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偏爱.09
01
你梦见一只蝶。
通体莹白如玉，轻如林间风。
它停在你的指尖，翅膀轻轻扇动、折射出幻日的光彩。
“说不准它会梦见你呢？”女人说。
蝴蝶自你眼前飞去，过长红发遮挡视野，女人于是伸出手、拨开你的长发。
你这时才发现，拨弄你头发的那只手布满烧伤的疤痕，垂在身体一侧的袖管空空荡荡，纱布遮挡住一边眼睛、仿佛还有隐隐血迹。她不仅少了一只手，也少了一只眼睛。
“你是御前决斗中打成这样的吗？”你问她。
你不乏缓解气氛的心思。女人浑身包裹着悲悯与哀切，声音宽容又柔和，像是经历过某场从天而降的灾难。
她说了什么呢？
啊、她说，她叫“木子”，终有一天，你们会再见面，到那时，你就会知道她是不是参加过御前决斗。
……她还真顺着说下去了呀？
你抬起头，只看下她光滑的下颔，俯首一笑、仿若生宣上洇开一道鲜绿墨痕，望之春光乍破，满目苍翠。
梦境的色彩褪去。你从课桌上抬起头、脸上一道衣裳褶皱压出的印子，风掀起一排排蓝色窗帘，白日充盈的光芒落入眼底，没能驱散你的茫然。你还沉浸在方才幽幽沉沉的梦境中，心脏的跳动格外清晰，试图竭力回忆，揭开梦的面纱。
“玲，昨晚没休息好吗？”兰走到你面前，伸出手贴了贴你的额头，“呼，虽然没什么精神、脸也红红的，但还好没有发烧。”
实际上，你头晕脑胀、才吃了检讨，距离发烧大约也只有一步之遥。
“昨晚没休息好的人也得算上工藤那小子，今天上午几乎没起来过。”园子双手环胸、靠在你的课桌上。
……感觉工藤想了一晚上。
“可能就是昨晚没休息好吧。”你说。
抬手揉乱头发，你的脸在手掌上用力蹭了好几下。朦胧之间，你仿佛窥见窗外的光彩跃动、呼吸一滞。
窗前停着一只蝶。
02
你和工藤、兰、园子呆在一起的日常已经没什么值得纪念的特别意义。你们难得碰上一个无事发生的假期，相约一同出行。
你半截身子钻进衣柜，尺码从小到大的白道服和红白羽织丢得一床都是，最后挑挑拣拣，翻出最常穿的一件带红梅图案的白色卫衣和一条灰色阔腿裤套上，再把日轮刀伪装成长柄伞背在身后，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间门。
你家不大不小，不少家具半新不旧。不可能是工藤家那样的什么别墅豪宅，只是一个敞亮的四方院子罢了。进门便能将脚步一拐、踏入练剑的道场，道场占据了这个院子最多的地盘，父亲却花了最多的心思装点曲折长廊过后的小庭院，一棵青色柳树，圆润小石铺底的积潭与小道，就连唯一的暗色败笔、食骨之井，父亲也在周围种满了花，藤蔓缠住枯井边缘，添了几分生机。
——要说食骨之井，父亲是又嫌弃又不能扔的态度。他说这个鬼东西本来就有，千宫家的老祖宗搬过来时、原来的主人偏偏千叮咛万嘱咐要保住这口井，理由居然是什么了结因果。他是一点不信，但前几天遇上了【二十四号欧皇桑】，你又想起此前在【恶作剧】上看到的“鬼灭之刃副本”这种说法，终于隐隐约约有点信了。
不过你也不会主动跳进去。
你关上自家大门，迈步走出小巷。
不同于以往你们动不动就在某个咖啡厅坐一整天、在游乐园一通闲逛、或者在商场四处找椅子坐，你们这次打算去一个神社。
据铃木园子大小姐说，这座神社的结缘神能听到人们心中的愿望。简而言之，就是网传这里求姻缘很灵，她打算去碰碰运气，并真诚地建议你也一起去、随后被工藤和兰同时瞪了一眼。
……你看起来是会有姻缘的人吗？你提出这个问题，园子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双手并用、推着你走过往日里的“地狱大道”。周围的人都背着书包与你们走着同一个方向，干净的地板还闪耀着水光，你被推着向前走，身体放松着没有反抗，目光注视着地面上某一颗水珠、仿佛被其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他们还在认真探讨周末去这座神社的可能性，工藤说去那里八成也没什么邂逅的可能性啦，园子则说还没去不能下定论，兰还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默默拿出手机查了查神社的信息。
而他们的讨论因你戛然而止。
“好哦，我们去看看好了，少数服从多数啦。”
于是这一行程便板上钉钉地安排在了你们的周末中。
网传灵验的地方果然是人山人海。
“话说下次一起去逛街吧，玲这家伙肯定每次都穿那身白衣服。”
被吐槽了。
你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白卫衣、左肩膀和手腕处一片片绽放的红六角梅是唯一的花纹。
“衣服能穿不就好了，”你慢吞吞走到他们身边，“等很久了吗？”
兰挽住你的手，回答：“也没有等很久啦，逛完神社要去看电影吗？”
你：“动作片？”
园子：“当然是爱情片啦。”
工藤：“喂喂，看悬疑片比较好吧。”
兰一锤定音：“当然是看最近上映的那部《结缘神的祝福曲》了！”
说起这个，最来劲的大概就是园子。
“哦哦、《结缘神的祝福曲》！我知道这个，少年武士与樱木巫女的旷世奇恋，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年一心寻找剑道的至高领域却不得突破，心情郁闷之际来到一间神社，在这里邂逅了樱花树下轻声歌唱的巫女，与她展开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你略一思索：“还挺应景的，那就这样决定了。”
工藤却不这么觉得：“我怎么听说这部电影的结局是be？”
兰和园子变得有些迟疑，对视一眼，有些警觉。
你有点好笑，眉眼间的倦怠几乎要溢出来：“走啦走啦，先去求签。”
虽然已入冬日，这里的人也穿得相当潇洒。或许是为了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保持帅气，又或许是为了在喜欢的男孩面前保持美丽，妆容、漂亮衣物、象征同心的饰物在这间神社显得格外普遍。
你们从签筒中摇出属于自己的签，又互相推推搡搡地走上前去解签。
其实解签只是求个安心吧？你无厘头地想——虽然你不那么在乎所谓的结果，但听见巫女说自己的解签结果竟然是大凶时、还是狠狠愣在了原地。
或许是因为朋友相信这个东西，或许是因为传统里都喜欢求个平安，也十分倒霉地抽中了凶的另外三人推着你一同去求御守、并选择将木签留在神社中。在你眼里，御守只是个很可爱的装饰物，而园子正在为究竟是要恋爱御守好、还是要平安御守好反复纠结。
鼻尖混满各种各样气味的你揉揉肩膀，安慰道：“就不要做选择、干脆都要，我和兰在这里，你们能遇上什么危险啦？而且这里有股很奇怪的气味，我的鼻子要受不了了，快走快走。”
园子于是揣上两个御守。
而工藤十分警觉地凑到你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气味大概是哪个方向。你偏过头瞥了眼这个满脸写着“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了拜托了”的少年、结实地一噎，随后为他指明了方向。工藤转过身便钻入人群，朝着你们刚才走来的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挥了挥手。
……这家伙只是想找个理由溜掉吧？你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想还好兰和园子还没发现这小子偷溜，否则又要假惺惺地说“千宫什么都不知道哦”，显得场面十分可笑。
天底下到处都是漏风的电风扇。
你坐在神樱树下，左边站着兰，右边站着园子，左耳朵是“真是的怎么又跑掉了”，右耳朵是“那小子等着挨打吧还有你这个从犯”。
面前的路过的人三言两语讨论着这棵“除灭邪秽，镇灵守安”的神樱树——其实这棵长寿的神樱树长得并不好，最上方放着一个敞开的百叶箱、被枝叶遮挡着，但似乎所有人都认为神樱树长势不好是因为吸收了附近的邪秽之物，镇压恶灵、保佑周围人们的平安。
各种各样截然不同的内容在你脑海里乱窜，简直令人头大。
她们已经在给工藤发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石沉大海。
而你始终坐在中间一脸看破红尘，保持沉默。
直到乙骨打破你的沉默。
“千宫，你也在啊。”少年停在你面前，“嗯……你们是一起来神社玩的吗？”
你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是来求签求姻缘的，不过我的五感确实没办法让我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但也不讨厌就是了。”你捏捏鼻梁，“哦对了、介绍一下，她们是我的好朋友，毛利兰和铃木园子，我们都是帝丹高中的学生；他叫乙骨忧太，以前在我家学习剑术。今天运气不太好呢，一会儿是解签结果说什么【被世界偏爱的神之子，总要经历有别于人的磨难】，一会儿又是闻到奇奇怪怪的味道，鼻子都要受不了啦。”
“奇怪的味道？”乙骨追问。而一旁，兰和园子也好奇地看过来。
你猛地一顿。
“有点像，腐烂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