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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佛跳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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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寒跑地太快了。

    赵缨封地的婆娑界离这片林子不到数十里,任谁都知道,这一处的关隘早就无人看守,城墙也早已经红漆斑驳、凋落。

    就连没有通关文书的人闯进来,也费不了多大功夫,根本用不着担心,大摇大摆地便可进去。路小寒倒不是故意要往这地方跑的,他跑起来像阵雪在飘,带起一阵阵嗖嗖的冷风。惊得路上栖息在枯枝上的鸦群飞起来,往来盘旋,播种芝麻般密集地散布在天空中。几只蝗虫急速掠过,许是灾年剩下的。它们飞过时摩擦着翅膀,在行人耳畔发出醇美响亮的声音。

    他哪知道自己飘到哪里去了。

    绕是他背着我跑地这样快,走走停停了几天几夜,很费了些功夫也没摆脱追兵。

    直到我们跑进一片葳蕤的林子里。

    躲了几天。

    扮作匪寇的追兵和要带我们回去十几个带刀的侍卫在身后缠斗,有的见我们两个不见踪影,立刻脱身出来疾速朝我和路小寒追来。

    我们稍作休息,身后的追兵就紧咬上来。

    远远望去,竟还有个穿青色幞头袍衫的小太监跑掉了短靴,抱着鞋子惶惶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继续追还是该放弃算了。

    路小寒带着我跑地太快了,叫追赶的人远远坠在后头。我身上、头上珠钗步摇散落一地,那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太监,似是被金银粉红迷了眼,慌忙弯腰去捡机灵地塞到怀里去。

    “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有眼中闪烁残忍杀意的匪盗拎着大刀往人群中劈去,见了笑骂道。

    那小太监身形灵巧地钻过片刀光,躲到带刀侍卫身后,立刻跑得远远的。他似乎认得我,一看见路小寒背上的我就脸一紧,往怀里掏了掏,掏到了什么地方疼得浑身抽搐几下,躲在棵矮子树下密切地看了看前面胶着的战况,咬了咬牙朝我这边跑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交到我手上一样。要不是我隐约记得这小太监在布膳时服侍过我和赵效,对路小寒说了一句,路小寒肯定拔出剑、竹签串螳螂似的将人钉杀在树干上了。

    路小寒跑累了就停下来,缓了口气对我说:“你等等,我还是杀掉他们算了。”

    他本不爱杀人,又嫌弃人身上热。被追了好几天实在没办法,路小寒想了想还是决定以杀了事。倒是有更复杂的办法,只是他也懒得去想了。于是路小寒停下来,抽出一只手拆身上的挂饰。那些东西叮叮当当地作响,怪吵的。等身后那个小太监追上来,抱着我腿弯的手臂松开,把我和这些东西一齐丢给小太监道:“你把她背着,背得好好的往右跑。”

    他斟酌了一下。想起什么来,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威胁道:“把小滟照顾得好好的,不然我就把你丢到隐林外的水蛭滩上去。”

    路小寒听我叫他小寒,不叫怯雪的字。便跟我小滟、小寒互相叫起来。

    途中路小寒跟我说过,他的亲生父亲母亲现在就住在那片云雾缭绕的隐林间。

    他不知道这些人追着我和他就是为了一个玉玺,却竹筒倒豆子似的跟我说了个干净。

    玉玺就在一片小林子的竹屋里。那地方很不好找,外层隔着一处天然瀑布和一道险峻断崖。侥幸进去了也会被草蛇林中成百上千的傀儡蛇咬得七零八落,不成人形,在这地方死倒算幸运算好的了。他那苗蛊族的父亲最喜欢养各种恶心又毒辣的虫子,练出来数百只肥硕的吸血水蛭,放在林内几处浅滩里。

    这些山海参一咬住人,就欢喜地抽缩着身体,吸得血水充斥、鼓鼓胀胀。

    徒手都很难撕烂。

    路小寒小时候差点被吸成人干。对那种噼里啪啦淹没自己的东西极有恶感。

    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令人恶寒的惩罚。这样威胁一通后,小太监忙不迭背上我,按照路小寒说的做。路小寒捏着剑往回走,一路往回杀,血珠四溅。我最后转头看路小寒时他正拧衣服,扯着袖子往湿漉漉的睫毛上擦。

    路小寒不是个能做俗事的人。

    这剑客、这公主的手十分娇贵,连练剑都没留下茧子。刀尖明珠般白皙地熠熠发光。

    几日前,还没走到婆娑地界,两个人就已经累得饥肠辘辘了。趁着追兵落远了,路小寒毫不费力地捉到只野鸡作为晚餐。

    他把掉毛的野鸡洗干净,匆匆塞进燃起的烈火堆里。全然将这野鸡当做了一只不畏涅槃的凤凰。这个被当做公主养的剑客十指只沾雪、梅、剑,一向是被人关起来服侍的。连在肉食身上插一根树枝,包一块儿叶子都不会。野鸡在火堆里跟柴火没分别,等冒出表层的油脂和焦炭都被焚烧殆尽后,就什么都没剩下。

    路小寒很费解。

    路小寒看了看我,脸不红不白。然后十分不低头看了看篝火,眼神像在琢磨一个给他十年时间都难解的剑招。

    路小寒很快对我镇定地说:“这不能怪我,我一直以为鸡、鸟什么的都是长成一片片,可以盛在盘子上的。”出逃后的十几天里,路小寒很少吃东西,我也很少吃。我说我是只艳鬼,不至于饿死。路小寒哦了一声。他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自我介绍方式,于是告诉我说,他自己小时候吃过很多奇怪的蛊毒,死去活来好几回,小半个胃被腐蚀掉,因此食量很小。

    他还是个猫舌头,吃不得太烫的东西。

    路小寒可不觉得自己难伺候,他说:“我比猫还怪,有次误食了带毒针野蜜蜂也活下来了。”

    这种事上他的确跟个公主似的娇贵。他要做我的同伴,除了杀人、有几招凌厉的梅花剑,其余事派不上半点用场。

    小太监可比公主好养活得多。

    做事情也麻利多了。

    小太监背着我走的很慢。

    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我从小太监背上下来牵住他的手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这小太监正捂住被追兵破开的肚肠,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我一抓住他的手,小太监差点跳起来,又膝盖一软下意识要给我磕头。反应过来后,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美人,我们不、不等公主回来了吗?”

    他显然发现,“文慈公主”一身金黑的劲瘦长衣,身形看起来十分不像个女人。

    可那神态很纯。

    纯地又有些像个女人。聪明的小太监不去细想,只说这携着美人跑的是“公主”。

    我自然不想等路小寒。

    我丢下了在后面杀敌的路小寒,这小太监红着脸地唤了我几声美人,我笑吟吟地看他,松不开手。小太监只好牵紧我拼命往前跑,很快把我带到一处隐蔽的溪边,从林子里打了个口哨,牵来一匹雄姿矫健、通体皎洁的马。这白马本在低头饮水,被哨声一惊,就着紧凑的马蹄声飞驰到我身边,饱含悲戚地轻轻嘶鸣一声,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肩。啊,是阿训。我认出了这匹白马。

    小太监在一旁嗫喏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赵效死了,想说一众臣子都背叛了他。

    甚至梁和光也做了叛臣。

    转投阆肆王的一些世家,也暗自搜罗到了被赐死的庞紫珠留下的王城兵力布防图。

    我和路小寒的消息当日回报到赵效那里,不外乎“失踪”或者“尸骨无存”两个词来形容。

    我想象得出赵效在紫金殿上,面无血色地戴着伪帝的穿玉冕旒,听闻消息一时急痛攻心,当着一班文臣武将嗬出喉间浓艳鲜血的模样。往常赵效不得已在人前捂着嘴咳血,狼狈得像在捧着一串串往外流的珊瑚珠子。我是很喜欢他那副样子的。

    旁人看来十分可怖。我却觉得有些人病入膏肓时的模样是最美的。

    有几次的故事里,我也是无药可医。活生生病死的。那种感觉十分奇妙。那些故事里的人也比其他人痴狂地更有意思。

    赵效的臣子可不会像我这样想。

    有些自有打算的早早就弃暗投明,不在乎穰王还能活几年;有些则忧心忡忡,对此十分关心。梁和光就常攥着上书的奏折,对效忠的穰王赤诚袒露自己的担忧道:“王上要保重身体,才能护住美人,与美人长相厮守啊。”

    这个好臣子原本是希望他的君能和“滟美人”过上好日子,白首不相离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赵效会如此“狠心”,竟然将我送给其他人。这一回忠心于他的梁和光不但没有替赵效忧心,反而趁赵效病恹恹的几天,联合外人捅了他致命一刀。小太监将马牵来时很是小心。他受了穰王的叮嘱,把这匹马送到美人手上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忠诚的小太监只知道我是穰王宠爱的美人。

    小太监模样清秀,眼中还有点泪水涟涟。看着我蹲下去,冒着露水采撷青草喂给这牲畜。

    他似乎以为我正想念赵效。大着胆子劝我不要伤心。我对白马温声细语地说话,心中确实想念赵效,只不过不是种美丽的想法。

    我想的是离开王城时,我是怎样和赵效商量他该如何死地有意思些的。

    五月底,阆肆王攻京都。

    城破,穰王死。

    野史中这描述的两句话未免太短了。我十分希望赵效在退场前能增添些后世戏文可说的话,于是临行前在水榭边赏舞时,我头一次没有提起冰罗来,而在赵效讶异的目光下握住他的越发清瘦嶙峋的手,亲了亲他指节上的一颗痣。对着这个病鬼认真地、好好地解释道:“我不怪你做不好皇帝,当不成明君。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才不爱你,只是我觉得,要是爱上你,事情就会变俗了。”

    “像唱戏似的,哭得死去活来的戏码很乏味。就算我再美也会充满俗气。”

    “这就是我眼中的‘俗气’。”

    “人们会对这种充满俗气的故事和人物失去兴趣。我也会觉得烦闷。”

    我告诉赵效这缺点,轻巧地把自己是只艳鬼的事情抛出去,然后说:“只要我爱你,这故事就到头了。到那时候,我就死啦。”

    这件事我绝没有撒谎。

    赵效定定地看着我,从水榭回去后也很久没有开口说话。晚膳时他多夹了几个蟹粉酥,摆到我碗里,见我吃下去,自顾自地问了一句:“好吃吗?艳鬼吃起来是不是没有那么甜?”他第一次见我时给我剥了几个螃蟹,剥得满手腥香,临别前的晚上赵效烧了几袋糖渍栗子给我,趁热剥了放到我手里。他说他不想喂给我吃,存心要热栗子烫一烫我的手心。

    算是对我的小小惩罚。

    赵效一边剥栗子,一边絮絮自语。

    他说了小时候和其他异母所出的兄弟的事。讲起进学、骑射时自己总不如别的皇子。

    还不自觉说了几句其他人的坏话。

    他说赵骜小时候便无法无法,被捧地容不下任何更惊才绝艳的人物。

    有次猎场上看见只盘旋在天空的鹰隼,翅羽美丽,雄姿英健,十分小心眼地搭弓成满月,怒气冲霄地将之射杀才作罢;

    ——是个十足嗜杀的莽夫。

    又说赵鹤虽然从小性子温和,喜欢万牲园子里那些受伤的、眼眸湿漉漉的无害动物,心里怜惜地不得了。一下课就过去看,甚至有时候还抱到自己宫殿的床上搂着睡。最引人发笑是有次养了只发疯的断脚麻雀,啄得他满手一颗颗针眼似的小血洞。他将其用细绳绑起来还每天对着这牲畜说话。赵效很是记得那种恶心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语气,大概说的是这些话:“小雀,乖乖的,决不可任性。待在我身边才不会被喂给万牲园的毒蛇——”

    赵效有些担心我,又有些放宽心。

    他觉得我也许会死。

    赵效说:“这个皇弟从小就不听人的劝,事情总是做的很怪。我怕他会杀你。”

    但他叹了口气,皱着眉又补充道:“但倘若他见到你,以他那副仁慈温柔的性子,不知道又会对你萌生多少怜爱和保护欲。”

    这些杀意和保护欲交织缠斗,不知道究竟那股情绪占上风。

    这个为我担忧的将死之人,最后一次在床榻间撑着浓浓困意给我分析利弊。

    你既然有玩心,须注意分寸。他像个送妻子出远门的丈夫般对我嘱咐道。

    我躺在床榻上欣赏他现在经历过痛苦的平静神态,以及诡异的温柔。赵效似乎已经认清楚了我的真面目。不知何时竟已经释然似的。连痛苦也变得很平淡,比每天灌的气味浓重酸苦药还要平淡。闻起来却有种韵味悠久的暗香。这股子香气本可以再熬地更浓、更铺天盖地一些。

    痛苦过头就会麻木,那时候人就跟焦木一样燃不起半点情绪了。那就不是人了。

    我要的是人痛苦地活下去。

    知道自己正在痛苦地活着。

    青丝顺着玉枕落下去。我捡起一缕。硬生生从中间扯断。

    赵效死我不能陪他,将来也不会想他,因此我留下这个可以让他自欺欺人的凭证,城破之时,痛快自刎之际手里也有东西可握。

    也许赵效也觉得这不失为一场体面的落幕。

    便接过了那缕绞绳似的断发,神色异常平静地说了声好。之后他托这小太监将这匹叫阿训的马送到我身边,小太监神色惴惴不安地攥着缰绳,捂着他汨汨流血的肚子,低头说:“前几日路上有只翅膀上纹金的信鸽飞到车队中来,我看那是京中养的品种,想着是穰王殿下传来的就带人去捉擒住,美人您、您和公主走散时,我正好捉住那绑着物件的小鸽——”

    说着,小太监递过来一个小绣囊。

    我解开一看,里面是块儿小小的猪惊骨。这是寻常百姓取出一块猪耳内的精骨,做成吊坠佩戴在身上辟邪保平安的。

    这猪惊骨正面像张鬼脸,反面是个龙头。

    裹住这精骨的帕子展开有一处粘连着墨色,细一看,正是“望妻平安”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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