬手捏住她下巴，逼她望向码头的方向，“不是你说的吗，你恨你爸爸，想叫他和你感同身受。如果他知道自己苦苦追寻的女儿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还说，感谢我当年救了你，你愿意为我冒险。”
许粤浑身湿透，发梢在滴水，她恨恨地盯着男人的蓝眼睛，须臾，别开眼，用力挣脱他的掣肘，擦去额头的海水，“痴线，无赖。”
男人笑了声。
“卡！goodtake！”
助理央央箭步上来给张念之披上毛巾，搂住她到导演所在的帐篷看回放。
刚进帐篷，副导演就夸赞道：“厉害，两场都一条过。”
“太冷了，再来几条我可能会变冰棍。”她打趣道。
刚刚那场戏是长镜头，从女主角游上岸开始一直到男主角出现后他们的那一段对话，每一环都不能出错，否则就要重头再来。
这是电影的开篇，这一段戏过后，就会穿插往事，慢慢揭开谜团。
监视器里，摄像机特写放大张念之的脸，眼神从愤怒到怨恨再到倔强，最后眯了眯眼，眸底产生了晦涩不明的动摇。
镜头专注捕捉她的神情，张念之在短短八秒钟里切换了几种情绪，这一段眼神戏放在电影里，定会令观众对接下来的剧情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南港》是一部悬疑电影，女主角的父亲在她幼年时是一名卧底警察，为了戏演得逼真，他抛妻弃子，使得妻子含恨而终，直到许粤十二岁，他终于捣破了潜伏多年的□□。与父亲离心的许粤离家出走，被想报复父亲的仇家盯上，随后他们将她拐到泰国。一番辗转后，她遇到男主角，回到了南港。码头留下的那滩血迹，将会是许粤父亲意识到女儿归来的契机。
导演很满意，吩咐工作人员收拾器材准备收工。
平安夜。
张念之在摄影棚补拍文戏，刚收工就收到苏晓的微信，说她在门口等。
苏晓去了一趟巴黎参加珠宝拍卖会，一下机就直奔摄影棚等张念之一起去庆祝。
张念之的生日是圣诞节，每年的平安夜她们都会一起度过，数着时间迎接零点的到来，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
苏晓坐在车里跟苏扬打电话确认酒吧包厢的位置。
苏扬再三保证：“我早就安排好了，已经把酒吧里最好的包厢空了出来。到时候记我帐上就行了！”
苏晓哼道：“当然记你的帐了，你姐到你开的店喝酒庆祝，你好意思让我掏钱么？”
二十多年的姐弟血缘，苏晓的骄蛮对苏扬而言是家常便饭，应对得得心应手。
“是是是，苏大小姐说的都对。”
日落西山，天慢慢暗了下来，张念之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拐角，苏晓对电话那头说道：“不说了，挂了啊。”
苏扬嗯一声，打了个响指。
通话结束。
张念之打开车门，冷风循着缝隙吹进来，凉得苏晓打了个冷颤。
降下车窗，湘湘和助理央央半弯腰望进车里向苏晓打招呼。
“怎么不上车？一起去吧。”苏晓道。
湘湘摆摆手：“你们先过去，我还有点事要办，晚点才过去。”
保时捷驶上大路，张念之边扣上安全带边说：“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同行的团队又找上门了，湘湘去谈合同顺便给你推掉这些狗皮膏药。”
有湘湘帮忙，苏晓省下了不少去应对的时间和力气。
“你帮我拜托湘湘一定要给我推个干干净净，这种吃力不讨好还要被甩脸色的事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苏晓不耐烦地说，“他们为什么还来找我，难道不怕我又一个不高兴收拾东西转身就走吗？”
张念之捏着剧本边角翻了一页，闻言笑道：“上次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只会将你奉作神明，哪里敢对你指指点点。”
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苏晓皱起眉来，又一次数落起王筠及其团队：“艺人是人，设计师就不是人吗？”
张念之睨她一眼，没说话，任由她接着发牢骚。
苏家祖辈曾出过一位当从事时尚行业的女儿，性格孤傲但对时尚见解独特，在那个年代的美国唐人街小有名气，可惜英年早逝，只有少数对这行有着深入剖析的人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苏晓大概是遗传了这方面的才华，自幼随母亲出入各大晚会秀场，大学实习时期曾担任英国杂志界某时装总监的助理，也独立策划过一个小型的服装展览，随后频频有人慕名而来，抛出橄榄枝请她加入团队。
由于在万千宠爱下长大，苏晓难免有些恃才傲物，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自此做了个富贵闲人。
近年她在巴黎组了一个工作室，正在计划开创属于自己的品牌。
五年前张念之首次踏上庆花颁奖典礼的红毯，为此，苏晓寻到一条高奢品牌的当季礼服——黑色的露肩丝绒长裙，零星的小珍珠作为点缀，腰线收得极细，下半身是高开叉的设计，行走间腿部线条若隐若现。
那时张念之随《真假游戏》剧组一同出席，一袭极衬她身段的礼服以及俏丽灵动的脸庞使她在众星云集的剧院狠狠地出了一次风头。
与此同时，她也穿着这一身战袍凭借《真假游戏》拿下了那一届的庆花影后。
张念之作为一个新人能借到这身行头实属令人震惊，人们旁敲侧击下发现是苏晓的杰作，纷纷三顾茅庐誓要请她担任自家艺人的设计师。但那会儿苏晓早就躲到了国外去，也没有再接触张念之的妆发工作，可算是逃过了一劫。
去年年初张念之进组《公义》，苏晓技痒，主动提出想负责她片中的造型，张念之自然没有异议，答应了下来。
电影拍到尾声，有人收到风声，打听到苏晓亲自操刀张念之的新片造型，又跑上门来花重金邀请她负责自家艺人接下来的一场盛典造型。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数年的王筠去年暑假因一部职场网剧意外爆红，成功跃入流量小花一流。
然而她的演技中规中矩，不甚出彩却也挑不出大毛病，因外在条件优越收获了一波颜粉和颜控癌晚期路人的好感。
她的经纪人率先联系到苏晓，谈话过程中言辞诚恳，就仿佛没了苏晓，王筠就登不上红毯似的。
于是双方见了一面，王筠态度不冷不热，苏晓以为可能是性格使然，没太在意。
谁曾想盛典当天王筠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突然推翻了原来谈好的礼服款式和妆容风格，苏晓好言相劝，她不但不卖账还冲苏晓发脾气。这下苏大小姐忍不住了，两个人在酒店房间吵起来，吓得工作人员不知所措。
一个是正当红的女明星，一个是花大价钱请回来的设计师，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拉住谁才好。
苏晓也没跟王筠废话太久，一把捞起大红鲜艳的玫瑰礼服，像只高傲的孔雀，头也不回地和助手离开了酒店。
王筠的经纪人连艳压全场的拉踩通稿都备好了，结果被告知苏晓怒气冲冲离开，脸色顿时比炭还要黑。
关于王筠经纪人当下的心情，苏晓是后来从湘湘那里得知的。
总而言之，整场盛典王筠非但没有艳压全场，得罪苏晓的消息还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圈中上下，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她仗着有点名气就眼高于顶的小道消息。
那之后苏晓索性把电话和邮箱统统换了，再也不理会任何慕名而来的明星团队。
苏晓油盐不进，众人将目光投到了张念之那处，和她无冤无仇关系较为和平的艺人团队就开始了跟湘湘套近乎的打太极游戏；眼红不满她的就另辟途径。
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成功。
“算了，越说越来气。”
苏晓瞟了眼后视镜，拐进酒吧的vip客户停车场，“我以前当安娜助理的时候去给萨琳娜化妆，人家说话风趣幽默，完全没有一点明星架子。最关键的是什么？那次萨琳娜是在去奥斯卡的路上，王筠参加个晚会还耍大牌，真绝。”
苏晓话里的安娜是当年那位时尚总监，萨琳娜则是一位好莱坞演员，专门拍科幻大电影，爆出四角恋绯闻前在电影圈红极一时。
张念之转移话题，好奇问道：“对了，你去巴黎参加的那拍卖会怎么样？那颗星火拍到了？”
泊车小伙在前方做手势指示方向，苏晓循着对方指引的地方开去，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瞥了张念之一眼：“我要是把星火拍下来，我妈非打死我不可。我就是陪她去凑热闹的。”
“倒是温南星的老公给拍下来了。”苏晓把车停好，“你说她命真好，温家女嫁入陆家门，要星星老公给摘星星，要月亮老公给捞月亮，几千万的星火也二话不说就拍下来。”
张念之听她这酸涩的口吻，忍俊不禁说：“怎么，你羡慕吗？也去找个珠宝世家或者什么地产世家的富三代闪婚啊。”
“行啊，我们一起。”苏晓脸皮厚，顺着她话头上，“我刚好知道南城有家干车行的，他们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虽然跟沈家的底子相比差得有点远，但没关系，我带着我的嫁妆过门……”
俩人边说话边嬉笑着下车，苏晓余光扫到树影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牌号被挡去了大半，只看到尾号是9。
“冷死了，快进去吧。”
寒风迎面吹来，张念之一把拉过站在车头不知道看什么的苏晓，加快脚步走进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