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田园一二事
潘礼若在家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便带着妻子去往方城,方城四面环山,因为潘留安的治理,山上布满了桑树和果树,季夏之际,山涧荷塘盛开,屋舍桑麻环绕,炊烟袅袅。潘礼若驾着轻便的青盖小车带着江离在方城的村落中穿梭,新铺的青石板在车轮的翻滚中叮当作响,不时看到城墙上贴的一些告示,是自己曾经为留安抄写的《四民月令》的抄本,在留安的治理的县里,芒种时地主和士族们在“宗族、婚姻、宾旅”的贫者中选任种田人(佃农);每年青黄不接时和收获后都要救济贫弱,平时要负担沉重的劳动,农闲时还要参加“缮五兵,习战射”的军事训练,县里的官吏负责督促和监察,按照崔寔的《四民月令》,至充分的利用当地的土地和山川、河流,少治下不会荒废大量的土地和出现大批的流亡之人。现在正值六月,村落的告示上是新贴的六月的农令和发黄的五月的农令:
月:五月
农时:芒种节后,阳气始亏,阴慝将萌,暖气始盛,虫蠹并兴。淋雨将降。是月也,阴阳争。
大田:时雨降,可种胡麻。先后日至各五日,可种禾及牡麻。先后各二日,可种黍。是月也,可别稻及蓝。尽至后二十日止。可菑麦田
园圃:可别种稻及蓝,尽夏至后二十日止。
畜牧:刈英刍。日至后,可籴麦屑,曝干,置罂中,密封,至冬可以养马。
蚕桑加工:麦既入,多作糒,以供出入之粮。可作酱及醢酱。
籴卖:粜大小豆、胡麻。籴穬、大小麦。收弊絮及布帛。日至后,可籴麸。
月:六月
农时:大暑
大田:趣耘锄,毋失时。可菑麦田。
园圃:是月六日可种葵。中伏后可种冬葵;可种芜菁、冬蓝、小蒜;别大葱。大暑中后,可畜瓠、藏瓜,收芥子,尽七月止。
蚕桑加工:命女红织缣练。可烧灰,染青绀诸杂色。是月二十日,可捣择小麦硙(wei)之。至廿八日,溲(sou),寝卧之。至七月七日,当以作麴(qu)。必躬亲洁敬,以供禋(yin)祀一岁之用。随家丰约,多少无常。
籴卖:可粜大豆。籴,小麦。收缣绢。
正值大麦收割的季节,巡游的割麦人在田地里收割麦子,黑黄的泥土上,赤膊的男人,头发高高的盘起,挥舞着镰刀,弯着一截截的脊梁骨在田间劳作,麦场上的人赶着牛拖着石碾子碾压麦子,一旁的人喝着水浆聚在一起聊着天,人们看着高高的麦垛,扬起黑黝黝的脸,靠在一旁的槐树下休息。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赶到方城县衙,侍从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黑衣小吏,听到是故人来访,忙进县衙禀报,此时的兔兔被热的七荤八素的,摊在地上的竹席上。方城算是幽州少有的清凉地,四面青山环绕,山中湖湾勾连,为了种桑麻,潘留安带着人将一些柳树、杨树等都砍了种麻,所以今年的夏日连个遮阳的树都没了。潘礼若倒是知道苎麻是南方的产物,只当是董家从南方引进的麻类,苎麻的衣服正是夏日衣衫最好的选择,透风又清爽,百姓们普遍穿葛衣和麻衣,夏日里清凉舒畅。潘留安听到小吏的通报,换了身上的丝网苎麻衣,穿上素白深衣,拿上一把烟色绢地树纹铺绒绣马蹄扇,叫上大槐,前往迎接宾客,两人遥相拱手,兔兔看着潘礼若腰间的印绶笑道:“潘大夫可是衣锦还乡了,我这小小县衙蓬荜生辉呀”,潘礼若笑道:“我的大将军能亲自迎接,也是我之幸”,二人莞尔一笑,潘礼若看着他榻上搁置的苎麻网衣,不由说道:“可是又贪凉了,你现在位为一方父母官,可要注意仪态”,兔兔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特意换了衣服出来的,自己院子里没事,咱们小时候在竹林里袒胸敞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潘礼若翻着白眼道:“那都是什么时候了,对了跟你弟妹打个招呼,我的娘子,江离”,江离拱手执礼道:“潘县令,我是江离,曾是梁家孙夫人的义妹”,兔兔反映了过来直笑道:“江夫人安,我这表弟的福气在后头呀”。兔兔想起什么说道:“孙家的山泉造好了,引得是百岗湾的湖水,有几眼小泉,等晚上我带你们前去解解乏,孙家小娘子,也带你认识下幽州的小娘子们,正好大家一起散散暑气”。潘礼若道:“孙家的小娘子也来方城了,那董仁岳的好事可是将近了”,兔兔轻摇扇子在两人身前晃着:“你看我这扇子,这纹路、这颜色、这布料,啧啧啧~孙家的小娘子手下人可是真巧”,潘礼若看着他显摆的样子,一把夺了过去,放在手上把玩,“我这远道而来,也不说给我扇扇”,兔兔无奈,又从屏风后的竹筐里又拿了一把,两人笑呵呵的去庠序叫人。正值麦假,庠序里的书师都回家割麦子、种豆、养蚕了,剩下的人也都在书院里沐休,兔兔去往董仁岳和潘玉的院子,两人正在井边树下乘凉,看书,井边放着案几,上面是做好的凉粥,用青绿的瓷碗盛着,案几下铺着席子,两人穿着直裾,上衣敞开,手上各拿着一把团扇,扇面上画的几节翠竹,竹骨为柄,坠着几个绿色的流苏。见到来人,两人整了整上衣,躬身相迎,仆人将几张席子铺陈在地,几人席地而坐,井里湃的甜瓜给几人捞了上来,切好,放在青瓷盘子上,放到案几上。潘玉看着表弟一身的锦衣华服,和兔兔相似的黄色常服,腰间露着铜印黑绶,甚是威武,笑道:“潘大夫,这一身可是黄润,一端数金,夏日炎炎真是阿丽纤靡”,潘礼若看着潘玉只挥了挥衣袖道:“阿丽纤靡?不过是东京的繁华,万物更凑,四时迭代,雕镂扣器,百伎千工,哪里只黄润可比的。” 董仁岳回到:“东京的繁华,看夫人的装扮可窥一斑了”,江离笑道:“东京的繁华,哪里是我能沾染一分的,不过弱水一瓢罢了”。潘礼若笑道:“宗生族攒,俊茂丰美,洪溶忿苇,纷扬掻翕,宗族繁盛,盘根错节,个人才能在其中盛大突起”。兔兔看着三人你来我往,仿佛看到了小时候三人舌战的情景,默默拿起甜瓜嘎吱嘎吱的啃着,将甜瓜子吐进漆盘里,拿起自己的手帕子擦了擦手,潘玉瘪嘴默默吃瓜,董仁岳笑着道:“这瓜是山上种的,正是甜的时候,夫人尝尝”,江离连连点头。兔兔看向表弟道:“你这黄润,我们也有,我让小舅舅在山上河边栽了一些,打出来的麻线确实又轻又细又柔软,就是不太适合北方长期种植。” 潘礼若道:“筩(tong)中黄润,一直是名贵的织品,想要提高收入,这个是最快的,种苎麻事宜用种子法,种苎从苗床整地开始,要求土壤松细湿润,俾幼芽易于萌发;要用蚕沙作为种肥;选种要用水选,取其沉者,播种采用和细土拌匀撒播。”董仁岳道:“苎麻和大麻的种植方法大体一致,主要是苗床管理不同,防止其苗暴晒,冲洗,要搭棚覆盖,用苇条或养蚕的薄竹席子覆盖其上等”,兔兔道:“大槐,大槐,帮忙记一下,回头给桑园的管事,这正用的上”,这两一个有知识,一个有实践,这今年的税收稳了,即使没有谷还有布,哈哈。潘礼若和董仁岳两人谈苎麻的种植,大槐拿了笔墨和麻纸,在一旁案几上记录两人的语录,时不时问几句。几人在庠序(xiáng xu官方启蒙学校)待了一段时间,说起小时候骑竹马打仗的事情,想起了曾经在在田里学人种地的事情,想到了夏日里一身是汗的背书的时候,还好,还好,曾经的付出最终都有了回报。几人乘着青盖马车,奔向山边的孙家,一路上农民们戴着斗笠采桑、割麦,浇地种瓜,儿童在一旁聚在一起玩耍、扔石子,倒是一幅田园画卷扑面而来: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孙家的山后传出了一曲曲悠扬、轻快的山歌,碧纱窗下的香炉袅袅升起,玄清在院子里交着人们打着竹席,琼儿摇着蝴蝶画扇,跑来给客人行礼,孙恩梳洗了一番,戴着一朵粉白半开的荷花插在头侧,趁着她红润的小脸,一身粉白的留仙裙,衬着腰肢纤细,薄纱随风摆动,亭亭玉立。江离一眼就看出这是之前很是风靡的云英紫裙,真是有孙侯府上的富贵,只是这身行头远远不及东京贵人,就像孙夫人一样纤细、精致的夫人,那是真的盈盈一握,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尤其是孙夫人那艳丽的小脸,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行走间,花枝冠轻颤,碎玉滚珠,暗香浮动,很是娇艳。江离上前见礼,孙恩还礼,知是东京来的贵人来,自己特意找出了最华丽的裙子,颜色也是很艳丽,很是适合今日会客。琼儿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头上点着几只鎏金花钿,时不时将团扇轻摇,给小娘子扇风,听到兔兔说一会儿要去山上的小泉眼里沐浴,孙恩就吩咐琼儿跟着掌事们去准备下。孙家的南院里栽种了各色花种,蛱蝶飞舞,煞是好看,梧桐花开满枝头,石榴花枝是新移栽的,只开了几朵,蔷薇花,或红或白的爬满墙头,打开绿纱窗,向南望去,只觉的姹紫嫣红,香气萦绕,就连孙家门口都点了一排排的翠竹和蜀葵,笔直葱翠,开着一朵朵艳丽的花,兔兔来时看着好看,还摘了几朵蜀葵,几人各自簪上了发冠的两边,衬着一身纱衣更是有种风流才子的意味。还得是小娘子的院子,哪里都是赏心悦目的,不像其他的臭男人,除了几颗大树,没别的装饰,就是野花都干死了。几人到南院逛了逛,孙恩带着江离摘了好些花瓣,听着江离讲东京的趣事,讲最近流行的妆容,夏日的暖风都带了些花香,兔兔倒是很喜欢那颗梧桐,当时孙恩选这所偏僻的院子时他还不理解,等看到这颗大的梧桐树,“卧听疏雨梧桐,雨馀淡月朦胧。”真的觉得整个院子都有了韵味。琼儿带着仆人拎着沐浴的皂荚、米汁和帷帐,等着几人上山,仆人将女眷的泉眼用帷帐围了起来,男人们则直接带着衣衫去山上泉眼就可,几人的衣衫,除了潘玉和大槐的,其他都差不多,孙恩都给客房留了几套衣衫,几人拿好东西结伴前往泉眼。山上的风都变得清爽了,孙恩带着江离和琼儿到帷幕里的小泉泡澡,这所小泉仅放得下四五个人,但是处在崖边,泉前用帷帐隔开,放置了一扇大的画屏,一些松柏爬在山侧,很是适合女眷玩耍。琼儿将熏炉拿了出来,熏炉是半球形盖饰透雕,透雕围簇一圆环,环中透雕有宝相花,造型无一丝多余线条,简约浑厚,端庄大气,小心的将沉香点燃,盖上盖子,沉香中夹杂了几绺荷蕊,直觉的山风夹着花木之香,萦绕周围,泉里撒上新摘的蔷薇花瓣,比之京城的奢华、精致多了一份野趣,怪不得孙夫人最爱出去游玩。孙恩问着东京现在最流行的发饰,江离想了下,撩了撩水面道:“堕马髻、留仙裙、折腰步、愁眉、啼妆等也就这些”,孙恩倒是知道一些,但是折腰步、啼妆、倒是不太知道,江离看着孙小娘子,穿着一身沐浴的纱衣,泉眼涌动间,纱衣轻摆,泉眼周围用白色的鹅卵石和大理石雕砌,如同白玉盘一般,只用粗浅的线条雕琢着一些鱼龙和牡丹的线条,水深处形成汩汩的暗流,制造这泉眼的人应是个很好的匠人,衬着孙小娘子的粉面含羞的小脸,越发的莹白细腻,尤其是她那危危颤颤的前襟,包裹不住的漏出大片的春光,比之东京的消瘦、清俊多了艳丽和媚态,那未语人先笑的性子,更显得娇憨无比。江离上下细细看了她一番,把孙恩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江离道:“孙小娘子,容貌艳丽,宛如牡丹般,愁眉啼妆只会遮盖你原本的娇艳,我时常服侍孙夫人左右,会些梳头的手艺,等会儿,我给你做个高髻,你可以试试”,孙恩看着江离精装的腰肢,孔武有力的胳膊,连大腿都是明显的肌肉线条,只当是个纤细的东京女子,没想到是个练家子,而且说的东西很是让她向往,忙应道:“好呀,我们一会儿去厢房梳洗,我让琼儿采了些荷花、石榴花、蜀葵,江离姐姐也可以簪花用”,二人姐姐妹妹的热热闹闹的说着,红白纱衣在泉中翻滚,花瓣随着沾染到细白的脖颈上,风姿煞是不同,颇有一副“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的缠绵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