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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噤声(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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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在门口等待已久。

    他带着林东,从寺院的后门走出,坐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向东,再向北,横穿大半个京城,最终来到一座府邸前。

    掀起帘子,走下马车。

    府邸前的两个石狮子,足有四五人合抱那么粗细,两只大眼球镶嵌着红色宝石,像是地狱夜魔的瞳孔,摄人心魂。

    朱漆大门,门头那块鎏金牌匾刻着“杨府”三个大字,高达数十米的朱红色府墙,青砖瓦块雕刻成的麒麟浮雕,彰显着这里曾经辉煌的过去。

    杨钟。

    老首辅的名字。

    林东刚才在路上,向老汉询问了部分老首辅的信息。

    如今的杨府只剩下两人,一个是老首辅杨钟,另一个是看门的李老头子。

    大门前的台阶很干净,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蛛网灰尘,看样子李老头子经常打扫。

    走上台阶,来到门前,敲响朱漆大门。

    梆!

    梆!

    梆!

    这是门上铜环和木门相撞的声音。

    像打更人敲起的铜锣,在静谧无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见无人回应。

    林东又敲了三下,这次的力道很大。

    梆!

    梆!

    梆!

    声音变得浑厚起来,像地府判官的惊堂木,轻轻举起,在空中稍作停顿,然后急速落下,梆的一声,判官张开那公鸭嗓子,大叫一声:今夜三更,取你狗命。

    吱嘎~

    大门开了。

    一张满脸皱纹的苍老面容露了出来。

    看见林东,李老头子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从没见过这后生仔,身上的杀伐气好重,难道是哪位大将军的子嗣?

    但他当视线转移,落在林东身后的老汉时,顿然一惊。

    这人是张义的管家,不,现在应该称其为张大首辅的管家,唉,时过境迁,那个在老爷身边鞍前马后的小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张大首辅。

    “老人家,可否带我去见老首辅?”林东拱手道。

    这时,李老头子再转头,将视线放在林东身上。

    确认了对方是张大首辅的人,感受着其身上的杀气,李老头子身心一颤,双腿一软,眼里的泪水哇的一声就涌了上来。

    老爷啊,您果然没猜错,张义这个白眼狼要谋害您啊……

    李老头子心中哀叹不止,但嘴上却说道:“赞美圣上,赞美圣上”

    林东看到李老头这副模样,再听着对方口中不停地赞美圣上,内心的杀意骤增。

    呼

    深吸一口气。

    他拿出口袋里的令牌,递到李老头子面前,“我是秦仁的朋友,来见老首辅,也只为跟他聊几句,不为别的。”

    李老头子接过令牌后,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是自家老爷的令牌,喜笑颜开,好啊,好啊,老爷能活着就好。

    “赞美圣上,秦大人过得可好?”李老头子递回令牌,嘴里问道。

    “他挺好的。”林东微微一笑,把令牌收回口袋。

    李老头子乐得点头哈腰,让开一条通往里面的道路:“赞美圣上,大人请进,老奴这就领您去见老爷。”

    林东迈步踏进门槛。

    李老头子的目光则是盯着管家老汉,发现老汉没有进门的意思后,心里更乐了,这证明对方此次前来,不是刁难自家老爷的。

    走进杨府。

    雕梁画栋,亭阁飞檐,假山池沼,花圃草木,处处彰显着古韵雅致。

    李老头子在前引路,将林东领至书房之处。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林东在门外向里看去。

    书房内部摆设奢华,桌椅皆用紫檀木制造而成。

    一股淡雅悠远的香味飘来,让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书案左右,各放置着一尊玉观音,和一尊敞怀大笑的弥勒佛。

    书案的中央,摆着一张古琴,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泽,仿佛是天上掉下的仙物,让人望之便忍不住想抚琴一曲。

    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须发皆白,但面貌慈祥,气质儒雅,他正闭着眼睛,双手放在琴弦之上,轻轻抚摸。

    此人正是老首辅杨钟。

    听闻脚步声。

    杨钟睁开眼睛,朝着门口这里看过来,目光落在林东的身上,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

    “是张义派你来的?进来坐。”

    李老头子见自家老爷误会了,想要开口解释,杨钟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李老头子只好躬身告退。

    林东走进门,坐在椅子上,目光却一直盯着书案上的古琴,他在其中感受到了浓烈的琴之规则,心里有了一丝恍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杨钟见对方一直盯着古琴,开口解释道:“此琴名为天人,是圣上赐给我的,他知道我喜好弹琴。”

    林东笑道:“老首辅口中的圣上,可不是龙椅上坐的那位吧?”

    杨钟没有回答,他注意到对方口中并无赞美,讶然道:“你有张义的令牌?不对,张义不可能让你手持令牌来杀我,这不像他的作风。”

    见老首辅心生疑惑,林东将口袋的令牌拿出来,解释道:“我的令牌是你的,准确的说,是秦仁的,我也不是张义派来的杀手,当然你如果合口味的话,我也不介意杀了你。”

    “秦仁?你怎么会有秦仁的令牌,他怎么会给你,除非,除非”

    杨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想,

    脸上表情剧烈波动,他猛的站了起来,指着林东,想要问什么,但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敢问,他怕。

    “秦仁死了。”

    林东知道对方已经猜出了答案,干脆直接说出来。

    杨钟身体一晃,险些倒下,手及时按书案上的古琴,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嗡~!

    古琴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悲切而凄厉。

    杨钟苦涩地笑了笑,手指抚摸着琴弦,频频叹息。

    “秦仁死了,看来他也明白了一切,唉,圣上为何唉,时也,命也,王朝终究是一去不复返,只剩下凄惨的我,和这张不鸣之琴,唉,我早就该追随圣上而去了。”

    呼

    深吸一口气。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接着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一杯凉茶,喝完之后,林东开口道:

    “我还没说杀你,你自己就要死要活的,行吧,我也懒得管你,原先想问你几个问题,但看到这张古琴之后,我也没必要问了。

    总之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群蠢货,除了那个张义,所以你想死的话,就自裁吧,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对了,在你死之前,请允许我对你说一声,打劫!”

    听到打劫这两个字,杨钟愣了,本来他就没听白林东在说什么,现在更加不明白了。

    林东微微扬起嘴角,幻化出一把长刀,拍在书案上,说道:“我要抢劫这张古琴,如果你不同意,我只好打到你同意。”

    杨钟无奈地笑了笑,回道:“还未请问这位小兄弟,贵姓?”

    “姓林。”

    “林小友,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外来者,你想要古琴天人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哦,那多谢了。”

    林东拱了拱手,收起长刀,紧接着,他想收起那张古琴,却被杨钟伸手制止了。

    “林小兄,会弹琴?”

    “没亲手弹过,但我弹过钢琴,略懂音律,古琴的话,我记忆里很好,见过你们很多人演奏,稍微熟悉一下,也能弹。”

    杨钟听到对方提起钢琴,不屑地笑了。

    “洋人的奇淫技巧,上不了大台面的玩意,怎比得上我华夏的古琴,林小友,你可了解古琴的构造?”杨钟问。

    林东回道:“面上七根弦,分别是宫商角徵羽重商,旁边十三个琴徵,用于辨音的,最下面的琴轸,是调音高的,底下的木板和面板,构成一个音响,用于扩大音量。”

    杨钟捋了捋胡子,欣慰道:“不错,林小友对古琴的构造颇有理解啊,但我希望你能更深刻的含义。

    琴乃君子修身养心之物,可以明智,可以载道,是贯众乐之长,统大雅之尊,希望林小友拿着此琴,是为正心修身,而不是用于奇巧淫技。”

    林东点点头,回道:“放心,我肯定不会乱弹的。”

    杨钟听后更加欣慰,问道:“林小兄,有没有听过那首琴曲?”

    林东说道:“听过,一位瞎眼老人,你的学生秦仁,还有张义,三人都弹过。”

    杨钟说道:“他们弹的应该是前半部分,琴曲还有后半部分,不知林小兄有没有兴趣听?”

    林东摆摆手,回道:“不用了,后半部分我也听过,在幻境之中。”

    “幻境?”杨钟皱了皱眉。

    林东解释道:“是一个你们无法进入的地方,跟世界的规则有关,判官也是由此诞生的,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画面,像是看一个王朝的纪录片,总之说了你也不懂,你离世界规则很远,张义倒是可能听懂,可惜他不懂琴。”

    杨钟摇了摇头,“张义啊,张义,他是我所有的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可惜他太功利了,如果他能静下心来,搞懂古琴琴并不难。”

    林东说道:“不,他最大的问题不是功利,是太自以为是,他自以为看到了广阔的天空,殊不知他看到的只是井底。

    宇宙很大,你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万千世界之一,而且是一个落后的封建世界,男人学的是忠君爱国,女人学的是三从四德,规矩束缚了你们的思想,也束缚了你们手中的琴。

    琴是一种乐器,发出的声音可以增强人的情绪,而情绪是一种力量,可以让人变得更强大,力量累积到了顶点,可以打破规则,改变规则,带动规则。

    其实我很想带你去见见外面的天空,如果你愿意等一等,等见过外面的天空,再去死。”

    杨钟听得很认真,在林东讲完之后,他忽然笑道:“呵呵,林小友,我现在明白了秦仁为何会将令牌交予你,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可惜我已经老了,走不动路了,去外面的事情,就交给这个世界的年轻人吧。”

    林东耸耸肩,说道:“好吧,我也懒得劝你,总之感谢你的古琴,对了,需要我帮忙吗,我的动作很快,会让你走得很轻松。”

    杨钟摇摇头,回道:“就不劳烦林小友了,古琴请你收好。”

    林东点点头,将古琴收到私人空间。

    杨钟看到古琴凭空消失,脸上露出惊讶,能让长达三尺六寸的古琴消失不见,肯定并不是在变戏法,想想刚才对方凭空变出的长刀,脸上的欣慰之意更盛。

    “外面的天空果然很大,希望林小友多带几个我朝的年轻人,出去见一见。”

    林东嘴角微扬,说道:“我可以全部带出去,不仅是年轻人,还有老人,妇女 ,儿童,一个都不会落下。”

    杨钟劝说道:“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能带几个带几个,尽力就好。”

    林东笑道:“不为难,顺手做的事情,为难的是天阙那些工作人员,我带回了上亿的人口,他们该头痛如何安排这些人了。”

    “不为难就好,不为难就好。”

    杨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得极为洒脱。

    “林小友,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答?”

    林东摊摊手,回道:“我没问题了,你呢?”

    杨钟笑道:“我的问题就不必提了,要解答的人,是圣上,不是林小友,等会我会去找他。”

    “哦,找死去的圣上解答”林东微微一笑,问道,“我有些好奇,是什么问题?”

    杨钟哈哈一笑,说道:“圣上啊,我的圣上,您说,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林东砸了咂嘴,评价道:“很扯淡的一个问题,我的确不适合回答。”

    “哈哈哈哈”

    杨钟捋着胡子,开怀地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擦了擦眼睛,看向林东,问道:“林小友,还有事?”

    “没事了。”

    “那可否帮我叫一下李老头子?”

    杨钟话刚说完,门口便响起李老头子的声音。

    “老爷,我在呢,我一直都在,赞美圣上。”

    李老头子走进来,看到了自家老爷眼中的决绝,露出一丝伤感,老爷啊,您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杨钟问道:“我让你准备好的木柴,你准备好了吗?”

    李老头答:“都备着呢,老爷,赞美圣上。”

    林东这时插嘴道:“不用赞美圣上,老人家,那个碍眼的判官,我已经让他滚蛋了。”

    李老头子听后,一脸的难以置信。

    杨钟笑了笑,说道:“好啊,滚的好,滚得大快人心,李老头子,来跟我一起骂一骂这个该死的判官。”

    李老头这下也不伤感了,笑着骂道:“这个狗判官,为虎作伥的杂种,老子早就看他不爽了,他不走,我也得把他骂走。”

    两人一唱一和,骂的酣畅淋漓。

    骂完之后,杨钟说道:“走吧,李老头,我们去柴房,传说伏羲琴诞生于凤凰的浴火之中,就不知我这个老不死的,在浴火之中,能烧出什么东西。”

    李老头回道:“老爷,您是文曲星下凡,会和那些佛陀一样, 烧出闪亮的舍利子,我才是老不死的,说出的,是一坨黑炭。”

    杨钟叹了口气,“李老头子啊,你又何必跟我一起遭罪呢?”

    李老头哈哈笑道:“老爷啊,我陪您多年,今日一别,也许永不相见,与您一同赴黄泉,也算是个伴儿。”

    杨钟哈哈笑了一声,说道:“好啊,好啊,就让我们两个,在一同走一遭黄泉路。”

    杨钟站了起来,拍拍李老头的肩膀,朝外走去,李老头赶紧跟上。

    二人一路来到柴房,走进去,里面堆满了干柴、枯草。

    李老头走到柴堆边缘,点起一根火折子,随即将其丢了进去。

    呼!

    火焰燃烧,柴禾噼啪作响。

    杨钟闭上眼睛,坐在地上,双腿盘起,身躯挺直,整个人仿佛融入到了柴堆之内。

    李老头则蹲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着,像一个孩子似的。

    火势越烧越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冲天,冲散了天上的乌云,照亮了整个天际。

    这天,由黑转成了白。

    林东默默站在柴房外,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看着两位老人被火焰吞噬了身影,久久无语。

    时间很漫长。

    轰!

    轰!

    轰!

    打雷了。

    雷声阵阵,像登闻鼓敲出的鼓声,震慑着人心。

    伴随着雷声的,是倾盆而降的暴雨。

    哗!

    哗!

    哗!

    这暴雨像是九天之上的银河,带着无穷无尽的河水打了下来,打得熊熊烈火连连后退,把它打在地里,打下见不到底的深渊。

    烈火熄灭了。

    只剩下一地灰烬。

    林东走进灰烬之中,目光扫视着,最终将视线放在了依靠在一起的两大坨黑炭。

    “呵呵。”

    他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这里。

    走过花圃草木,假山池沼,亭阁飞檐,雕梁画栋,最后推开朱漆大门,踏出门槛。

    管家老汉站在马车旁,他的旁边是等待已久的张大宰相。

    “林小兄啊,我的林小兄,那把火是你放的吗,杨钟他死了没,快告诉我,他死了没!”

    张义激动地抓住林东,神色癫狂,声嘶力竭地喊着。

    “死了。”林东淡淡回道。

    “哈哈哈,死得好啊,他终于死了,来,我们这就去面见圣上,告诉她魔琴凶徒的幕后黑手终于伏诛了,哈哈哈,天大的喜事,要普天同庆!”

    张义高兴地要跳起来,以后他在朝中便是一言堂,再也没人敢反对他。

    呼

    深吸一口气。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林东问道:“张义,外面的天空很广阔,也远比这里精彩,你愿意跟我去吗?”

    “去外面作甚!我在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哈哈,而且那一人也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为何要去外面?”

    张义哈哈大笑,笑容狰狞扭曲,像是一条站起来做人的疯狗。

    “哦,你不想去”

    呼

    深吸一口气。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嘴角,拿出手中的长刀,插入热乎的胸膛,插进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然后,拔出来。

    扑通!

    张义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倒在了地上,血液顺着胸口喷涌而出,染红他周边的土地。

    为什么?

    张义很想问句为什么,为什么你敢杀我,你杀了我之后,还怎么离开,我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啊,这些话在他的脑海疯狂咆哮,可惜的是无法说出口,毕竟他已经死了。

    林东看着张义的尸体,看着那双不肯闭上的大眼,嘴角微微扬起。

    “张兄啊,我的张兄,你只有死了,才能永远待在这里。”

    呼

    深吸一口气。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刀上的鲜血。

    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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