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下数英雄,枝上老鸹叫
黑衣人假死脱身后,砗磲双帅马上召集众人,顺着痕迹一路追踪下去,戒日法王弗多那带了一只灵性十足的鹞鹰,此鹰神俊非凡,用于搜寻敌踪,百里之内那是无所遁形。二人打起精神,跟着鹞鹰指路,一路追击,势在必得。
杵尔罕心情郁郁,他平日里性子张扬,自以为神功大成,横霸十国,纵横无忌,实是草原第一狂妄之人,也确实少逢敌手,此番惨败于韩缺,正是从未经历之挫折。
二人相交多年,彼此知之甚深,博尔忽年岁稍长,性子沉稳,是以见识更远,眼见杵尔罕神色不虞,知道他心胸不广,此番打击过甚,生怕他就此一蹶不振,于是出言开导。
二人并肩前行,博尔忽轻拍了拍杵尔罕的肩头,朗声道,“不必妄自菲薄,你要知道韩缺此人来历的话,想必不会再耿耿于怀。”
“呵,”杵尔罕长出一口气,“大哥,你我兄弟蛰伏十年,这番横刀立马,挺进中原,本以为大好世界必然雌伏于你我脚下,没想到,唉,”一声长叹,意兴萧索。“韩缺此人,确实强悍,小弟即便再练十年也难望其项背。”
“哈哈,铁打的汉子,些许挫折岂不正是你我精进的阶梯,杵尔罕,为兄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即便是我遇上韩缺,那也必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博尔忽抬头望天,目光迷离。
“十年前,我就见识过这位白发韩缺的绝世神兵。”
“哦?十年前?”
“不错,十年前,白登之围,世人都以为白登之围是两国交兵,其实两军对垒之际,曾经各出高手,约斗十阵,彩头嘛,就是后来的悲风原之盟。双方精英尽出,那一战真是天昏地暗。大兄我曾有幸得见,此生不虚。这白发韩缺正是中原所出的十大高手之一。”
“所以结局呢?”杵尔罕一脸向往。
”结局?结局你不是看到了。”博尔忽哈哈一笑,气势勃发,“白登一战,中原武林十战七负,瑟缩匍匐在我十国会盟的铁蹄之下,定下屈辱的悲风原之盟。”
”呵,中原武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杵尔罕一脸振奋。
博尔忽摇摇头,“后来听墨脱大师复盘,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其一,我方大兵压境,气势占了十成十,其二,中原武林真正的顶尖好手只来了三人。所以结局才会如此悬殊。这白发韩缺正是获胜的三人之一,而他的对手便是戒日法王弗多那。”
“原来这韩缺十年之前便已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些人之一了,”杵尔罕长出一口气,经此一败,他胸中傲气去了大半,收起了骄矜之心,虚心问道,“大兄,依你所见,当今天下,高手几何?而你我兄弟又身在何处?”
博尔忽走到一处沙丘上,负手而立,遥望星空。
“传言中原武林有三君二圣一夫子六位顶尖高手,为兄惭愧,只知其中三个半。”
“云中君白行舟,传闻此人出身名门,文采武功皆是一流,不过自负意气,目空一切,所以不仕不出,终日流连于潇湘水云之间。”
”哼,大丈夫生不负三尺剑,枉来世上走这一遭,此人武功再高,也不值得人佩服。”杵尔罕一脸不屑道。
博尔忽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
“景风君谢青,出身琅琊谢家,此人温文尔雅,谦谦君子,饱读诗书,精善治世之学,幼有奇志,当得起腹有良谋,胸有丘壑,有吞吐宇宙之机,他日必是我砗磲大患。”
“传闻他书斋前立了一碑,上书横渠四句,以此为一生所求,墨脱大师曾以此人为我草原未来十年第一大威胁。”
“横渠四句是什么东西?武功秘籍?”
博尔忽允文允武,见识之广冠绝草原。“横渠四句乃是中原先贤子厚先生的毕生之愿,其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被千万儒生奉为圭臬。”
“那这劳什子风君武艺如何?”杵尔罕打断道。
“他可能并不通技击之术。”
“那有什么可担忧的,左右跑不出三步去,杀他如杀鸡。不是还有一君嘛?”
“黑山君柳中行,此人出身极为神秘,对于他,我并没有什么资料。”
“哦?那这种人大概不是很好对付了。”
“有些人生来就行走在黑暗之中,却往往能在最为关键之时定鼎乾坤,这种人是万万不可小视。”
“那二奇呢?”杵尔罕急不可耐。
“人间双圣,青白二帝,青帝魏东君,传说此人是因为情伤避世,乘桴浮于东海。略过不提。”
“至于白帝白舜卿,那是这六人里我唯一认识的人了。此人,额,”博尔忽顿了顿。
“怎么?”
“此人一身所学功参造化,依我所见,只怕是天下第一人了?”
“什么?”杵尔罕大惊失色,“天下第一人?”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所代表的分量那是重逾千斤。“大兄,你是认真的?”
博尔忽欲言又止,摇摇头说道,“至少十年前是这样,你知道墨脱大师最近几年为什么一直在闭关吗?”
“难道?”
“不错,白登之战,中原武林真正意义上赢的只有白舜卿这一阵。我虽有幸见过那场较量,可惜当时功夫尚浅,眼力实在不济。”
“如今回想起来,那二人应该是天人交战,你我凡夫当然看不懂。”
“嘶,”杵尔罕大吸一口凉气,“此人当真如此强横?”
“不错,当年墨脱大师亲口认输,而且我怀疑他多年闭关,应该也是因为在那一战中受了极重的伤。”
“既然中原武林有如此人物,那白登之战我们怎么可能赢的了?”
“一来,两军交战,一人之力再是强绝,战阵之上,作用也是有限,二来嘛,我总隐隐觉得,此人虽然强绝,但看他过往行事,倒也未必全然针对我草原十国。不过此人的可怕之处远不止在武学一道。我怀疑他便是那神秘组织的幕后之人。”
“天命之主?”
“不错,韩缺如此强横,十年之前便已是他麾下之人了,若果真如此,那么我王遇刺,真正的幕后黑手怕不正是此人?”
博尔忽一阵后怕,总感觉冥冥之中一张大网将众人牢牢罩住,越挣扎,罩地越紧,一股无力感到处蔓延,须臾之间,一身冷汗涔涔。
一阵冷风吹来,博尔忽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心念电转,反复斟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突变,总觉得真相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仿佛伸指可破,越是如此,心中的烦闷越是厉害。
沉吟半晌,博尔忽痛下决心,撕下一片衣襟,抽出腰中短刀,破指书了一笺,递给杵尔罕,“兄弟,你我就此分手,你速回王帐,求见墨脱,务必呈上此书。”
见他说的郑重,杵尔罕有些不解,正要发问,被博尔忽挥手打断,“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墨脱大师手中。路上千万小心,保险起见,你到我帐下领一精锐骑军。兄弟,说不得,我砗磲一国的命运就在你手里了。至于那黑衣人,就交给我。我反复思索,此人能在韩缺和戒日法王两个绝顶高手眼皮子底下藏住身形,那绝不是无名之辈,至少应该是三君那种层次的人物,决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线索。”
“大兄,放心。小弟定不辱使命。倒是大兄你,万事小心。”
博尔忽微笑点头,然后目送杵尔罕策马西去。
漠上昼夜温差极大,此刻有些凉意。博尔忽扯了扯前襟,望着前方黑夜里的沙漠,仿佛怪兽张了一只巨口。想到前路叵测,更激起了他一身血勇,抬手发了一只响箭,翻身上马,一路往那黑暗里去了。
转眼间跑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半个鬼影儿也没见到,博尔忽心里有些忐忑,他响箭发出这么久,居然一点回应都没有收到,按说此前参与追击的二十多骑应该都在左近,至不济也应该在响箭能联络到的范围之内。如此情况,只剩了一个可能。
危险加身,他眯了眯双眼,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抬头看了看星星,重新修正了方向,慢慢往前去。
突然一声鸦叫,博尔忽汗毛竖起,他干脆跳下马来,转过一座低矮小丘,一个歪歪扭扭的黑影挂在一株胡杨树上,几只黑鸦,正扑棱棱的围着那黑影。一匹马儿伏在树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博尔忽拔刀在手,运指一弹,把那几只黑鸦赶跑,然后向那黑影走去,只见一个砗磲骑兵被钉在那支低矮的胡杨木上,大半个身子蜷缩在地下,双目圆睁,满是惊恐。
博尔忽见了部下惨死,一股无名火腾地起来。
正要伸手放下尸身,忽然一阵破空之声,数点寒星袭来,饶是他早有防备,已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人虽然看着雄伟,一轻功确实卓越,否则也不会跟方不回追逐四天五夜,那几枚暗器角度刁钻,博尔忽使出浑身解数连退四步,然后手起刀落磕掉正面袭来的暗器。刚好退到倒地的马匹旁边。
“无耻小人!”
他此刻戒心十足,盯着树后,一股阴柔内力无声无息从他身后袭来。博尔忽所有精神全被树后暗器的来路吸引,身后全无防备,内力甫一加身,体内神功自动运转,饶是如此,半边身子一麻,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冲出好几步去。
博尔忽只觉喉头一甜,一口瘀血涌上来,他钢牙紧咬,硬是憋住。
只听一阵磔磔怪笑,一道黑影自马下翻出。来人黑衣黑裤,身量颀长,双手及膝,很是古朴。面上罩了黑巾,只露了一双漆黑眸子,精光闪闪。
“看阁下身手,想必不是无名之辈,怎么行事如此下作。”博尔忽内息运转,抓紧机会调理内伤。
“嘿嘿,”黑衣人仿佛看透了博尔忽的小动作,却并不打断他运功疗伤,悠然笑道,“博尔忽,能在我玄阴指劲全力一击之下不死,如今的西域高手你当在前十之列。不过没用的,放弃吧,玄阴指劲天下阴柔第一,中了我的玄阴指,不运功还好,指劲入体,化为游丝,纠缠在你的内息上,很快就会随着你的内力走遍奇经八脉。”
博尔忽大惊失色,凝神内视,果如黑衣人所言。但他天性坚韧,并不轻易认输。依然行气全身。
“阁下认识我?还是你我素有怨仇?”
“哈哈,”黑衣人一阵怪笑,生如裂石。“我认识你,你却未必认识我,并且你也大可不必费心猜测,就算给你十年百年,也绝猜不到我是谁。至于仇怨嘛,哈哈,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既然无仇无怨,阁下设此机关,偷袭于我,所为何来?难道阁下就是在于兰法会上行刺我王凶手??阁下如此算计我砗磲,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博尔忽大声喝道。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嘿嘿,博尔忽,既然你今夜必死,有些话告诉你倒也无妨,不错,行刺砗磲王,盗取伽蓝秘典的,正是区区在下。你砗磲不是号称高手如云十国第一吗?哈哈,在下行刺盗宝,一击之下,远扬千里,管你什么戒日法王,还是战神墨脱,又或者是你这位砗磲左义帅?能奈我何?不妨再告诉你几句话,听完之后,乖乖赴死吧。行刺是我,东西却不是我要的,至于取你的命嘛,那纯粹是兴之所至,随手而为,我在大漠漂流月余,不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这一路该是多么无聊?哈哈,如果硬要说理由嘛,”黑衣人眼神阴鸷的笑道。“在下平生最是讨厌你这种行事磊落时刻以英雄自比的人,真的很讨厌啊。如果有机会,那我是一个也不会放过。”说到后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黑衣人成竹在胸,是以心防大松,不过另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博尔忽护身神功乃是墨脱亲传的迟日心法,此功至阳,乃是天下一切阴寒内力的克星,功行一转,纤纤如小流,并不惹人注意,但要挨到九转之后,就是浩浩汤汤如江河之入海。只是行功之慢,天下第一,实战之际很是鸡肋,倘若在墨脱手中,天下任意一位顶尖的高手都绝不会允许他功行三转。不过博尔忽生性豁达,认为此功光明正大,乃是君子绝学,所以大爱。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博尔忽争取时间,行功九转,此刻体内玄阴指劲已经被化了个七七八八,但他面上并不变色,他虽行事磊落,但也精通兵法,加上此人暗算在前,折辱于后,实在是恨透了他,所以决心以牙还牙。
“咦,”看博尔忽迟迟不倒,黑衣人有些惊讶。
博尔忽眼见他生疑,放个破绽,身子轻晃,摇摇欲坠。
“哈哈,这才对嘛,倒也,”黑衣人晃着手指,“放心,我会把你也钉在这树上,让乌鸦啄食。”边说边欺身过来。
博尔忽此刻迟日心法功行九转,内息如江海奔腾,左拳虚握,隐于身侧,看黑衣人欺身而来,觑准时机,一拳递出,他愤恨于此人的阴险毒辣,所以这一拳内力使了个十足十。
黑衣人猝不及防,眼看一拳袭来,大吃一惊,使出浑身解数错了半步,让过了一半锋锐,饶是如此,依然实实在在吃了八成掌力,身子便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人在空中,一口老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