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怎么穿着衣服啊
前文： 营地床头开小会，月亮不睡我不睡
是凡悄悄带上门。
屋里是一片幽暗的静谧，透过门缝，看到一个掀开一半的被窝，正是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
风子睡姿不羁，把一条腿搭在了隔壁帕西的被子上。
帕西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身上压了风子一条腿也一动不动。
风子睡着睡着又动起来，紧跟在一条腿之后又是一条胳膊，风子的半个身体盖在了帕西身上。
两人分别像是一只海星，一只贝类。
沙子的睡姿最端正，侧卧着一动不动，右手垫在头下面，身体自然弯曲。
三人睡得正香。
哪里不困。这么久、这么高强度的作战，想必早就累坏了。
是凡轻轻合上门，握着门锁缓缓转动，尽可能将声音放到最轻。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是凡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好在很快冷静了下来，没发出太大的声音，转过身来一看，眼前微微含笑的男人，正是晏。
是凡一挑眉毛。
“你有跟踪的癖好吗？为什么走路没有声音的。”
“我这不是怕吵醒了战士们吗。”晏笑笑。
“你好像有话没有说完。”他说。
“我就是为了这个，正要找你呢。”
“很感谢军团愿意收留我，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是凡深吸一口气，然后肩膀一松，将气吐出。
“我不需要大小姐帮忙了，总有一种乞讨的感觉，这样就算活下来，我也肯定活得不开心。”
“仅仅是因为不开心？”
“也不全是，”是凡看向晏腰间的荷包，“我肯定会后悔。”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我肯定会后悔——我为什么活着。”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门，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帕西其实有时候说话蛮有道理的。活着挺好的，活着本身就挺好的了，无谓长短。”
她又回头，扬起头看向晏。
“所以，我要离开。”
“你想起来了？”
“只想起来一些。如果能顺着记忆走，一路上应该会想起来更多。”
“回想起来得越多，你就越危险。”
晏忽然走上前，从身侧掏出一支针管，里面盛着浅绿色的液体，和当初弥生给是凡注射的血清一模一样。
“记忆是污染的载体。”他拿起是凡的一只手，将针头刺进是凡手臂上的的皮肤。
药液被缓缓推入，与此同时，是凡感觉到鼻子痒痒的，伸手一抹，掌心鲜红一片。
她看着晏，表情宛如在地铁看手机的老人。
“这么准？”
“唯手熟尔。”
药液推入地及时，是凡的鼻血没有流太多，晏递过来一只手帕，是凡拿过来两下就擦干净了。
“你的旅程将会十分危险，我和大小姐商讨过了，你很有可能是我们一直以来在等待的那个人。”
“你们在等待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晏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递过来。
“如果你信得过我们的话，就去地图上的这个地方。这将会是你旅途的第一站，无论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这里都有对你有利的东西。”
“什么东西？”
“能应对污染的东西。”
…………
……
从顶层下来，二层正处于不早不晚的傍晚时间。
最上层的人造光源层层照下来，顶层永远和煦，二层明暗平分，三层则是永夜长存。
三层的地盘最小，电梯处于最边界。
同样坐标的电梯，在二层却竖立在繁华区，几乎是市中心。
是凡捏着一张纸，从电梯中走出，军团的士兵荷枪驻守在四周，二层的广场要比一层小一些，掩体也只有十几个。
这里是东面电梯，是军团控制的范围。
是凡眺望着四周，这里的天空比三层甚至顶层都高出数倍，高耸的建筑在这片地底空间鳞次栉比，像是一座大型的钟乳石林，通往天顶。
五彩的霓虹灯在傍晚时分亮起来，闪烁在大街小巷、高窗矮檐上，整个世界里没有一处阴影。
却也没有一处是安身之所。
出了这个广场，就再也没人能保护自己的安全了。
但她的目标就在广场之外。
是凡披着临走时晏送给她的一袭漆黑斗篷，将脸隐藏在兜帽帽檐下，跨越了广场的边界。
挑着人多的地方，不引人注目地混入人群，借着人流隐蔽起来。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商店后门闪进去，然后在柜台和货架中曲折穿行着，最后从三条街之外的一间服装店的正门走了出来。
眼前出现了宽敞繁华的主路。
但是凡从帽檐下瞥出去，却感到有些麻烦。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白夜的势力。
前方的路口驻守着持枪士兵和放射性监测关卡，刚好拦在大街正中央，经过路口的人没有一个不处在监视下。
是凡低声啧了一声，在士兵注意到自己之前闪身拐入一条小巷。
“呼……”
是凡快步在窄巷中穿行着，离开几条街的距离，顺手摘下了兜帽，泄出雪白的短发。
除去帽子之后，才感觉呼吸没那么闷热了。
虽然不必要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不暴露面孔才是自己这个无证流民在二层生存的要道，但在这样一条布满油烟的僻巷里，想必也不会那么不凑巧被人撞见……
一扇门忽然破开，就在是凡身边，不到咫尺。
“好啊，区区老鼠，也敢跑到老子的地盘！”
是凡回过身，见一男人从门中滚出来。一只胖脚紧接着从门中迈出，随后挤出一个肥胖的系着围裙的肚子。
“臭小子，敢吃霸王餐！”厨子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对着地上的男人，满脸横肉随着语气一跳一跳的。
男人身形消瘦，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在厨子的刀下瑟瑟发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见别人吃剩的，没人要，我才……”
“还敢狡辩！”
厨子登时就是一脚踢在男人身上。
“吃了我们饭店的饭，就得给钱！没钱，就滚！”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对不起……对不起……”
厨子似乎是要发泄损失了几两剩饭的怒气，在男人身上一连踹了好几脚，男人本就瘦弱的身体，更加岌岌可危。
不巧，胖子一脚揣在胃上，男人脸色一白，哇得一口，吐出大滩胃液，夹杂着几口米饭。
“吐出来！都给我吐出来！”
厨子向着下等人发泄不满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放开他！”
厨子吓得浑身一颤，回过头去，却发现只不过是一个娇小的女孩，神情又不屑起来。
“你是哪根葱？我劝你不要多管闲……！”
胖子的话被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眼前横着一个包裹，包裹敞开一半，露出半把入鞘的长刀。
女孩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地望过来。
“这个人轮不到你来管。”
厨子脸色立即大变，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
“难道你是白，白，白……白夜的人！”
女孩将刀猛地一收，背在身后。
“还不快滚。”
“是是是！”
厨子连滚带爬地将自己挤入门里，一只鞋落在了门外也顾不上捡，后厨的铁门砰的一声关闭，传出反锁的声音。
是凡挠了挠头发，她本来想说“为什么不报警解决，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但那胖子似乎误解了什么。
但反正事情顺利就好。
是凡拉地上的男人起来。
男人唯唯诺诺，佝偻着身子，嘴里喃喃地道：“谢谢。”却不敢抬头看是凡一眼。
但男人比是凡高不少，就算低下头，是凡也只需要一歪头就能看到了。
其实是相当俊朗的一个人，即便脸颊消瘦不成形，依然能看出眉宇轩昂，薄唇似叶。
他身上的衣物也几乎不沾染尘埃，在巷子里滚了一圈，又被踹了好几脚，但起身来看，却依然平整干净，低调中透出精致的高贵，是特殊的纳米面料，远远超出地下城这个小城市的工艺。
但此时，男人只是畏畏缩缩着，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全然无半点骨气。
是凡拉着他离开了那个厨房的后门，来到了另一条胡同。
“你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有去处吗？”
男人低着头，只是不断地摇头，含糊不清地重复道：“记不……记不得了……”
他，失忆了。
是凡的表情古怪起来。
弥生说过，污染病的晚期有时会使人丧失一段时间的记忆。
她以为自己的失忆，就是污染晚期的症状。
但是后来她发现不是的。
因为同样是污染晚期的风子，根本就没有这么严重的失忆。
但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好巧不巧，也失去了记忆……
到底是为什么……
她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脸。
“你还能想起什么吗？你唱首歌试试？你记不记得来到这颗星球之前的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只是不住的摇头，声如细蚊的重复着不知道……
“路……”但是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唇中忽然吐出了一个模糊的单词。
“路……西……”
“……路西法。”
他掀开自己的袖口。
是凡看到隐藏在袖子下的那个东西的时候，心脏忽然狂跳不止。
男人的手腕，露出艳丽的刺青的一角。
他的手腕上刻着一圈造型狰狞的拉丁文字：saligia：lucifer
那个相同的字母前缀，宛如直视太阳一般触目惊心。
刺青从袖口延伸出来，在衣袖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更多。
是凡忽然抓过他的手，将他的袖子向上翻，男人似是害怕，但却挣脱不开。
他当然抵抗不过一个刚刚下定决心生死无谓长短的女人。
袖子翻到小臂，露出刺青的大半，但只能翻到这里，就翻不上去了，而显露出的刺青的内容还远远不够。
是凡抿起嘴唇，将男人的扣子解开，在男人一声惊呼中，将那件礼服上衣整件掀起！
男人用双臂抱着自己，一下转过身去，蜷缩起来。
是凡皱起眉头，用包裹戳进他的腋下，将男人的两只手臂往上挑。
反正这个男人也失忆了，是个小乞丐，总不至于上警局报案把自己抓了。
男人不得已，只得张开双手，将整个背部展现出来，任凭是凡摆布。
男人即便消瘦，背部也称得上宽阔，没有一丝赘肉，精练的线条仿佛刀刻成。
刺青像一副泼墨，绘满整个脊背。
是凡不由得屏住呼吸。
巷子中只剩下男人的呼吸和背部肌肉的耸动。
那副画在是凡的眼前缓缓起伏。
一副恢弘而黑暗的末日图景，遥远的晨星深陷在黑暗中，破裂的大地渗出熔岩。
一个渺小的人从遍地的骨骸中冲天而起，伸手向着云端，手中擎剑，六翼燃着漆黑的火，撕裂乌云盖世，剑向苍穹，像是要将天野烧尽！
左臂写着那圈拉丁文字。
右臂则写着另一段文字。
【试着收复天上可能收复的东西】
【地狱里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