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曰仁,二曰义,三曰敢为天下先!
“阁下如此风采,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夜闯曲林所为何来?”铁公流声音粗重,迥异常人。
一旁的树生眉清目秀,双眸闪着妖异的光彩,仔细看来居然有些女相。白行舟知道他俗家乃是龟兹王族,是以气质雍容,又师承摩诃多,也就是叶生小和尚的佛家师父,所以手底下肯定不弱,不过他此番神功初成,正要拿天下英雄试手,放两个绝佳对手在此,那是正中下怀。
把周不疑扶在一个蒲团上,白行舟转过身来面对两人,怡然不惧,冷哼道,“在下白行舟。”
“你是白行舟?中原云中君?是了,天下间如此风姿绝世的恐怕只有云中君了。”树生有些震惊,他生来俊美,此刻云中君当面,却是不由生了些自惭之色,“不知阁下所为何来?”
“嘿嘿,”白行舟冷笑了一下,“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我周师兄如何得罪了二位,将他囚于此处十年之久?”说到后面语气已然冷的掉冰渣子了。
铁公流性情直爽,见白行舟言语倨傲,心下老大不乐意,他身形奇特,胸腹高高鼓起,就如一面大鼓。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之粗重,天下少有。
说起铁公流,那也是一代奇人,他生有隐疾,胸骨状如雉鸡,心肺二经先天不足,少年时饱受冷眼,但此人心智坚毅,机缘巧合之下自创了一种行气路线,将先天劣势化为优势,得了一门威力奇大的内功法门,自称鹏息功,他又勤勉,孜孜二十年,终成吐蕃第一高手,单以内力论,铁公流必是天下有数的几人之一。
“我们跟周先生并无私怨,如果你非要问个说法,那铁某只有一句话,因为他是我吐蕃的战俘!”铁公流用他那奇特的声音说道。
白行舟武学虽高,但他久处江南,于江湖人物见识并不多,此人既然号称吐蕃第一,那想必手底下斤两很足。
听到战俘二字,周不疑眼神一黯,“是呀,我周不疑是战俘!”
白行舟凤眼一眯,嘿然道,“好个战俘。”他存心替周不疑出气,“且看今日白某也来抓俩俘虏试试手。”言罢玉箫一横,九歌剑出,当头向二人罩去,一时间满阁之中剑气纵横,便如潇湘水云,横无际涯。
他意态闲适,身随剑走,嘴里尤自吟道,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铁公流见他身姿曼妙,一剑罩两人,端得是不怕旁人放在眼里,他本性粗鄙,跟许冲,方不回是一类人,最是瞧不得姿容貌美的人,眼见世间人人称颂的云中君在此,更是如鲠在喉,胸中内气鼓荡,绝学鹏息功一触即发。
一边的树生一身武学得自摩诃多,摩诃多本是天竺人,精善瑜伽之术,四肢百骸尽皆练透了,能从任意角度出手,神鬼莫测。他见白行舟单挑两人,心下不忿,左扭右扭,身子以一个奇怪角度扭出了剑圈。
白行舟有些意外,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神技,中土武林有门通臂神拳,传言一双手臂练至顶峰,可随意弯曲伸缩,临敌之际往往能出其不意,实在神妙,此人身体居然能随意折叠,其精妙处远超通臂神拳,天竺神僧的门下,果然也不是弱手。
铁公流拳脚并不花哨,他出身行伍,一招一式都是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很是实用,一掌一腿看来平平无奇,但又觉得说不出的合理,仿佛该他出拳的时候就该出拳,该出腿的时候,他的腿往往早就在前面等着你了。并且,每一式都蕴含了绝强内力,他的胸腹有节奏的鼓动,每当他拳式稍弱,胸腹一鼓,内息便恢复如常,足见此人呼吸法的神奇。
二人拳来箫往,一会儿便过了十余招。一个拳脚粗重沉着,一个剑式缠绵悱恻,阁中拳风呼啸,箫影重重。饶是白行舟九歌剑以缠绵著称,遇上铁公流这种奇特的内功,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树生和尚跳在战圈之外,凝神观战,他自负天资,又蒙名师指导,本以为一身所学早已登峰造极,不料此番见了白行舟如此天纵之才神仙之姿,实在是羡慕,铁公流此刻虽然还未落下风,但看场中情势,迟早必败,不由得生了些许无力感。不过他修佛日久,心智坚毅,甫觉不对,立刻静心,排除杂念,仔细寻找破绽,只等时机一到,一击建功。
一旁的周不疑也被场中两位绝世高手较量吸引,他上次听说白行舟还是十年前,彼时白行舟年少轻狂,周不疑对这位小师弟并不以为意,如今见他跟铁公流这等当世第一流的高手放对,犹自占了上风,一双死水般的眼睛渐渐翻起浪花来。
白铁二人激斗已过百招,此刻铁公流拳脚间已然有了些滞涩,败相已露,他见白行舟依然逸兴遄飞,毫无疲态,心里有些黯然,此人果然不愧云中君之名。
白行舟九歌剑法自江有汜立场起剑,鱼传舍剑意连绵,园有桃,雨无正剑气纵横,至思无邪止,五式剑招圆融如意,缠绵有余,刚猛稍欠,他此刻一身武学已臻大成,唯一欠缺了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一门绝学。所以真正跟高手对局,稍显生涩。
铁公流被圈在园有桃的剑式之内,拳脚滞涩之感越来越重,自知再拖下去只会脱力而败,于是奋起余勇,双拳擂胸,如锤重鼓,一口绝强内息含着一腔热血激射而出,白行舟剑意稍滞,一旁虎视眈眈的树生揉身而上,正钻进剑意空档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行舟手中青箫一转,堪堪将铁公流一口鲜血挡住,却生受了那股巨力,上身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此刻树生铁拳诡异的出现在他背后,内劲迸发,白行舟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千钧一发之际,硬是扭了半分出去,左肩迎向树生铁拳。
只听喀啦一声,白行舟被树生拳劲震向半空,一口鲜血自嘴角流出。不等落地,铁公流神拳又至。二人合围之势已成。
白行舟背靠墙壁,左肩耷拉着,已然脱臼,此刻面对两位绝世高手的围堵,毫无惧色,眉眼间反而尽是兴奋。
跟铁公流纠缠愈久,他越觉得不对,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桎梏所在,正要借眼前两人打破屏障。左肩贴住墙壁,用力一撞,把关节归位,青箫运转,剑意又起,江有汜随手而发,不惧群殴,三人纠缠一起。
铁公流拳式刚猛,树生招式诡异,二人合击相辅相成。白行舟压力骤增,他年近而立,蹉跎十数年,如今破茧而出,正如日出至昭阳,半生种种,纷至沓来,一时恍惚。
此刻周不疑,见了他的神采,正自激动,出口喊道,“行舟小弟,可曾记得先生给你我开蒙之时所言?”
白行舟眼中回复清明,中土学堂瓦舍浩如繁星,开蒙读物不出三百千,唯有谈之行一门以张子厚横渠四问开蒙。
一点浩然气在胸膛里激荡。
“当然记得,先生开蒙时所用的正是横渠先生的四句名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兄弟齐声诵道。
周不疑看着他浴血苦战,想到长右军所蒙受的冤屈,众兄弟背负的骂名,不由得涕泪横流,“我辈儒生,生平孜孜,有此四句人间值得。”
白行舟前番得元无生引梦术点拨,顿悟前非,是为一破,今日一战,有张子厚横渠四句在此,打开前路,是为一立,如此一身正气蠢蠢欲动,破而后立。
“周师兄,你我到底一书生尔,生平孜孜以求,所为不过此四句,所求有三,一曰仁,二曰义,三曰,敢~为~天~下~先!”
此刻的藏经阁内剑气忽敛,一片青影突然爆发,白行舟长发披散,双目清明,大喝道,“且看白某这一剑,当不当得敢为天下先!一股绝世剑气肆意迸发,天下间无人敢缨其锋。铁公流,树生二人黯然后退,那剑气并不停留,遇墙则穿,遇木则斩,一往无前,直往夜空里去了。
白行舟负手而立,风姿绝尘。
周不疑看着白行舟,一时恍惚,眼前出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脸,慢慢的跟白行舟重合在一起。一颗沉寂已久的心此刻终于重又恢复了生机,“真是天可怜见,当我汉家衰颓之时,终于又有英雄横空出世了。”
铁公流树生二人也是心头巨震,白登之战打断了中原人的骨头,名门大派一时俱隐,成名高手死伤无数,中原武林衰颓日久,如今,新的英雄,新的对手,横空出世了。
白行舟,果然不愧云中君,有此一剑,中原高手你当在前五之列。铁公流由衷道。一旁的树生也是神色暗变。
白行舟扶起周不疑,师兄,我这一剑可还使得?
周不疑哈哈一笑,颓色尽去,岂止使得,那是大大使得。他眼见中原又出柱石,心里实在是开心。
云中君神功盖世,但想带着周先生走出曲林寺,怕也不是很容易吧。树生阴讪讪地说道。
窗外窸窸窣窣早有甲士埋伏,
白行舟此刻神功既成,心里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正要答话,却不料周不疑使了个眼色,要他自去。心知他此举必有深意,所以并未反驳。
回身向树生道,二位最好好生照料周师兄,白某下次再来,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说完纵身去了,一众甲士瑟缩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