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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噤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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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终。

    幻境消散。

    林东回归现实。

    意念和世界规则融合了大半,体内的杀意也越来越强烈。

    呼

    深吸一口气。

    台上的戏曲早已结束,台下的看官们也都离去,只剩下光头小僧弥和堆笑的老汉。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问向身旁的老汉:

    “他在哪?”

    “大人,请跟我来。”

    老汉补充了声赞美圣上,随后带着林东离开戏台,朝寺院的厢房走去。

    路过天王殿时,林东扫了眼那位坐在中间,袒胸露乳的弥勒佛,目光停留了许久才收回。

    很快,林东跟着老汉,来到了后院一间偏僻厢房里。

    推门而入。

    屋子里站着一个中年人,穿着锦衣长袍,背对着房门,听见动静缓缓转身望来。

    此人面带沉稳,眉眼间带着一丝威严,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目光锐利逼人,浑身上下透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竟然是你,这很让我意外。”

    林东有些惊讶。

    中年人同样惊疑一声,问道:“林小兄弟,曾经见过我?”

    林东微微一笑,回道:“我见过曾经的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还那么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哦不,你现在应该更加的意气风发,更加不可一世,我说的对吧,张相?”

    “老陈说的不错,林小兄果然为人风趣。”

    张义哈哈一笑,摇头赞叹道,“很少有人敢这么对我讲话了,这让我想起了一位故友,他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也难怪秦仁会将令牌交给你。”

    林东听到对方提起故友,讽刺地扬起嘴角,接着听到对方提起秦仁,嘴角扬起的讽刺更大了。

    “刚才那曲是你弹的吧?怪不得弹得这么差,听起来淅淅沥沥的,像便秘的小雨,画面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得我头昏脑胀,所幸我脑子比平常人好使点,弄懂了大概,只差一些小小的细节和几个小小的问题。”

    “我知道林小兄有很多问题,别急,我们慢慢讲。”

    张义没有因对方的贬低而动怒,他让管家把门带上,然后示意林东就座,给其倒上一杯热茶。

    林东喝了口茶,放下茶盏,道:“其实我的问题并不重要,我也没打算向你寻求答案,咱们先谈谈你的问题吧,如何,张相?”

    张义看了林东一眼,目光锐利,随后哈哈笑道:“我自身的确有很多问题,毕竟身为当朝首辅,要处理太多的事情,但我找林小兄你,不是谈论问题,而是寻求合作,一个对你我都有好处的合作。”

    林东笑道:“说实话,我更喜欢年轻的你,直来直去,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有些啰嗦,但从不遮遮掩掩,现在的你”

    林东砸了咂嘴,摇头叹息道:“变了啊”

    “是啊,我变了。”

    张义叹了口气,“佛陀说,一念从善,一念从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个人在眨眼间,便可与之前的他,截然不同,更何况十多年过去的我。

    人总是会改变的,时间会把所有的锋芒磨去棱角,这是我从一个外来者口中听到的,我很喜欢你们外界的文化,我也读了很多你们外界的书。

    书上说,真理是绝对的,也是相对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在上一秒的真理,它是对的,而到下一秒,它变成了谬误,但你如果回到上一秒,它仍然是真理。

    年轻的我,在这种私下见面的场所,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我敢骂天下任何人,敢骂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但现在我不会了,不是不敢,而是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林东微微一笑,说道:“我很喜欢你口中的那个关于真理的辩证问题,放在之前,我或许会跟你探讨一番,探讨个三天三夜,但现在我没这个时间,我需要尽快面见如今的圣上,如果时间上允许的话,我还得抽出空来,见见那位老首辅。”

    张义哈哈笑道:“林小兄,那两位不是那么好见的,尤其是当今圣上,你要知道,当朝的大部分官员都没机会见圣上一面,还有一小部分,觐见过圣上,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说啊,你需要我,只有我这个首辅大人,能让你安然无恙的面见圣上,接着安然无恙地出来。”

    林东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张义指正道:“不是条件,是合作,我带你去见圣上,你帮我杀一个人。”

    林东听后,失声笑道:“堂堂当今首辅,竟然让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去杀人,你手底下没人吗?”

    笑完之后,他转念一想也对,这个张大宰相杀个贬官到白云县的秦仁都那么费劲,还真有可能是手底下没个像样的人,都是一些只会敲肚皮的蠢猪。

    “好吧,你要我杀谁,老首辅派系的哪位,或者正是老首辅本人?”

    张义瞬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林东,“不错,正是老首辅本人。”

    说完,他哈哈一笑,继续说道:“我手底下有很多人,如今的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朝廷大半的官员都说,我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笑啊,可笑,他们只看了权力的表面,却不知其下的错综复杂。

    林小兄,你可知,何为权力?”

    张义认真地盯着林东,目光中带着渴望,志同道合的渴望。

    林东耸耸肩,回道:“权力就是对人和物的掌控,比如你养了一条狗,你让它蹲着,它不敢站着,你让它舔地上的狗盆,它就不敢上桌吃饭,如果某一天,你让它吃屎,而它选择了喝尿,那么,你就丧失了对它的权力。”

    张义闻言笑了,捧腹大笑,他从未如此的开心,哪怕成为了内阁之首,也现在的万分之一开心。

    “多么形象生动的比喻啊,林小兄,你我果然是同道之人,和你合作一定会很愉快。”

    林东摆摆手,说道:“我只是用你年轻时候的口吻,来回答年长的你的问题,我们并不是同道中人,我从来都不需要权力,不需要掌控他人,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张义摇摇头,回道:“不不不,林小兄,人是群体性动物,他无法做到永远的出世,必须生活在一群人之中,得到人群之中部分人的认可,或者屈服于人群之中的某些人。

    权力就是这么诞生的。

    最初的原始人部落,武力最大的原始人是部落的首领,部落里的所有人都会听从于他和他的武力。

    后来随着部落的发展,随着私有制的出现,等价交换之类的钱财成为权力组成的第二因素,你给我想要的钱财,我完成你的要求。

    这也是你所说的物,准确的说,是物质上的满足,除此之外,还有精神上的满足。

    比如,我们这座佛院,佛说众生皆苦,你信仰我,给我烧香拜佛,我让你死后上天堂,让你来世不再那么苦,于是人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来世,诚心诚意地跪坐在佛祖前,说我苦啊。

    佛答,没事,你来世不苦。

    哈哈哈,他笑了,他开心啊,开心自己来世终于不做牛做马,他边磕头边笑着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义讲着讲着,自己也跟着一起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像个疯子。

    君权神授。

    所谓的神学,和儒家思想是一样的,是在为权力服务,一个个坐在大殿,印在墙上的佛陀菩萨和一个个坐在衙门之上的官老爷,没什么区别。

    这是他对世界规则的领悟,这个世界的判官规则就是权力规则,可惜的是,他对琴之规则一窍不通。

    笑完之后,张义继续说了起来,他的话很多,很喜欢自言自语,因为他无人可以倾诉,也不敢向人倾诉,但他想对林东诉尽衷肠,他感觉自己要疯了,很奇怪,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魔力。

    “权力是他人对你的认可和屈服,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 ,太复杂了,因为人心是复杂的,无论你做得多么尽善尽美,都无法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也总有些执拗的人,他们不贪恋钱财,他们不怕死,即使你诛他九族,他照样对你说不。

    唉

    我做的已经够好了,我做得比那老首辅要好一万倍。

    我能够让家家户户都喝上白米粥,我尽力地让更多人能够发声,她说要禁古琴,那我就从外界搞来钢琴,她说这个天下不需要戏曲,但我照样敢在她常来的白马寺,搭一个天底下最大的戏台子,给京城的老百姓听。

    哈哈,这就是我做的一切,也是我走南闯北的经商学到的一切。

    人要学会变通,表面上做一套,私底下也要搞一套,做官同样如此。

    她说不行,就真的不行吗?

    她终究是一个人,不是神,她只有一双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十丈之内,看不到天底下的所有事。

    这就是人的弊端。

    我能够管理整个京城,管理我手下的几百个官员,但我管不到全天下,陈高礼上次给我送的山猪肉,他说山里打来的,纯野生,连判官都舍不得处罚的珍稀生物。

    他说是,就是吗?

    是的,他说是,就是喽。

    我没有时间去调查他说的是与否,也没有精力。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只能管到陈高礼,管理我手下的几百个官员,管不到这些官员下面的人,当今圣上也一样,她只能看到我,看到我想要她看到的,她看不到京城近千万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她的精力,同样有限。

    她要让全天下的人嘴上夸赞她,追捧她,但人家在肚子里骂她,她管得到吗?

    不,她同样管不到,即使某些人在嘴上,拐弯抹角地骂她,她也阻止不了。

    哈哈,抱歉,林小兄,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不知为何,在见了你之后,我就像喝醉了一样,要知道,我已经十几年没喝过酒了。”

    张义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扯开话题,谈论起老首辅的事情。

    “他呀,曾经是我的老师,为人还不错,门生也很多,但他太固执了,我跟他说过多次,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这个天下终究还是之前那个天下。

    只是多说句赞美圣上,说就说呗,又不会多掉几块肉。

    可他不听,他非要重续前朝,哈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人心已经变了。

    他手底下的人,和他的很多门生,早就已经变了。

    即使人心都不变,他就能成功吗?

    即使他成功了,迎回来的还是那个曾经的前朝吗?

    不,永远都不会了。

    所以他不该这么做,这是取死之路。

    这会破坏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我让全朝廷的官员表面听她的,内地里却听我的,我让全京城的老百姓嘴上赞美圣上,肚子里赞美我张大宰相,这是她的王朝,同样也是我的王朝,我不允许有人破坏我的王朝,所以他必须死!”

    张义神色激动,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双眼闪烁着凶光,他恨极了老首辅,恨极了所有反抗他的人,他是至高无上的张相,要将所有忤逆他的人,碎尸万段!

    “但是我不能亲自出手杀他,也不能派手下人。”

    张义微微叹息。

    “因为我是他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尊师重道的当朝,我必须要爱护他。

    在朝堂上,我要为他说话,在平日里,我见到他,也要鞠躬说一句,老师好。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我想杀他,也认同我去杀了他,但我依旧不能这么做, 因为我是他的学生。”

    林东听后,皱眉问道:“你让我去杀他,和派手底下人去杀他,有什么区别?”

    张义说道:“区别很大,你是秦仁的人,不是我的人。”

    林东嗤笑道:“我跟秦仁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秦仁已经死了。”

    张义哈哈道:“没错,我知道,但你有秦仁的令牌,这是踏入官场的标签,就像我踏入官场时,最初的标签是太常寺卿,哪怕我后来改投老首辅的门下,我的身上依旧带着太常寺卿的标签,这个标签会一直跟着我埋进坟墓所以就算大家知道你是我暗地里派去的,但责任不在我,而是在你,更在死去的秦仁。”

    呼

    林东深吸一口气。

    接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再喝口放温的茶水,润润嗓子。

    “冠冕堂皇,呵,你们的为官之道,我真的不喜欢,我如果杀死老首辅,背锅的却是死去的秦仁,呵呵,这实在让我提不起杀人的兴趣。”

    张义听后哈哈一笑,但很快又变了脸色,他冷冷地盯着林东,目光锐利逼人。

    “这是一场合作,无论你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合作都得进行下去,因为你需要我,即使你现在改变主意了,你不想去面见圣上,你同样需要我。

    我不仅是当朝最大的宰相,我还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商贩,哈哈哈,下九流的商贩啊,但却没人敢瞧不起我。

    我掌握着世界的出口,所有的对外贸易都要得到我的批准,柴米油盐这些生活必需品,都需从外界购买,我掌握着这个天下所有人的命脉,我也掌握着你的命脉,林小兄,你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回到你的世界中去?”

    张义缓缓起身,将林东的茶杯倒满,如同倒酒一样,满的刚刚好,不洒出一滴。

    呼

    林东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面前的茶杯,嘴角微微扬起。

    “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但更令我讨厌的是,每个朝代,每个世界,无论是大一统的封建王朝,还是新世界的资本社会,都必须存在这样的规矩。

    就像世界规则一样,它是构成世界的基石,支撑着这个世界,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规则不存在了,世界是否真的会覆灭?

    可惜我还没有能力摧毁世界规则,或许等我成神了,我有了这个能力,我会回到这里,将这个世界作为第一个试验品。”

    “摧毁世界哈哈,林小兄真会说笑。”

    张义并不把林东的话当真,他见过太多的外来者,这些人的实力远比林东要强,但在这个世界,他们终究要屈服于规则,要开口赞美圣上,或者闭嘴不发声。

    笑完过后,张义的内心升起一种感觉,很奇怪,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始相信林东所言。

    “好吧,林小兄,就算你能摧毁世界,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仅仅为了探究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就摧毁这个世界,杀死亿万的生灵?”

    林东耸耸肩,回道:“意义?为什么要有意义?就像有人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呵呵,活着就是活着,是生物的本能,不需要为了什么。”

    张义哈哈一笑, 说道:“林小兄还真是性情中人,好吧,我等着你回来摧毁这个世界,但这首要的前提,是你要离开,所以你需要我,需要完成我们的合作。”

    林东继续耸了耸肩,回道:“怎么说呢,我可以需要你,也可以不需要,这让我有些纠结,都怪你那恶心的嘴脸,让我实在下不去手,这样吧,等我先去见了老首辅,见完他之后,再回来找你,如何?”

    “很好,林小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张义以为对方答应了他的要求,欣慰地伸出手来,要与林东握手,他知道握手是外来者的一种礼仪。

    林东只是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回头问道:

    “老首辅住在哪?”

    张义淡然收回手,哈哈笑道:“老赵会给你领路的。”

    “哦,那就谢了。”

    林东拱了拱手,转身走出房门,他突然停在门口,背对着张义,问了一句。

    “当今圣上是个女人?”

    “哈哈,圣上乃仙子下凡,倾国倾城。”

    呼

    深吸一口气。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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