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炉鼎入无尽海
黄昏临近，海上飞鸟盘旋，眼前的水面不断翻涌，从海底深处涌出一股股水流，海底深处的鱼纷纷逃离。
水波推船，船上摇晃，连站立行走都难以做到，悬挂的器物掉在地上，陶瓷被甩下桌面碎裂。
夕阳一瞬即逝，天空骤变，乌云呼啸而来，昏黑的天色，重重压住这个世界，云层中电闪雷鸣，不多时便下起雨，而此时却不是真正的雷暴来临。
雨水倾盆而下，灵力屏障张开，风雨飘摇中，小船安静岿然。
白卿站在船上，维系船的灵力不断从他身上流走，强大的气息礡发，众人猜出是他出手，不由惊叹。
宗门依靠法器、阵法，才能压制无尽海对修士的掠夺，可白卿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做到护住一众人的安危，看来传言他有伤是假。
龙云梦本是不担心白卿无法应对，但想起他将魂魄割裂，恐他再次牵动暗伤，性情骤变。
“雷暴还未来临，你不必如此耗费。”龙云梦话音未落，一道惊雷便从天上劈下，直落船只。
雷电如疯魔般劈向水面，耳边满是轰鸣，白光落在水面便炸开，狂风越来越急，卷起属于无尽海的水，不断侵蚀结界，壁障逐渐薄弱。
无尽海的雷暴是有意识的，对于外来者极尽一切阻拦。见着灵力，便劈向壁障最弱之处。宗门催动法器，想要用灵力填补缺口。可雷电比想象中更为猛烈，十几道齐齐落下，生生将壁障撕裂。
众修士暴露在毫无保护的天际下，雨点落在身上，灼烧皮肤。
“开船。”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声音被雷雨声掩盖过半，任由那人撕心裂肺的吼叫，他们也未能听见。
好在不能闻声，还有一面旗帜，曲和楚一跃跳上桅杆，为众人识明方位。
龙云梦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片黑云中，在闪电下映照一片白光，宛如到了天亮，而白光照耀的一刻，他隐约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银蓝尾巴。
“是降诛。”传闻中生于天际的妖兽，操控雷雨。
白卿的灵力不断维持壁障，降诛见此，也落下雷电，灵力余威将船四周的海水掀起千丈高，卷起船不断翻涌，竟有颠覆之状。
想要进入无尽海，只有趁着雷暴之时，打开缺口，可今日的雷暴却是降诛操控，远比往日不知厉害多少。这个传闻中不见真面的妖兽，如今成了无尽海的守护者，更让人对无尽海中的虬龙多了几分相信。
“万不可离开我的身边。”白卿快速提醒道，嘴角溢出一点血，在闪电下，龙云梦见他面如白纸，灵力不断流失。
虽是极力护住，船上颠簸，还是有不少人掉入海中，海浪不断拍打，深处旋涡水浪中很快便没了意识，沉入海底，被游荡在无尽海外域的妖兽啃噬殆尽。
船迎浪前行，行进艰难，白花水浪化作一条条鱼，不断跳上船。龙云梦本以为它们会被壁障隔绝在外，水鱼却掉在了甲板上，化成了一滩水，无数的鱼飞跃，所有的水又重新化作一条更大的鱼。
它还是一团水，只有一双手，手持水刃。身量不断攀高，它手中水刃也不断变大，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龙云梦心中一惊，朝着白卿跑去，同时水刃落下，从内部将屏障破开，海水顿时涌进，将船只吞没。
海水猛地扑来，龙云梦见到白卿仍在以灵力护住整艘船，而白卿身后却出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人悄无声息的拿出一柄剑，毫不迟疑的朝白卿刺去。
“白卿。”龙云梦惊呼，声音被海水和惊雷掩盖，难以提醒白卿。
白卿哪里对身后人有所察觉，他的身子摇晃，无尽海压制他的灵力，暗伤引动，一身的灵力都在如何护住众人身上。他护住的不止散修，是所有人，包括宗门。
而那些被他护住的人，只顾着抱团救自己性命，即便是瞧见了，也无一人上前。
剑刺入白卿的后背，身体便如折翼般从船上掉落，而偷袭他的人也在那一刻回头看向龙云梦。
是方病酒！
方病酒得逞的朝龙云梦笑，随即身影消散，离开了此地。
龙云梦看清了是谁，便纵身一跃，跳入海中。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一阵天旋地转，调用灵力勉强让自己不被妖兽吞噬。
忽然背后一重，船只木板一砸，人便没了意识。
海水将船都卷入水底，无数的人沉入深海，水面在那一刻风平浪静，天上黑云退散，现出一轮明月。
一片黑暗中，水流缓缓流淌，岩壁上掉下的水滴落在地上，潮湿阴冷的水面忽然噗涌一响，从深处挤出一个人。
他浮在水面，毫无反应，顺着水流漂浮，慢慢靠近岸边。
龙云梦醒来时，只觉一片湿冷，整个身子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但从水滴回响来看，他此时正在一处岩洞中。
好在灵力不再被压制，他生了一团火，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不见天日的洞中，中心是一片海水，水底有一个洞口，看来他就是从此处进来。
在四处看了看，不见有其他人，也未找到出口。但他感觉到了一阵微风，从岩壁后不断吹来。
以手抚摸岩壁，指腹下尖锐冰冷，却少了一份真实，就好像岩壁是虚设。
龙云梦一掌打去，岩壁裂开，现出一条通道，远处有一点光亮，似乎就是出口。只是通道极为狭小，他只能弓着身子走进去。
岂料路越走越窄，但他也不能退，只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最后只能匍匐在地，慢慢挪动，光亮越来越大，很快便见到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但他距离出口还有十几丈，接下来的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走下去。
龙云梦心一横，往后退了几步，一拳打在石壁上，从拳头下裂出一条缝，通道慢慢张开，整个洞穴也不断晃动，碎石掉落。
坍塌比想象来得更快，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崩开，轰的一声，洞穴化为一片废墟。龙云梦眼见着便要到出口，却被碎石压住，险些就要成为他二次葬身。
劈开废墟，从里面灰头土脸的走出，龙云梦甩着头上的灰土，瞥见此间模样，不由震撼。
这是一片古建筑的废墟，虽遍地湿漉漉，海水淹没到小腿，但残垣断壁、枯树浮木，还能依稀辨认出此处曾是陆地的一片宫宇楼阁，当年景观应是不错。
“人的住处。”
此地建筑早已失色，从模糊的墙壁轮廓判断，应当不是宗门，一处一寸极为符合凡人的居住，讲究景观园林，亭台阁榭，小渠流长，平地起高楼。
建宗立派，少不了思虑外敌入侵，多是在易守难攻或是远离人烟的深山之中，利于种植药草，灵力充沛，因此多是因山傍水，更别提在此一片平坦之地了。
身为长老，独自占领山头，手下一众弟子，落在凡人的嘴里，那就是土匪头子，平日里只顾着修炼，根本没有几人有此心思打理住处。
就以曲家为例，曲家虽是修真界中亲缘当家的宗门，讲究家族和睦，算是最有讲究的宗门。满山的枫树，到了秋日，一眼望去红成一片，那才叫漂亮。
只是这人的住处怎么会沉入海底，成了妖兽的地盘？
从前似乎也未听过这深海中还有过一处岛。
龙云梦涉水前行，尽量还是找了浮木踩在脚底，水浑浊不堪，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若是有妖兽埋伏于他，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此处大约还是一个富贵人家，他走了小半时辰，还未走出残垣断壁，只是从宫殿变成了街道，两道是一些房屋碎屑，从残存的石基和碎木中大约可以分辨，是一些商户，修建得极为整齐。
“好似不是一户人家，是一座城。”
放眼望去，全是倒塌的房屋，水荇青草爬满了灰土的泥墙，泡得发烂的木头长满了褐色蘑菇，废墟中还有一些木桌衣柜，铺满了黑灰。
龙云梦近前一看，沾了一些灰，发觉有些奇怪，这些灰不像是灰尘，倒像是什么燃烧过后沉积。一眼看去，所有的陈设上都有黑灰，他忽然想起，一路过来，水浑浊不清，想来也是因为涨水后将地面的黑灰带走。
他想起一事，连忙足尖一点，掠过半里地，见过数处房屋，陈旧残败之景，并无一具尸体。
住在此处的人都走了干净，准备充分，并未留下一件贵重之物。
又不像是火山爆发。
龙云梦难以想象这会是什么原因，只好捻了一些黑灰放在身上，左右观望，出了城。
他不过方出城，再回首看去，身后居然变成了一个海沟。他心中疑惑，伸出手脚试探，再未见到旧城。
“你是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剑指要害，冷声逼问道。
龙云梦正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要失足，身后也不知是何情形，只好装傻充愣，“我是三山冢的人，方病酒可认得？我便是随方仙长而来。”
“你们又是何人？”
身后并未出声，反倒是拿了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一碰，他正要趁其不备，擒了他们，便听那人惊道：“果然是三山冢的弟子。”
那人收了刀剑，将龙云梦拽离悬崖，一脸歉意道：“我们是御灵宫弟子，与殿前司走散了。”
龙云梦一瞧几人，穿得极为朴素，身上无半点饰物，相貌也极为普通，确实是御灵宫弟子作风。
只是几个普通弟子，龙云梦慢慢放下戒备，一脸迷茫看向四周，试探道：“晚辈初次来无尽海，不知这是哪里，我又该如何去找我家仙长？”
无尽海古怪得很，现下看去，只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方才还是古城旧屋，现在就是黄土沙漠，烈日炎炎，半点草木都看不见。
那几个弟子轻笑一声，又怕龙云梦误会，忙得解释：“小仙长莫要误会，只是你现在所见都是梦幻虚影，不是真正的沙漠，为了保护妖兽，建造此地的人在外设下了几道阵法，将这陆上的景色搬到海底来了。”
“就说眼前的沙漠，其实也只是因为阵法张开。”
“从前我们来时，也只会掉在无尽海边缘，并不会一次便触发了这么多阵法，看来已经有人进入内部。”
龙云梦不解，从怀里拿出装着黑灰的布，东西还在，就足以证明他方才看见的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
他沉着冷静的将黑灰放回身上，不让几人起疑，又随口问道：“你们是一进来就在此了？沙漠是第一重幻境？”
长得稍有气质那人，也是方才与龙云梦说话的人，神色忧虑，带着一丝畏惧，从地上捧了一把黄沙，在众人面前撒下，砂砾的摩擦和真实，根本让人难以分辨是不是幻境。
“这确实是第一重幻境，但并不一直是沙漠，我所知幻境一共六重，目前所知有湖泊、沙漠、森林、无人的村庄、雪山、熔岩、地下迷宫、深坑，不止我们，妖兽也会陷入幻境。想要到达无尽海尽头，也并非一定要通过幻境。”
“六重幻境？但你方才所说，好像不止六种。”
龙云梦从前对无尽海无半点想法，也从未听过宗门在无尽海有过大的折损和收获，便以为此地只是一个寻常的秘宝。况且他很不喜欢海上，当年黑曜确有同他说过想占了无尽海，他以病为由，躲着不见，后来黑曜也就未再找过他。
他心想，无尽海那个地方，也值得他们两位出手。
如今看来，是他坐井观天，无尽海显然是有人为了妖兽有意设置，不管那人死了多少年，这份至今都能杀人的手段，确实让人折服。
“虽是六重，但是每次的幻境都不一样，我们现在触发的只算普通，在所有的幻境中是只丙级，只要走出沙漠找到一个湖泊，便可以解开。”
龙云梦看向眼前的沙漠，蜿蜒起伏，连绵不断的黄沙，寸草不生，叫人绝望。热浪袭人，仿佛熊熊的燃烧着火焰，众人还未靠近，已觉酷热，热气饶身，宛如置身蒸笼中。
身后是海沟，同样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看不到对岸尽头。从海沟中传来的水声和风声，不断拍打着两侧的石壁，风将他们的衣袖吹得习习而动，发带缠裹着发丝，却是阵阵凉爽。
身后无退路，前进是死路，设阵之人是想看看他们是坐以待毙还是拼上性命找一条活路。
看似有选择，但其实只有一条路。龙云梦心道幕后之人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好手。
他静静的扫了众人一眼，已预料到这些人进入沙漠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