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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莫道西风不销魂,一意起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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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不回身子未好,不便饮酒,是以宴席过半便告了个罪,往后面去了。

    许庄主并未强留,只是嘱咐好好休养,来日再聚。

    苏田田小小一个人儿,少女心性,最不喜欢这种聒噪场合,见方不回离席,也不答话,偷偷溜出来。胡彩英虽然看到,也并没有斥责,此刻她当然一门心意系在自家相公身上。

    “小方哥哥。”方不回出得门来,没走两步,就听到一声呼唤,软软糯糯,回头一看,不是苏田田是谁。

    大堂上气氛热烈,少女的脸也被烘托的极为红润。看来很是可爱。

    “小方哥哥,要不要陪我出去玩一下?”苏田田忽闪着大眼睛,故作神秘的说道。

    “哦,玩啥嘞?”

    “那天那个蝴蝶,咱俩再去捉一回。”少女微蹙着眉头,显然是后怕不已,但对稀罕虫儿的好奇还是占了上风。

    她自娘胎里便带了绝症,家里人对她自然是小心呵护,生怕有个闪失。十几年来,家人带她四处求医,走遍千山万水,一个地方住不几天,便又要出发,所以自幼没有什么伙伴。

    像方不回这样的伙伴,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再加上二人兴趣相似,所以朦胧中,一丝情愫慢慢滋生,已经把方少侠当做很亲近的人了。只是年纪尚小,难以觉察。

    至于,小方少侠嘛,更不用说,从来就没人教化,虽然总是自诩江湖经验丰富,装作一副少年老成样子,骨子里也是半大小子一个。因为年纪稍大,自己倒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什么,又无人交流,所以总是不上不下,但每次跟田田独处,心里总是揣了只兔子一样,悸动又激动。

    “呵,你还要去捉?不怕再被蛰一下啊?”看着苏田田一脸认真的样子,方不回有些哭笑不得。

    苏田田小心翼翼的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翠绿的小药瓶,“看,胡姑姑给我的去毒药丸,她还说了,那蝴蝶毒性虽烈,但并不难解。”

    她得意的甩了甩额前的刘海儿,“再说,我还偷了她一只鹿皮手套。”

    “走吧,快走吧,不然一会该天黑了,那彩蝶很是稀少,并不容易遇到。”

    方不回拿她没办法,随她出了庄园。

    此刻,日影刚刚过正午,阳光还是很刺眼,苏田田急匆匆的一溜小跑儿,很是急切。方不回紧随其后。

    二人转悠了半天,也没发现那种蝴蝶,苏田田毫不松懈,一丝不苟的盯着花丛,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灼热,小苏姑娘浑然不觉。

    方不回偷偷看着她,看她在花丛中翩翩来去,像个仙子一样。一时间看得痴了。

    苏田田看方不回半天没动静,回头正好看到小方少侠呆子一样盯着她看,俏脸一红,娇嗔道,“小方哥哥,你在偷懒。”

    “哦,”方不回回过神来,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咦,正在难为情的时候,一对儿五彩斑斓的花蝴蝶,正围着苏田田上下翻飞。

    “别动,有了。”方不回虎目圆睁,紧紧盯着那对儿蝴蝶。

    苏田田小脸紧绷,大气不敢出,生怕吓走了它们。那蝴蝶绕着她久久不愿离去,方不回随手薅了几支松针,觑准时机,弹指一打,这一击用上了些许内力,去势极快。

    一下把其中一只蝴蝶钉在地上。苏田田迅速转过身去。一声欢呼,“哇,小方哥哥,好厉害哇。”

    方不回脸上一热,没有搭腔。

    抓了蝴蝶,心愿得偿,苏田田开心坏了,一路上蹦蹦跳跳,大肆夸赞方不回。小方少侠被她夸的大是尴尬,巴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回到庄子,一溜烟儿的跑回自己院子。

    日移影过,匆匆十多日过去,方不回身子总算痊愈了,这天早上,方不回迫不及待的恢复了早课,去花田里吐纳行功,然后打了两趟拳法。很是出了些热汗,好不痛快,正打算回去冲洗一下,听到一声声沉闷的呼喝。于是信步走进前院,正看见许庄主在练武场打拳。

    只见他打着赤膊,头上依然带了那箍儿,好似一个行者。扎着马步,行拳极慢,反反复复就是一式简简单单的上步冲拳,每出一拳,空气中总是传来一阵沉闷声音,足见拳劲威力之大。他每出一拳,脚下稍微错半步,然后继续,七十二拳下来,许冲浑身过了水一样,身边烟气氤氲,将将转完一周,此拳暗合地煞之数,绝对是一门了不得的功夫。

    一趟拳打完,许冲抄起搭在架子上的汗巾,胡乱擦了擦,微笑着跟方不回打招呼,“早啊,方老弟。”

    “庄主早。”方不回性子豁达,眼里从来没有那些名门大派的门户之见,也从来不觉得看别人习武有什么不妥。

    “听贱内说起,小哥儿一身功夫足以跻身江湖一流之列,不知对我这套拳法有什么看法。”擦完汗,许冲随手把汗巾又甩到架子上,眼睛盯着方不回。

    “小子年少,见识粗陋,庄主的这套拳,是小子生平所见沉稳第一的拳法。”

    “呵呵,方小哥果然至性之人,不错,我受功法所限,走不了轻灵路子,索性就舍了灵动,顺着沉稳一路走到底,切磋琢磨了三十年,总算有些许成就。这趟巨灵拳,威力无畴,但实在笨重,只适合我这种粗笨汉子。”

    “庄主此言差矣,这世间的路,走到极处,道理总是差不多的。譬如有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又有一力降十会,个中分别全在各人,不管哪座山,只要你爬的够高,那么一定看的更远。”方不回正色道。

    “咦,方老弟年纪轻轻,见事如此明快,实在是世间少有,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强了太多。不如你我兄弟切磋切磋?”许冲也有些期待。

    方不回笑了笑,“不瞒庄主,其实小弟此来原本就是为了会一会庄中高手。只是阴差阳错,一至于斯。”

    “哈哈,”许冲笑了笑,“那为兄此请岂不是正中方兄下怀?”

    方不回也不扭捏,纵身入场。

    “好气魄,”许冲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中央,扬眉道,“话说头里,老哥哥我的拳头了重,方老弟小心则个。”

    “忒多废话,小子的拳头也不是泥捏的。”强敌当前,方不回又变回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倔强少年。

    眼见方不回站定身形,许冲马步一沉,吐气开声,一股大力向方不回袭来,拳势之重,生平罕见,其中变化略逊于博尔忽的龙吸水,少了那股螺旋之力,但拳力之厚重,不遑多让。他有心试试自己的进益,所以并不后退,左掌自胸前画了个半圆,蓄足了力,右掌自海底出,加于左掌之上,见识了许冲重拳,他也不托大,以两掌之力,奋勇向前。

    许冲知道方不回轻功独步,本以为他并不会硬接,所以力道不敢用老,那知这愣头青居然不闪不避,全力响应,变化不及,后力已然加不上来了。

    砰,一声巨响,双掌相交,二人居然平分秋色,许冲有些失算,激起了好胜心,他本行伍出身,争胜之心正是立足之本,手下一掌快似一掌,一掌重似一掌。

    方不回第一下抽冷子占了个便宜,后面掌力慢慢变得绵密,真到了拼硬功夫的时候,许冲四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夫便显出优势来了。

    转瞬之间二人便接了二十多掌,许冲掌力不减,方不回先扛不住了,他本来也不以内力见长,眼见不敌,觑了个空当,跳出圈外,懊恼道,“打不过打不过。”

    许冲也不追击,收了掌勢,笑道,“方哥儿不比懊恼,老哥我虚长三十载,占了年纪大的便宜。再说,以老弟的轻身功夫,这天下能留得下你的人不出一手之数。”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速速去洗洗这身臭汗,不然内子见到,不免一顿唠叨。”收拾停当,许冲把方不回请到堂上,让人奉了茶,闲聊去了。

    上次全庄大宴的时候,方不回来去匆匆,并没有仔细观察大堂。今日二番来此,进得厅来,便被一幅画吸引目光。堂上悬了一副丈许巨画。一头下山巨虎,威风凛凛,仿佛能听见嘶声大吼。旁有两行小字: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见方不回被猛虎吸引,许冲笑道,“哈,老弟神功盖世,岂能被区区一纸丹青骇住?”

    方不回摇摇头,“不是,这猛虎神气活现,好像在哪见过。”

    “嗯?”轮到许冲大惊。“方老弟见过?在哪里?”

    方不回凝神苦思,忽然神光一现,肯定道:“不错,我确实见过。”

    “何处见过?”许冲深色激动,难以自已,一把抓住方不回的手臂。

    “我见过一杆大旗,也绣了只猛虎,不过那上面的字是:旌旗照野,平沙万里天低。”于是就把阳关城外拔刀相助,遇见老卒孙铿,二人并肩战斗,大杀羌兵的故事娓娓道来。

    听到孙铿掷旗出场,大杀四方的时候,许冲铁塔一般的汉子,居然泪流满面,嘴里不住念叨,“老兄弟,老兄弟。”久久难以平静。

    方不回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胡彩英赶来,看到丈夫哭的孩子一样,大惊失色,刀子似的眼神剜了方不回一眼,好生抚慰着许冲,良久,呜咽渐止。

    “让老弟见笑了,”许冲摸了摸脸,并不难为情,“天可怜见,老孙居然尚在人世。老弟你是在哪遇到他的,不知他此刻去了哪里?”

    “我遇到孙老前辈是在阳关西十数里的沙漠,临别时,他说要去望乡原。庄主,与孙前辈是旧识?”

    “岂止是旧识,那是性命相交的老兄弟啊。”

    “哦?小弟蒙孙老前辈援手,铭感五内,其人风采,实在让人心折。”

    许冲平静了一下情绪,“哈,有些话憋的久了,也是不吐不快,没错,老弟你见到的那杆大旗,四海之内,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正是我长右军大纛,旌旗照野,平沙万里天低。那是先帝金口御批的封字。孙铿便是扛纛大使,想当年,旌旗所指,二十万长右军,死生不避。”

    长右军?又是长右军。方不回不由有些神往,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啊,接连遇见的两位长右军旧人,无不是一方豪雄。

    “不错,长右军。十年之前,我长右军兵锋所指,西域十国,挡者披靡。后来,哈哈,”许冲悲愤吼道,“后来,大都督被奸人所害,我长右军背负了叛国骂名,人人喊打,想我浑候许冲,响当当的汉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躲了十年。”

    看着目眦欲裂的许冲,方不回一股豪气充塞胸口。

    “许庄主,恕我直言,方不回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我辈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顶天立地,冷眼吃得,奚落吃得,饥寒劳累尽皆吃得,唯独吃不得的就是冤枉!格老子的,小爷平生最见不得这种腌臜烂事,放我方不回在此,管你天王老子还是牛鬼蛇神,老子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给老子爬!”

    少年身形并不伟岸,就那么站在堂前,阳光照在他身上,一股蓬勃之气赫然可见,那是年轻的力量。天地间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独坐一旁的胡彩英,看着这个跟自己不对付的少年,好像重新认识了一番。

    “方老弟好汉子!”许冲拍手道。

    “许庄主,小子人小言轻,不敢说能力有多大,但有些事,放在那里,本来就是天下人管的。小子有幸,阳关外,跟孙老并肩杀敌,当时我就想,以孙老那样的风姿,什么样的人配做他的袍泽?又是什么样的人配做他的统帅。直到结识了庄主。哈,有句话小子是不吐不快啊。”

    “这长右军啊,只怕便是是天下英雄的故乡啊。”

    浑候许冲,砰得站起身,神情激动,以拳击胸,口中呵呵做声。

    “那么方兄,想不想听一听这些英雄的故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方不回端坐一边,神情肃穆。

    一段尘封十年的密辛随之揭开。

    许冲望着墙上的巨画,“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这是先帝爷给我的封词。老孙和我还有另外两位并称长右四将,老孙扛纛,我领武卒营,专克砗磲大戟士,大都督坐镇中军,沈虎臣领锐士营,周不疑随侍中军,白舜卿领技击营,专司情报刺杀,因为不是行伍中人,所以不在四将之列,他是大都督江湖中的朋友。技击营就是他一手组织的,据说全营不过百人,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当时长右军兵锋之盛,当真是宇内无敌。大军西出五关之后五战五捷,其中羌族几乎全族被灭,很快便把十国盟军赶进瀚儿海,我大军正要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一夜之间,异变陡生。”

    “啊,”方不回听得心惊肉跳。

    “当时,砗磲大戟士逃往龟兹,那是老哥我武卒营的菜,所以事发之时,我并不在中军。等我收拾完了大戟士,回师的时候,在瀚儿海外围见到了很多长右军的尸体,多到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敢肯定,凭当时长右军的实力,这世界上再没有一支军队能让我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可惜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意识到出了大事的我绕了一大圈返回阳关,直到快入阳关的时候,才从牧民嘴里听说,长右军大败,大都督失踪,二十万长右军剩不到八万,被砗磲王围在白登城,一同被围的还有先帝。”

    “我带着武卒营奔袭两百里,赶到白登城,正看到了一片人间惨剧,砗磲围了白登城,整整九十天,剩下的八万长右军,生生饿死大半,我带着武卒营拼死杀进去,想带着先帝突围,可惜,兵力太少,难以为继,现在想来,应该是砗磲故意放我进去,八百武卒最后就剩了庄子里这二十来口子。”

    “我去的时候先帝就已经快不行了,都说先帝是忧虑而亡,但我见过他驾崩之前的样子,明明更像是受了内伤,四将中的其余三位我都没见到,只有朝廷派来和谈的使团。先帝立下传位诏书之后,砗磲很快就退了兵,我心灰意冷带了残部在这苟延残喘,后来朝廷结论下来,大都督叛国,砗磲之战以大梁惨败结束。”

    “这便是我所经历的砗磲之战。十年了,我每天都盼着,盼着大都督,和兄弟们有一天会从草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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