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帅

    她叫楚容，是周国宋氏皇族唯一一位外姓公主。

    周国现任主君还未践祚之时，楚容的父亲楚齐是周国的护国将军，靖北府三个烫金大字里承载着南安皇城最鼎盛的荣耀。

    楚氏一门武将，楚容是楚家幺女，前有长姐楚镜，二哥楚清，三哥楚扬，除她之外，都已经随父亲屡经沙场，一再加封，而她因身体先天弱症，只能于练兵场上过过瘾，并没有实战的机会。

    然而楚容并不是个怏怏病弱，一技无长的小姐，她虽有些不足之症，人却清楚得很，甚至比其兄姊，心中更有丘壑，且因耳濡目染，生就一把铮铮风骨，不弱父兄。

    但因为楚容体弱，经不得血雨刀沙，无缘倚军功得以加封，不曾像父兄长姐那样名满京都。十五岁那年，其父楚齐带楚氏三子再赴沙场，依旧留下楚容母女守在府中。

    也正是这一年，楚容原本静水无波的命运发生了天大的逆转。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周国与黎国这场拼杀没有百战之多，也没有十年之久，只短短三个月，战无不胜的楚家军却超乎所有人意料地，猝然折兵千里黄沙地。

    八百里外一封星火金漆惊落了母亲手中静谧的刺绣，那幅刺绣边角上，一个“齐”字尚未绣完。

    朝野上下大震。

    长久浸泡在安乐里的老国君和被平明的表象腐蚀多年的朝臣们，猝然不及地从流金焕彩的美梦里惊醒，却已经挣扎晚矣。

    忠正的闻老将军生前喟叹，楚齐或乃周国最后一位活着的武将。

    果真，长世里被守护神保护得过于安详的金殿上骤然生变，一时再难有可用之才。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场内贼外敌的早有预谋，还是楚齐百密一疏的决策失误，但结果就是将帅共死，于大漠流沙之中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倾覆间，黎国军队攻破长林关，大举侵城，皇城金殿里尽是惊弓之鸟，纸上谈兵的文员武官绸缪着天时地利或者夹围突击，未及决策之时，黎国铁骑已在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

    惊慌失措的老国君在一堆立不住脚的计策里择了不甚靠谱的一卷，就飞速将赌注丢在了皇城禁军身上。

    禁军出城之际，城门中一人飞骑而出。

    银鬃白马蹄踏飞燕，十五岁的楚容秀眉画目，素衣孝服未着甲胄，背一杆乌月□□，一勒缰绳扬起凛凛战意，摘下腰间父亲遗留下的鎏霜将军剑沉斥一声：

    “听我号令！”

    就此扭转乾坤。

    那一年负剑飞马出城郭，楚容长木仓缟裙，倾了天下。

    也成就了周国最神圣的传说。

    这时殿上的唇枪舌剑已经三天不绝，在太平表象下装聋作哑了数年的朝堂，关于怎么能力挽狂澜保自己一条命，此刻可谓是人人都有想法。三十二岁的皇长子宋襄同其幕僚朋党正与徐则诚为首的一方文武针锋相对，徐则诚一党也算豁出了半生气力，此时此刻，说不定有了今日便无明日，也顾不上顾及宋襄的身份地位，与之争吵得面红耳赤，大有不死不休之架势。徒留瑟瑟发抖的老国君在王座上心迷魂乱，不知何如。

    忽然传来的捷报就是这个时候惊诧了这殿中的每一个人。

    于是就有了后来国君亲自加封，御赐楚容将军银甲，半枚虎符。

    然城外腥风血雨，城内君主惊悸，担惊受怕、年迈体虚加之悲喜过度、大起大落，战争的最后一日，上老国君竟一口血吐在长阶上，就此猝然崩逝。

    楚容的母亲原本身体也并不好，于战中那几日悲痛逝者，忧心弱女，牵挂思虑过度，故卧床难起，因怕给楚容增添烦乱，以一口气强吊着自己，却也只撑了不足半月，就撒手人寰。

    将乱军逐出长林之日，宋襄继位。

    即收楚门孤女楚容为义女，赐封号襄南，取襄助南安，平乱护国之意。封襄南公主为镇国大将军，镇守长林关。

    宋襄其人，精明强干有之，杀伐决断也有之；笑里藏刀有之，猜忌疑心也有之。在他眼皮底下生存并没有那么轻松，好在楚容虽然年小然而行端，人又聪明稳重，好歹还被宋襄正经相待，竟真好似有那么几分惜女之意。

    长林关上楚容依旧素衣加身未有点缀，虽常年不施粉黛，苍白里却自有一份干净气韵。

    只是因身体之缺陷长久难痊，楚容暗自频繁服药也已经是勉力支撑，终究于某日吐了血陷入昏厥。

    是时，内有朝堂重整，百废待兴，外有黎国大军在关外虎视眈眈，楚容生死，尚且无比重要。

    于是楚容身体出了问题的消息被迅速封锁，楚容被秘密送回宫中。

    那时候楚容足在宫里封了七日未有丝毫响动，再出来时就已经是如今模样，病气全无，愈发华彩惊丽。

    ……其实这种事情我能够看得出是邪门歪道，人力所强，然世人则尽信了宋襄的仙丹妙法，信了楚容有吉人天相，信了他们的君主由是编出来的一系列鬼话。

    新君宋襄只一妃一后，膝下二子一女，皇后所生育长子止十岁，淑妃生一女时年八岁，封了文婧公主，又于两月前得了嫡出幼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楚容。

    若依我看，宋襄的算盘其实打得好，楚容身居统帅之位，他要笼络住她，娶而为妃势必不可行，且不说民间议论如何，也断然没有后妃去挂帅护国的道理。那就收作女儿，一来赚黎元口中一个好名声，二来君恩深重如此，若楚容再有所辜负，便只是她的过失了。令楚容在眼下几年，待自己的儿子也长起来，说不准还能与死去的楚齐夫妇结个亲家，将楚容永远留住，两全其美。

    我晓得若是小姑姑在这必要说我心理阴暗。

    然我并不打算收回我的见解。

    不过比起宋襄，周国老国君的公主王子更多，只是我看早晚要被那宋襄收拾干净的，暂且不提。

    往后看时，就是两年以后。

    楚容十七岁上，命中出现的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