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深人迹少，归卧虎丘庄
一个明亮的少女背对着方不回，折了一支花儿，向着日光一蹦一跳的走去，脚步轻快，越走越远，只一会儿就看不见她身影，只留下了弥散着花香的小路，树影婆娑，方不回挺了挺身，迎着日光，使劲儿地看过去。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一急之下，向着花路一个纵越。
哦！一声痛呼，方不回倏地睁开眼，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一道日影儿转过窗棂，照在方不回的身上，有些温暖。低头看了看胸口扎着厚厚的绷带。
这是哪里？少年大脑昏昏沉沉，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咦，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方不回吃力的转了转头，看见一个鹅蛋脸的娇俏少女，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这是哪儿？”少年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嘶哑。
“卧虎庄啊，是苏小姐和夫人带你回来的。”小丫鬟声音温婉。
苏小姐？方不回晃了晃脑袋。哦，是那个中毒的少女吧。
“你先别乱动，受了很重的伤呢。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小丫鬟声音软糯，夸张的比划着。“我去告诉夫人和小姐，知道你醒了，苏小姐肯定会很欢喜的。她这两天很担心你呢。”说完，也不等少年回话，便跑出去了。
“哦，”听到苏小姐三字，方不回有些莫名开心，脑袋里又出现了那个嘟着嘴，伸着手给他看蝴蝶的明亮少女。忽然有些期待。
正自胡思乱想着，一阵杂乱的脚步传来。
当先进来的正是之前跟方不回斗剑的少妇，云鬓高耸，换了一身紫衣，更显曼妙，就是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子凌厉，英气逼人。苏田田怯怯的躲在少妇身后，一双大眼，雾气蒙蒙。
“臭小子，命还挺大啊。”少妇轻笑着。
“哼！”方不回撇撇嘴，倔强的瞪着她，他本性桀骜，从来都是别人给他一巴掌，他非得想办法还回去五个耳帖子不行。此番身中奇毒，被这少妇觑了便宜，心里恼怒，一万个不舒服。
“吆？臭小子，脾气挺硬啊。”少妇叉腰瞪眼，张牙舞爪的就要上手教训教训他。本来，知道自己误伤了少年，心里还是有些内疚的，但一看到少年那倔强的臭脸，再加上之前十多个回合奈何不了人家，恼羞成怒，心下烦躁，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正要吓唬吓唬这少年，忽然衣襟一紧。
“姑姑。”苏田田一脸哀求，正怯生生的拉着自家衣襟，双目含泪，这柔弱的声音传来，就是修罗夜叉也得给这声音萌化了。
“哼。看田田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切，小爷需要你放？”方不回依然梗着头，一脸不屑。视线转到苏田田身上，一肚子的倔强登时化为乌有，四肢一下僵硬了，化身木头人，闷葫芦儿。
苏田田怯怯的走上前来，“小方哥哥，多谢你给我解毒。害你受伤，我心里很难过。胡姑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把你当成坏人了。”
“咳，没什么。”冲苏姑娘摆摆手，小方少侠在苏姑娘面前一贯的木讷，刚刚的神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着方不回嘶哑的声音，苏田田心里更是内疚，泪珠儿断了线般扑簌簌落下来，“胡姑姑说了，你是舍了自己的命来救我的。咱们明明才认识那么一小会儿的，小方哥哥，我心里很是承你的情，只是我嘴笨，有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很谢谢你。”小姑娘一脸真诚。
“好了，田田，咱们好好给他治伤，等你姑姑回来，再好好补偿他，绝对不会亏待他就是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忧思过度对你的病可没有丁点好处。”胡姑姑怜惜的摸着她的脑袋道。
“知道了，胡姑姑。”小姑娘乖巧的道。
“昂，苏姑娘你是病了吗？”方不回声音嘶哑。
“臭小子，关你什么事。你就管好你自己吧。我可警告你，别打我们田田主意。田田，我们走。”那少妇拉着小姑娘就往外走。
苏田田小脸一红，轻轻的挣脱，转身对方不回说，“小哥哥，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桃儿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
方不回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去。
接下来的十余天，小姑娘果然每天都来待一会儿，每次都或多或少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是小巧的点心，有时又是女孩儿家的玩具，还有一次带了两只蛐蛐儿。小姑娘心思简单，特别喜欢一些漂亮的虫儿鸟儿什么的，被那毒蝴蝶蛰伤以后，这兴趣很是停了几天，眼见最近方不回身体见好，便又故态复萌，连续几天都带了几只稀罕虫儿来。
方不回自幼淘气，混迹天南，那是玩虫儿的祖宗，小姑娘这爱好正是不偏不倚正撞到小方少侠的专业上来了，每次苏田田来，他都使出浑身解数，讲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苏田田对小方少侠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星星，二人情义日笃。
倒是胡夫人再也没来过，想是不想见识方不回的臭脸。但一应吃穿用度倒是半点不少。
这一天，方不回终于能下地了。丫鬟桃儿帮他洗漱完毕，换了身清爽新衣，走出门去，打算到处溜达溜达。
这是方不回第一次走出房间，他从小到大就没躺过这么久，心里早就憋的发狂。
院子很大，中间好大一片空地，此外便再没有了什么多余的装饰，几株矮树依着围廊。阳光洒在屋顶的瓦上，有些刺眼。
方不回小心的伸了个懒腰，胸前的伤口早已结了痂，看来愈合了个七七八八。他自幼受过的大伤小伤无数，但以凶险程度来说，以这次为最，想到胡姑姑，不由有些恨恨。
听桃儿说，此处名为卧虎庄，庄主名为许冲，听说是个告老的将军，胡夫人闺名彩英，娘家是姑苏大户。没出阁以前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女。卧虎庄占地极广，养了不少家丁，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家丁或多或少都身体都有些残缺。据说都是庄主以前的部下。庄子以北有十来顷薄田，西北缺水，收成并不很好，也就将将够庄子的开销。此外还牧了不少牛羊，权做补充。
苏田田今天并没来看望方不回，听说庄主今天回庄。想来大家都在准备迎接，就连桃儿今天都去前院帮忙了。
方不回有些无聊，信步往外走去。出的院来，东西一段回廊映入眼帘，廊上藤蔓纠缠，很有一番意境。回廊的尽头是一副影壁，雕了松鹤延年的吉祥画，大户人家平常可见。影壁后面大概就通往前院。
一路上遇到几个侍女仆人，大都行色匆匆，并没有谁搭理他。方不回绕过影壁，向东拐出去，并没有去往前院。左绕右绕，居然让他找到了一出偏门。门上也爬了几棵枯黄的藤蔓，想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方不回好奇心发作，推门出去，墙外是一片齐人高的深草，随手捡了棵树枝，拨草前行。
走了大概两百步，才钻出了那片草窝，眼前的景色让方不回大吃一惊。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全是齐人高的野草，中间耸立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坡，坡上寸草不生。一片密密麻麻的矮坟错落的排在小坡上，当先一座立了块石碑，规格明显更大。
方不回震惊之余，好奇心作祟，迈步走过去。只见那碑六尺见方，青石琢就，刻了几行字：世袭琅琊王，领五关大都护，长右军大帅，魏公讳渊，后面的字深埋进了土里。
“又是长右军？难道这卧虎庄庄主也跟长右军有关系不成？”方不回心中疑窦丛生，自言自语道。
魏渊，联想到之前遇到的老将孙铿单人独骑纵马冲阵的风采，方不回不由得对此人大为好奇。想来此人便是长右军统帅，有老孙那样的部下，这样一支军队的统帅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正在思忖间，一阵锣鼓嘈杂声传来，应该是庄主回来了，方不回收拾心情，赶紧原路返回。
回到小院，心情尤自起伏不定。
“方哥儿，方哥儿，老爷回来了，邀请您去前厅一晤。”桃儿一阵风儿跑进来。
哦，好，方不回起身跟着桃儿往前面去。
一路上桃儿叽叽喳喳，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兴奋。
不片刻，二人便来到庄园的前院，院子占地更广，相比之下，方不回住的院子那是小巫见大巫。当间儿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长上立了两个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俱全。比武场两边随意站了约有二十余人，个个神完气足，精神百倍，只是不少人身体残缺，有几人脸上还有巨大疤痕。
中间簇拥着一个大汉，方不回身量不高，视线被挡了严严实实。四处望去，只见苏田田跟在母老虎胡彩英身后，穿了身素白裙子，一头黑发束了个丫髻，更显娇俏，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四处寻摸，看到方不回，使劲儿摆着手，笑着跑过来，拉着他就往大堂走过去。。
院子两侧的廊下置了十几张桌子，众人徐徐落座。这边厢便显出了当中还被众人簇拥着的大汉。
方不回打眼望去，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立在当中，胸宽背阔，阔面方口，铜铃一样的眼睛，头发有些草率，钢针一样的络腮胡子沿着腮边转了一圈，额上束了个箍儿，金光闪闪，腰上胡乱系了一条绦带，脚下踩了巨大皂靴，怕不得有我两只脚还大，方不回腹诽道。
此人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恰似人间太岁神。
“夫人，”这大汉快步向胡彩英走过来，声若洪钟。
胡彩英早没了之前那凌厉的劲头儿，一双眼睛柔情似水，上前帮他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拍边道：“都多大个人了，还是邋遢鬼一个。”
“嘿，这出门在外，风餐露宿的，一帮子老爷们儿，谁还管邋遢不邋遢。说着向苏田田招了招手，嘿，小田田，听说又惹事了？”小心伯伯打你屁股。
“切，”苏田田一嘟嘴儿，无敌可爱大法施展开来，浑候这样的汉子也是招架不住。看着被苏田田牵着手的方不回，许冲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想必这位就是方少侠，真少年英雄也，便是你救了咱家田田吧。”
不敢不敢，方不回老脸一红，连忙挣开手，推辞道。
一边的苏田田一个劲儿的点头，“许伯伯，就是就是。就是小哥哥救的我。”
“哼，就是这臭小子。”胡彩英使劲拽了拽自家相公的衣襟。
几人走进大堂，寒暄落座。
“方小兄，你既是田田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卧虎庄的贵宾，阁下但有所请，阖庄上下必定赴汤蹈火。”
方不回挠挠头，适应一下这位人间太岁的声音，“救人一事，实在是因缘际会，小子绝不敢当庄主如此谬赞。”
见他谦逊，许庄主心里更是欢喜。
看大家都已落座，胡彩英便吩咐开席，一时间阖庄上下杯盏交错，众人大碗酒，大口肉，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