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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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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林寺养经阁。

    长右军三字入耳,清瘦老者浑身一震,两眼一眯,“哈哈,这话能从你铁公流嘴里说出来也是当真难得。”

    这世间听起来最舒服的话从来都不是小人阿谀,而是来自对手的称赞。

    “那有什么稀奇,铁某自二十岁起跟你们长右军打交道,你打我一拳,我咬你一口,大小数十战,有输有赢,要说这世间最了解你们的人,当然非我莫属。掰着指头算,但凡铁某遇到过的长右旧将,哪个是孬种?”铁公流生性率直,不绕弯子。

    “咱老铁性子直,打小就讨厌像先生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说起来还是许冲那小子对我胃口啊,可惜,他每次对上的都是大戟士,战阵冲杀,我就没碰上他几次,每次都是跟孙铿对砍,这老小子手底下也是真硬啊。不过他每次都拉着个脸,跟死了婆娘一样,哈哈,”铁公流大笑。“不瞒先生,这十年来,铁某每每夜半不眠时,想起的便是这些生平大敌,浑候许冲,扛纛使孙铿,还有先生和白展,周先生,你知道么,其实老铁一直很羡慕你们,羡慕你们那些人的热血,砗磲之战虽然铁某并不通晓全盘,但总是亲历者,管中能窥一豹,越是如此,对你们这些人的敬佩就越多。天下英豪气有一石,你长右军独得八斗。”

    清瘦老者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听到那些熟悉的名字,老人眼中一片迷离,“铁公流,哈哈,许冲当年也最是喜欢你的性格,曾经一度想跟老孙掉个个儿,那时候打仗辛苦,每次闲聊提及西域众高手,那大家公推你铁公流为洒脱第一,精进第一,豪迈第一。就连大都督都深以为然,什么龟兹墨脱,还是戒日法王,给你老兄提鞋都不配。”

    铁公流老脸一红,嘿然笑道,“这泼才,面上话说的比谁都难听,想不到背后居然还能说老铁的好话?”

    清瘦老者有些哽咽,依稀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兄弟一个个大笑着从十年前的那场风沙中走来,一时无语,回过身去面向黑暗。

    铁公流见他转身,自也一阵黯然。

    “十年了,周某孜孜十年,仍未揪出幕后之人,真是惭愧!我只是没想到,你胡人之中居然有如此人杰,竟能布下如此泼天之局,周某自号鬼谷天机,想来真是可笑。”

    “鬼谷天机?周师兄?”

    窗外白行舟心里巨震,鬼谷天机周不疑,乃是夫子谈之行的弟子。此人号称机关术数压公输,权谋无双盖鬼谷,一身奇门遁甲排兵布阵之术宇内无双,传闻十多年前便已绝迹江湖,白行舟年少时曾跟随谈之行见过一面,是以对他的声音有些记忆。想不到如此一代奇人居然深陷域外,听二人对话,好像还跟砗磲大战牵扯甚多,说不得便要想个办法营救与他。

    “两位虽分属不同阵营,但惺惺相惜,属实难能可贵,周先生,何不再考虑考虑国师的建议?”一个温和的嗓音响起。

    居然还有一人?白行舟脊背一凉,此人必定功力通神,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阁内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正温和的看着周不疑。

    “树生大师你方外之人,还是不要搅在这世俗事里为好。跟此事有牵扯的一众高手,无论胡汉,下场可都不怎那么好,像铁公流这么幸运的那是少之又少。”

    “先生多虑了,树生自幼精研佛法,何惧邪魔?”俊俏和尚温言道。

    “哈哈,我知你师从摩诃多,佛法精深,可要是因此小看了个中厉害,那是太也猖狂,莫说是你,便是摩诃多卷入此事,怕也是凶多吉少,想当年倒在此事里的人物哪个不是一方人杰?”周不疑厉喝道。

    “周先生莫恼,人生一世,各有各的纠缠,也各有各的无奈,树生大师原是龟兹国小王子。”铁公流劝道。

    “原来如此,”周不疑一哂而过。

    “铁公流,树生大师,不疑谢过二位今夜良晤,至于二位所请之事,一为乌有,另一件事嘛,周不疑但有一口气在,便是绝无可能,莫说诸位囚我十年,便是终生陷于此地,周某眉头也不会皱半下。”

    话已说死。铁公流二人站起身,真诚地向周不疑拱手道,“先生珍重。”言罢结伴去了。只剩了周不疑一人,枯坐灯前,泪流满面。

    廊下经桶上的风铃一响,周不疑收了情绪,打开木窗,向外看去,只见黑茫茫一片夜,压得人喘不过气。正要回身,忽见一道青芒袭来,周不疑侧身让过,只见一枚小印精准的落到蒲团上。

    他疾步上前,将那小印捡起,只见八个阴刻小字赫然入目。云中之君,仙人之姿。指腹稍一摩挲,正是自家先生独门阴刻之法,不由得想起十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弟。周不疑心潮起伏,刻意半掩了窗子,自去蒲团上坐下。

    过了半晌,一个刻意压低的清亮嗓音传来,“周师兄?”

    “行舟小弟?”周不疑回过身,语气颤抖。

    “是我,周师兄。”

    “且慢,”周不疑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他在经楼中盘旋而上,寻了个角落,转过身,紧握着白行舟双手。

    “天可怜见,想我周不疑幽居于此还能有幸再见故人。行舟小弟,上次一别该有十六年了吧。”

    白行舟见他激动,也自唏嘘不已,“不错,是有十六年了,那还是先生最后一次草堂讲书的时候。”

    “是啊,然后为兄投笔从戎去了,自此天涯远隔。”

    “师兄莫伤感,小弟先带你出去再说。”

    周不疑心头一黯,摇了摇头道,“为兄不能走啊,”

    “为什么?”白行舟急道,“师兄放心,放我白行舟在此,即便墨脱亲来,小弟也有把握带师兄走。”言语间雄姿英发。

    “哈哈,十年前为兄还没出征的时候,小弟你就在江湖闯出偌大的腕儿了,”说着掂了掂手里的小印。

    白行舟有些腼腆,“师兄见笑,小弟不才,囿于情事,自逐于楚地,流连于潇湘水云,难以自拔,自暴自弃多年。”

    “哎,少年慕艾,那是人之常情,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活法,管他旁人如何聒噪!为兄现下还不能走。不过好在行舟你来了,不然为兄苦心孤诣十年,那段冤屈便将永沉沙海了,”周不疑双目通红,紧握着白行舟双手,激动道。

    “什么冤情?可是跟长右军有关?”

    “正是,小弟你可知十年前的砗磲之战”

    “当然,那是我朝大事,当年长右军兵锋直指砗磲祖地翰儿海,胡汉之争就要见分晓,不过后来听说长右军主帅叛国,勾结砗磲,二十万兵马一夜之间死伤过半,白舜卿收拢败兵,力挽狂澜,不过后来依然被围白登,先帝忧愤惧加,薨于白登。至于再细节的东西小弟也不知了。”

    “哈,长右军叛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周不疑一时激愤字字泣血道,“天下人都死绝了,我长右军也不会叛国。”

    “周师兄,那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哎,大军西出五关之后五战五捷,将十国联军迫至翰儿海,眼见再有一战便能竞全功,可惜,决战前夜,天罚来了。”

    “天罚?什么天罚?师兄你也是夫子弟子,这世间哪来天罚?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当然知道没有天罚,可是当时情景,不由得你不信,那一夜大军驻扎飞砂谷,半夜有飓风出谷中,飓风,小弟你见过飓风么?十几万大军,就被一场飓风切割的支离破碎,飞砂谷左近便是一片沉沙之地,士卒死于飓风者,慌乱踩踏者,殁于沉沙者,不计其数,更致命的是,军心已散,再难收拢,倘若大都督不被暗算,原也不至于衰败若是,可惜,白舜卿其人,如此歹毒,向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居然偷袭大都督。”

    周不疑咬牙切齿!

    “什么?这么说来叛国者是白舜卿?”

    “嘿,行刺者是他,但至于背后布局者是不是他我不确定。”

    “还有布局之人?”

    “小弟啊,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十年来我日思夜想,反复推敲,终于将当年整个棋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幕后之人,实在是没有什么人选。白舜卿其人武力虽高,宇内不做第二人之想,可此人胸无丘壑,论机智权谋他给为兄提鞋都不配。恐怕此人也是棋子一枚。”

    “啊,此人现在好大名声,御赐九阍总管,节制禁军,京城防卫,皆在其手,手下还有黄门侍郎九人,纠察官场,传说他还是天命之主,总之此人现下权势滔天,江湖庙堂俱都匍匐在他脚下。”

    “这便是背叛兄弟的彩头吗?”周不疑捻须道,“即便如此,他也未必是幕后布局之人,小弟,要知道,砗磲之战后,表面上获利最大的就是此人,越是如此,他越不像幕后之人,他的光芒越盛,那么躲在他影子里的那个人就越安全。”

    白行舟只觉一阵凉意袭来。旋即问道,“师兄,那飓风来的蹊跷,难道真有天罚之说?”

    “嘿嘿,当然不是,倘若真有天罚,那上苍是瞎了眼么,降临到我堂堂之师身上。”

    “那是一件兵器。”

    “兵器?什么兵器?竟有如此伟力。”

    “我管它叫青萍剑。个中原理,有机会再详细解释。”

    “有三件事,请小弟帮我。”周不疑郑重道。

    “师兄请说,”

    “小弟,倘若十国再次联军,请小弟传一句话给大梁主帅。”

    “什么话?”

    “风起于青萍之末。”

    “好,师兄放心。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如果可能,请小弟去沉沙谷,寻一寻大都督的遗体。”

    “好!”

    “第三,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你。”

    “什么?”

    “这十年,天下可还好?”

    白行舟眉头紧锁,想了半天,“庙堂上有黄门侍郎指鹿为马,江湖中有天命镇压,乡野间恶吏猖狂,百姓只不过将将能活,实在算不上好。”

    “那我汉家天下可有砥柱?”

    白行舟半晌无语。

    周不疑面色惨白,身子一歪。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温和声音传来,“树生打扰,请周先生贵客一晤。”

    周不疑此刻怔怔的看着白行舟,一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白行舟搀了周不疑,从经架之后转了出来,只见阁中站了两人,赫然正是吐蕃第一高手铁公流和树生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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