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鸳鸯佩
柳宜眉死死地盯着江雪如的脸庞,美目中蓄满了热泪,楚楚可怜地叫了一声:“表哥,你,为何如此待我?”
她思绪纷乱,难怪那天傅寒川醉意上头,让她这么轻易就钻了空子,将生米煮成熟饭。
柳宜眉原本还以为,是傅寒川也对自己有情,于是半推半就,让自己得了手。满心欢喜地绣着嫁衣,连柳氏的冷嘲热讽都没放在心里,一心数着成为定远侯夫人的日子。
可是……可是……
见了这个江雪如,明眼人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江大姑娘的容貌……怎会与新妇如此相似?”
“姐姐说错了,分明是新妇像江大姑娘。到底是江大姑娘在前呢。”
“原以为新妇已是人间绝色了,却不想江大姑娘更胜一筹……嘿嘿,侯爷真是艳福不浅啊!”
“王兄说笑了,江姑娘到底曾是公府千金,气质风采又岂是……一届商贾可比?”
“定远侯当真痴情,同江大姑娘退了婚,却寻了个容貌如此相似的……”那人打量着柳宜眉的神色,到底没敢将“替身”二字说出口。
柳宜眉娇声叱道:“够了!”
她一向自傲,以为连威名远扬的小定远侯都拜倒在了自己的石榴裙下。
今天却突然窜出来一个更胜自己的江雪如!给了她当头一棒,让柳宜眉清楚,什么定远侯夫人,只怕是她还沾了江雪如的光罢?
是了,就连生辰贴,都还是这个江雪如送来的。
傅寒川,对她到底有几分情意?
柳宜眉狠狠地望着江雪如,分明是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偏偏她肤光胜雪胜她三分,眼波流转间绰约过人,就连轮廓骨相间,也更加精致秀美一些。
这两女相对而立,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盛妆以待;而另一位,仅仅身着素雅裙衫,却更显得清丽出尘,容颜如冬日初雪般不可方物。
在场的众人,尤其是女子,都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句,江大姑娘,真的将新妇比下去了!
就连一向自傲的柳宜眉,都难免生出几分“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难道这江雪如,真是上天降下来,要令她无地自容的吗?
柳宜眉当然暗暗恨着这个搅乱了自己与侯爷婚礼、害她在诸位亲朋面前丢了这么大丑的女人。
可她出身商贾之家,自幼机敏过人,又跟着父兄在商场上几番历练,便强压下心底的怒气。
看傅寒川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攥紧双手,长甲嵌入肉里。
柳宜眉眼珠转动,她最知晓自己的优势,傅寒川占去了她这个黄花闺女的身子,对自己是有愧疚的。
于是,再抬眸时,柳宜眉已经泪盈于睫,凄婉地望向立在江雪如身边的傅寒川,“表哥,妾本以为与表哥情缘深重,纵然受些委屈,也是心甘情愿。”
她涂着艳红丹蔻的指尖指向二人,“若是表哥与这位仙长早有前缘,妾自愿让位,只求表哥快慰。”
拜堂就差最后一拜了,满堂亲友俱在,谁不知道今日是小定远侯娶妻的日子?柳宜眉才不信傅寒川真会就这么抛下自己,纵然他心里想,也不可能真做得出来。
柳宜眉只是想引得傅寒川怜惜于她,且明里暗里指出江雪如今日此举太过得理不饶人罢了。
果然,傅寒川剑眉微蹙,面露不忍:“表妹,我并非这个意思……”他又偷偷去看身侧的江雪如,新欢旧爱,实在令他左右为难。
江雪如倒也没令他为难,开口解围道:“夫人当真是误会了,我对小侯爷本就无意,从前也只是遵从父母之命罢了。”
“雪如你……说什么?”傅寒川不可置信,俊朗的五官纠结在一起。
江雪如没再理会他,只望向柳宜眉笑道:“夫人何须让位,既然收了我的’贺礼’,便该知道,如今让位的——是我。”
一个她不要的男人,一个她的替身,很相配不是吗?
你们那些缠绵悱恻、惊心动魄的故事,离她江雪如越远越好。
江雪如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促成了一对璧人,她一下子将二人的结症点了出来,也免得日后他们纠缠个不停了嘛。
她看着柳宜眉逐渐扭曲的表情,缓缓补上最后一句:“只不过,若换做是我,是决计不肯为人替身的。”
“你说呢?小定远侯夫人?”
柳宜眉银牙紧咬,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要她怎么说?说她对傅寒川感情也就一般,只是为了当上定远侯夫人吗?
江雪如见她一言不发,对自己身为替身一事竟就这么接受了,心中的猜测便更加证实了几分。
天下之大,真要躲一个人还不容易?
更何况她柳宜眉原是江南人士,与傅寒川情变之后,何以不回江南隐居,偏要在云京住下?
傅寒川不是个精细的人,她的画像怎么早不被发现晚不被发现,偏偏在柳宜眉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的时候发现了。
又恰好,让傅寒川撞上了那个孩子。
他傅小侯爷不是爱哄孩子的性子,怎么就这么“巧合”呢?
柳宜眉,哪里是有不做替身的傲气,分明是在使手段罢了!
其中细节,江雪如无从得知,也不再感兴趣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别的。
于是理了理衣裙,向柳氏道:“二位夫人,侯爷,雪如今日之举,确是欠妥,不过……”
“我是真心祝福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
江雪如估计自己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真心,毕竟这两个百年好合不来纠缠自己,自己就能专心重查旧案,为蕲国公府上下昭雪了。
坐在上首看了半天好戏的柳氏见状,将手中茶盏放下,一反常态道:“雪如啊,世叔母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别在意啊。”
江雪如不解地望向柳氏。
柳氏心里倒乐开了花,她本就看不上柳宜眉,一个商贾之女,如何做的了寒川的正妻?
他家寒川年少有为,贵不可言,不尚公主,也该娶位公府千金,才堪堪相配啊。
只不过柳氏爱好奢侈,傅岷去世后便更加肆无忌惮。于是就偷偷支取侯府钱财,交予自己母家的票号,令他们放款出去,自己收些利钱。
若非柳宜眉手里捏着她的款子,她是绝不可能同意柳宜眉当正妻的!
如今见江雪如一番话,最丢人的却是柳宜眉,狠狠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柳氏心里看江雪如都不觉得这么讨厌了。
横竖有赵砚存在,柳氏仓促退婚一事无人敢乱说嘴。
但柳宜眉可就不一样了,明儿过去,全云京城都要知道,小定远侯夫人,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思及此处,柳氏也不顾别的,只道:“鸢儿!招呼着你雪如姐姐去花厅吃酒去吧!”
江雪如轻笑了声,也没拒绝,这下反倒不用她费事了。
于是她携着傅鸢飘然而去,没再看堂上的傅寒川夫妻二人一眼。
廊庑下,傅鸢欲言又止的望向身旁的江雪如。
江雪如率先开口道:“抱歉鸢儿,扰了你哥哥的婚礼。”她对傅寒川夫妻没有愧疚,唯独对傅鸢有。
上一世,傅鸢从来不曾有负于她,蕲国公府获罪后,傅鸢还会来漱石观中探望她。
江雪如历遍人情冷暖,傅鸢是为数不多,在她成为罪臣之女后还待她如初的人。
傅鸢见状,摇了摇头道:“不……不……雪如姐,是我们家愧对你……”
假如当初不是柳氏阻止,江雪如才该是小定远侯夫人,而不是孤苦一人,远避京郊,过着清苦的日子。虽然江雪如今日当中宣扬傅家家丑,但傅鸢无论如何……生不起一丝怨怼。
她见江雪如正望着廊角悬挂的红绸,叹了口气,想开口劝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江雪如看出她的为难,温声道:“鸢儿,你且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喜堂正觥筹交错,贺喜声不断传到廊下,好像方才只不过是一场闹剧一般。
傅鸢自己也心乱如麻,应了一声便独自走了。
江雪如目送傅鸢的背影远去后,伸手抚了抚腰间的鸳鸯佩。
这枚鸳鸯佩,乃是上好的芙蓉玉所制,乃是江雪如父母的定情之物,也是蕲国公府为数不多没有被抄没的东西。
芙蓉玉触手生温,在她掌中染了她的体温后,颜色更艳。
蕲国公夫妻感情极好,江浔随身携带这枚鸳鸯佩,几乎从不离身。
如今母亲已逝,父亲远谪,这枚鸳鸯佩,才落到了江雪如手里。
她双手合十,将鸳鸯佩合于掌中,默默祈祷:娘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功成!
这枚鸳鸯佩,说是她如今唯一的机会也不为过。
多年前,蕲国公江浔曾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
而那一场会试,他亲点的会元,正是当时尚未及冠的赵砚存。
江雪如依稀记得,当年江浔回府后,对赵砚存大加赞颂,直称他将来必定是位辅弼良臣。
如今的赵砚存,也确实官居内阁首辅,位极人臣了。
江雪如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只不过世易时移,谁知道首辅大人赵砚存,还记不记得当年会试之上,与她父亲那一点点情分?
她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起来,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接近当朝首辅,可是难上加难了。
今日之行,退婚在其次。她真正的目的,是赵砚存。
重生一世,能不能替父兄陈冤,就看今天了。
“会的,会的……”江雪如不敢走远,翘首望着不远处的喜堂,不停地默念着。
方才在堂上,江雪如表面上是在与柳宜眉打机锋,实际上却一直关注着赵砚存的神色。
她分明看见,赵砚存的目光在她腰间的鸳鸯佩上停了许久。
赵砚存一定记得,那是父亲的贴身之物!
江雪如回忆起,从前赵砚存也是到访过蕲国公府几次的。有一次,还撞上了偷进父亲书房的她呢。
她本意是想等喜宴散了,在侯府门口堵赵砚存的车架。
既然柳氏为她行了个方便,江雪如的行动便多添了几分把握。
她频频望着喜堂,见那处似乎乐声人声渐渐小了起来,知道是时间差不多了。
江雪如将来之前想好的说辞又再脑中过了几遍,要说服这位首辅大人,绝非易事。
她正想得出神,手腕却蓦然被一股大力攥住,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雪如,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