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美人一笑流眄,壮士何惜百死
时正深秋,西风渐紧,渐劲,吹折了驿道两边的枯草。
哒,哒,哒。甘凉古道上行来一匹瘦马。这瘦马四蹄柳筋暴起,腹下肋骨分明,一段马尾好像被火燎过,参差不齐,实在瘦的可以。颈下系了个铃儿,一步一响,和着蹄声别是一番旋律。
马儿后面跟了一个疲卒,四敞了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肌,以及一团纠在一起的黑毛,油嗒嗒的前襟随风飘荡,这大汉鸡窝似的乱发,多日未曾收拾的胡须爬满了脸,让人看不清样貌,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皮半耷拉着,似睁未睁。垮着的腰边系了一柄钢刀,包鞘的皮子烂了一半,用一块破布胡乱缠了,依稀能看到里边雪亮的刀身。
这大汉鞋跟趿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哪里像个走远路的样子。一阵秋风吹来,裹了不少草屑沙砾,吹到脸上生疼。这大汉胡乱抹了一把头脸,嘴里骂道:“这贼老天,忒多沙子!”
大汉名为许壮士,前为阳关裨将,某天酒后跟上司争一窑姐儿,大打出手,事后挨了军棍,发配雁回关去了。此番正是上任的路上。
“啊,呸,”狠狠吐了一口浓痰,许壮士懒懒的抬起头,真特么远啊,看到眼前的瘦马,扭着屁股一步步走的欢快,许壮士一脚踹上,“贼厮鸟,都特么赖你,瘦的驮不起人儿,害老子一路走着去上任!”
那瘦马臀儿一晃,居然躲过了这一脚,嘴里发出一阵嘶鸣,好像嘲笑许壮士:”要不是你把本马的补贴换了老酒,何至于如此清瘦。”
许壮士眼神迷离,“切,你特么是成精了么?妈的,就这点路,走了三天了,鬼影子都不见一个,老子都快把你当成窑姐儿了!”
那瘦马听到这一句,赶忙小跑了几步,显然是怕了许壮士的无耻。
这一人一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突然一阵得得马蹄声传来,许壮士回头望了望,只见一辆马车急速驶来,那马儿拖了一架车,犹自跑得轻快。
许壮士再看自家瘦马,越看越气,
马车很快追了上来,跟许壮士擦肩而过,一阵微风把马车上的布帘儿掀开了一角,许壮士一双小眼瞪得老大,一个绝世美人一闪而过,只在空气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许壮士拢了拢衣襟,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仿佛把美人遗香尽数吸入,“嘿嘿,老伙计,咱的艳福来了,赶紧的吧。”说罢一拍马股,那瘦马惊了一样奋力跑出去,可惜,跑不几步又停了。
许壮士强打了精神,“没用的家伙,知晓什么是望梅止渴嘛,”向着马车消失的地方狂奔而去。
许壮士赶到雁回关的时候,日影儿刚刚偏西,瞅见那架马车赫然停在茶肆外面。心里不由得大喜,刚要进去一探究竟,关前一个老卒,眯着眼睛拦了路大喊道,“哪里来的破落户,干什么的?”
许壮士心头火起,拍了拍腰间宝刀,“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是新来的校尉!”
“新来的校尉?我们这破地儿还有校尉来?”老卒一脸的不信,伸出满是皴裂的手,“官文!”
“贼厮鸟!你是真不拿豆包当干粮,”回身拽过瘦马,在马背上摸索半天,甩出一张皱巴巴的破纸,“老家伙,看仔细些!”
“今有折冲校尉许。。。到你部报道。许,许什么?”那老卒呜弄半天,
许壮士大怒,劈手夺过,“不认字嘛?老子许壮士!”
那老卒见了官文上显眼的印玺,已然信了大半,见长官发怒,嘿笑一声,“将军自看看。”
许壮士定睛一看,官文破了个大洞,壮士二字不翼而飞。不由老脸一红。
“咱这关里还有多少守卒啊,”确认了官文,许壮士很快便摆出了校尉的威风。
老卒正是擅长地听之术的老王,秋日气燥,老王最近患了眼疾,不能久视,听许校尉问及,忙回道,“好教校尉知晓,上月戍卒郑大病亡,如今阖关上下还有守卒一十七人。”
“什么?一十七人?妈的,这帮犊子就这么坑老子?此关再小,也是外五关之一,连并周围三座烽燧,统共还有十七人,开什么玩笑,一旦边事骤起,这不妥妥的炮灰吗。”许壮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反问,“你没弄错吧。”
“禀校尉,绝无差错,一关三烽燧,共一十七人!”
“我干这帮直娘贼。”许壮士心里大骂,“额,你叫什么?”
“禀校尉,标下王荣,元熙二年兵。”
“元熙二年?十八年老兵?”许壮士肃然起敬,“一直在这么?”
“不是,标下乃是前长右军锐士营枪卒。”
“长右军?这小小雁回关还真是藏龙卧虎,”许壮士有些惊讶,不再多问,却收起了轻视之心。
许壮士性情豪放,很能跟部下打成一片,每月里领了饷第一件事便是带了众弟兄大吃大喝一番,他虽是个十足的兵痞,但也是个十足的军人,
在边塞呆久了,大家的性子慢慢变得都差不多了,许壮士大概了解了关里的情况,便把马缰甩给了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老王,你且先去给咱的老伙计安顿了,老子还有要事,十万火急,要迟些再去跟众兄弟会面。”
他生性豁达,既来之则安之,转瞬便把这老卒当了自家兄弟一样使唤,
王荣无奈一笑,由他去了,自牵了那匹瘦马往营房去了。
许壮士心里牵挂那马车里的女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老许便觉得从前见过的那些都是土鸡瓦狗一般,今日既然有此机缘,不多看两眼怎么对得起这番相遇,当下随手胡撸了一把头发,又捋了捋许久未刮的胡子,露出点嘴巴的样子,终于看起来像个人多过野兽,拢了拢四敞的衣襟,紧了紧腰间的刀鞘,满意的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茶肆。
此刻茶肆里人不多,马车里的女人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台子边,旁边坐了一个中年文士,脸色蜡黄,一双手白嫩秀气,大概是舞弄乐器的把式,
那女人背对了门口,看不见面容,肩若刀削,纤细的身材,穿一件大红的琉璃裙,裙子平肩而下,到腰间瞬间收的极窄,丰满的臀儿坐在木凳上,看的众人大喷鼻血。
许壮士走进茶肆,靠门边一坐,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小二,茶来!”
茶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茶客,都打眼看来,入眼的是个邋遢兵痞,众人赶忙回头。
许壮士脸皮极厚,丝毫不管众人如何腹诽于他,一双小眼儿目光炯炯,直盯着那女人,巴不得长到她身上,傻乎乎的赖了一张脸,口水都要滴到茶碗里。
小厮过来奉了茶,闻到许壮士身上的酸臭味,差点吐出来,放下茶盘赶紧溜了。
许壮士越看越入眼,他也自负花丛老手,一般的庸脂俗粉绝入不了许爷的法眼,不过自从见到这个马车上的姑娘,许壮士一副心神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行,此番天赐良机,说不得此女便是许某今生的妻子了,嘿嘿,男子汉当断则断,”想到这,许壮士直接站起身向那女人走去,
那病夫一样的中年人,见许壮士朝她们走去,只是微侧了身子,挡在女人的身前,却并不说话。
许壮士不以为意,就隔着这中年人,直接开口道,“请教姑娘芳名?”话刚一出口,立觉不对,妈的,跟个书生似的,不是老许风采,呸的一口浓痰吐出,嘿然笑道,“这位美人,你叫什么?可有家室?如果没有,且看看俺老许怎么样。”
只见那女人香肩一颤,慢慢转过身,脸上挂了一方丝帕,露在外面的眉眼绝美,看着一脸期待的许壮士,眼睛里没有半点嫌弃的神色。
“这位军爷,如此当众问一个姑娘是否婚配,不嫌唐突么?”声若黄莺。
“额,或许有些吧,可俺老许管不了那么多,不把话赶紧说了,怕你一忽儿走了。”许壮士瓮声瓮气的说道。
那姑娘一声轻笑,“军爷,咱们素昧平生,你这就当面提亲?可是把奴家当做什么人家的女儿?是嘴上轻薄于人么?”
“不,当然不是的,”许壮士呐了一张口,直急的疯狂摆手,“咱大老粗一个,绝没有半点轻薄之意,嘿,不知美人刚刚看见咱了吗?反正咱是看见你了,嘿嘿,不瞒姑娘,虽然只是短短一瞥,那可是惊艳了老许这一辈子,从前老许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如同土鸡瓦狗一般,再见到姑娘,老许那是情不自禁,绝无半点轻薄之意,苍天可鉴!”
一旁的茶客都被许壮士一番话惊呆了,这世间怎么还有这么鲁莽的人?
那红衣女呆了呆,她一生流连烟花之地,自是见过男人无数,风采绝世的,文质彬彬的,有钱的,有权的,有才的,王孙公子,仿佛这全天下的男人加在一起,都不如眼前这个邋遢兵痞一个脚指甲盖儿的真诚,
鬼使神差的问了说了句,“我叫裴美人,你叫什么?”
许壮士挺了挺肚皮,嘿嘿傻笑道,“裴美人,哈哈,这天下当真只有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咱叫许壮士,”
“裴美人,我想娶你做媳妇,美人一笑流眄,壮士何惜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