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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卧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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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静悄悄地,像小蝴蝶。

    “我们有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了。”

    沙子的通铺在风子的对面。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趴了起来。

    “是啊。庄寒队长太偏心了,只留下了帕子一个人。”

    帕西也翻了个身,趴了起来,把她的枕头压在身下,双手揣在枕头下面,声音埋在枕头里,小声地传出来。

    “我很努力地说服队长带你们两个一起行动啦……但是队长说你们两个都不是战斗型的污染者,在巷战时很危险。”

    风子将手伸出去,越过是凡,掐住帕西的后脖颈。

    “什么!你说我们两个弱!?”

    帕西哼哼唧唧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队长的原话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和沙子的能力确实很强,但是只限于主动出击的时候,可巷战是随时可能陷入被动的局面,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的时候,你们没有第一时间应对的能力……”

    沙子在对面叹了一口气,风子悻悻地把手抽回来。

    “我们两个确实能力不足,我对声音判断混乱,风的色觉失常。

    万一真的有什么东西杀过来,恐怕我一定得等到它的声音近在耳边,风得等到它近在眼前,可那时候早就已经晚了。”

    帕西抬起头来,伸手越过是凡,捏了一把风子的手,小声嘀咕道。

    “不过不用担心,我偷偷听到军师和大小姐的谈话,接下来的行动很快就会让……”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身子一弓,将声音埋进被子里,后半截话化作断断续续的呓语。

    她的手还伸在风子的面前,像是触电了一样,五指紧紧地抓在床单上。

    风子一把抓住伸在面前的手,双手握住,用拇指在她的手背和手腕处轻揉。

    她扭头看了一眼是凡,脸上是无奈的表情。

    她做了几个口型,没让帕西听到。

    ——她骨癌犯病了。

    帕西把枕头紧紧抱在怀里,抬起小半张脸,抛出句话,又把脸埋了回去。

    “我突然感觉好困啊……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沙子伸出手握拳,挡在嘴前轻咳了一声。

    “好吧,那我们继续了。”

    “那我们来听一下是姐的故事吧,”沙子望过来说,“帕西也许就没那么困了。”

    “啊,我?”是凡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啊。”风子出声,是凡看过去,发现她竟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来一包薯片,卧在被窝里吃了起来,一副积极吃瓜群众的模样。

    “我和沙是流浪的污染者,在街边被大小姐捡到加入军团的。帕西则是父母就在军团……然后主动找到的军团,算是一个军二代,”风子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三人,“是姐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是凡苦笑一声。

    这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我要是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就好了。”她叹了一口气。

    “难道是污染晚期的失忆?”风子咬了半口薯片。

    “你也有么?”

    “有啊,我经常忘记早上吃了什么。”

    “……”

    “还经常忘记借了沙子的钱。”

    “给我还钱啊!你这家伙。”沙子在对面恨恨地说。

    “啊?什么钱?”风子无辜地说道。

    “就是……就是,”沙子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他也是晚期污染者,“坏了,我也忘了。”

    风子坏笑着伸出手去,把薯片塞到沙子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我的失忆不是那种。”是凡揉了揉额头。

    是凡努力寻找词汇,组织语言。

    “它更像是……一个概念被完全抹去了一样。我的生活中仿佛从来没出现过污染,一切和污染有关的事都像一个很久远的梦,怎么也看不清。”

    “我记得和污染无关的事情,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记不起任何事情……也许我的整个生命,在很早的时候就和污染有关,以至于当我忘记污染的时候,我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也忘记了。”

    风子和沙子听着是凡的讲述,没有插话,他们也许知晓苦难的含义,也许并不,但总之,他们在这一刻给予了一个受难者应有的缄默和尊重。

    “但是偶尔我会想起一点事情来。”

    “是什么?是什么?”

    “肯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风子和沙子同时拿了一片薯片放在嘴里,两双焕然一新的目光射了过来。

    一只虚弱的手也伸进风子的被窝,从袋子里拿了一只薯片出来,是凡看着那只手拖着薯片缓缓从面前经过,然后缩进了一个有着胡萝卜印花的被窝里。

    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窝在被子里紧紧抱着枕头,捏着薯片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但是也将闪闪的目光投过来。

    是凡叹了一口气。

    “那我就简单讲讲吧。”

    三人小口咬着薯片,目光熠熠。

    “其实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只是想起来,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像也像现在一样,睡在一个人很多,很安静的地方。”

    “我记得我周围是一圈护栏,是浅色的桦木,有好闻的木头味,我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天花板很高,很高,很高,是一个圆顶状的蛋壳,看起来很结实,上面有浮雕。最中央是一棵有七条树根的大树,大树的叶子是绿色的玛瑙。

    太阳透过树叶照下来,整间教堂里都树影斑驳。

    有很多孩子睡在我身边的小床上。

    但是我不和他们说话。

    也没有人和我说话。

    他们不睡觉的时候聚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也聚在一起。

    我不论睡觉还是不睡觉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个人。

    那天中午我也没有睡着,看着天花板上的大树。突然很好奇,它总是绿色的,茁壮的,但是树上从来没有花朵,没有果实。

    这不对劲,茁壮的大树都应该结果的。

    但我转念一想,也许它已经悄悄结果了。

    就藏在树叶后面。

    藏在那块绿色的玛瑙玻璃后面。

    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大树结出了果实,而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但是很快我就担心起来,因为我不知道那颗果子到底怎样了。

    也许它熟透了快在树枝上烂了,也许它被虫蛀了急需帮助。

    那天中午,我特别特别想飞到房顶上去,看一看那块绿色的玛瑙后面到底有什么,树的果实到底怎么样了。

    我知道修女已经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了,她在我们中间转过三圈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她就会在她的床上睡她的午觉。

    其他的孩子也都睡着了。

    于是我决定去树的后面看一看。

    我从自己的床上站起来。

    站在小床上,我抬头望,和树的距离近了一点,但是不多。

    我又踮起脚,伸出手。

    又近了一点,但还是不够。

    我试着轻轻地跳,每一次都更近一点,但是每一次都不够。

    我跳着跳着,没发现已经越来越靠近小床边缘了,一不小心,跳到了床的边缘,被护栏绊倒,往床下边摔了下去。

    我摔到一半,停在了半空中。

    有一双手扶住了我,把我推了回来。

    我往床下面看,救我的是一个小男孩。

    他问我,你在干嘛。

    我说,我想够到树上。

    他说哪个树?

    我把手指向上指着说,那个。

    他看了看天花板,说,那你够到了吗。

    我说没有。

    然后他脱了鞋,爬上我的小床。

    他在我身后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

    他问,现在能够到了吗。

    我往上看,努力伸出手。”

    是凡说完之后,就趴在了被窝里,把自己埋起来。

    “那后来呢?那后来呢?”风子使劲摇她的肩膀。

    “后来?后来我发现他抱着我还是不够高,就骑在了他脖子上,但是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了……然后他戴了三个月的颈托,我被关了三个月禁闭。”

    “哈哈哈哈哈!”风子很想表示同情,但是没忍住。

    “所以最后到底够到了没有?”帕西从另一边拉了拉是凡的被角,颤巍巍地问道。

    是凡叹了一口气。

    “当然没有啊。我们两个又不会飞,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够到那么高的天花板。”

    “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风子问。

    “这我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长得还挺可爱的,是个小金卷毛。”

    “哦——”风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其余两人也意味不明地附和着,哦——

    是凡一脸“拜托你们不会吧”的表情,她转头把矛头朝向沙子。

    “你不是听觉不好么,怎么我们这么小声的谈话你都听得清。你是不是故意装的,和风子一起留在后方。”

    风子“嗯?”了一声,看向沙子。

    沙子轻咳了一声,“虽然但是,这个你得问帕西。”

    是凡和风子一起转头看向帕西。

    帕西嘿嘿干笑了两声。

    “我不是说过我有好多宝贝吗,沙子老是听不清我说话,每次都要很大声的喊,我觉得很麻烦,就找了一副内置声卡的助听器给他,可以分离不同波段的声音,强调人声,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起码他能听清我说话了……”

    沙子适时地歪过头,展示了挂在他耳上的一副黑色c型装置。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他纹身的一部分。

    “能听清,只能听清一点点。”

    风子第一个不服。

    “那怎么没有治色弱的眼镜给我!”

    “色弱没得治!而且你这个比色弱更严重好吧!”

    风子一下子趴倒在被窝里,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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