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炉鼎被压
“你从前在三山冢，过得如何？”
榻上的小木桌让两人的腿只能蜷缩，白卿将桌子放在地上，双腿伸直，一时不查，龙云梦便这样被他的脚踢中腰，还被嫌弃的撇开，挤到外侧。
白卿侧卧躺下，阖目养神。
木榻想要挤下两个男子，实在勉强，两人紧紧相偎，互相闻着臭脚。
“坐在这里。”白卿反手拍拍身后，不容迟疑。
龙云梦摸索着过去，回道：“我是父亲的独子，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极为重视，更何况我父是满息，自然千娇百宠。”
“那你可想回去？”白卿背对着，声音闷沉，似乎一只手压在额前，广袖白纱遮面。
“我是家中唯一男丁，定要回去。”他是龙家唯一幸存，当年灭门之仇，尚有一些人逃脱，让那些人活了多年，也该够了。
白卿没有再问，龙云梦以为他睡着了，便要起身下榻，打算继续修炼宝生觉。
一只脚放在了地上，人也挪了出去，白卿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回，脑袋不知磕在何处，响响的撞了一下，险些将鼻梁也撞断了。
黑暗中，白卿紧紧捏住他的手臂，力道极大，骨头快要断了，凶狠又冷漠道：“在我未痊愈前，你若敢走，我就杀了你。”
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脸上，龙云梦这才明白撞在了哪里，慌忙起身，手却被白卿拽住不放，一时间又急又气，红了脸又佯装生气道：“我明白了，掌教可否放开？”
白卿放手，龙云梦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地上，不去瞧榻上的人，默念宝生觉所写，全心修炼。
再次修炼宝生觉，见效奇快，但他眼下只修了内功，未能炼体，满庭淮的身体瘦弱，与人交手不占上风，只能等回莲华殿再议。
过了些时辰，龙云梦已运转一个周天，听见甲板上脚步渐进，随即走下船舱，那人走进里面，手上还端着饭菜。
“小公子，是我。”鬼鞘敲了门，低声道。
龙云梦转身唤醒白卿，见师尊睁了眼，这才去开了门。鬼鞘就站在门口，朝里面一探，正好瞧见起身时睡眼惺忪的白卿。
“可否进去？”鬼鞘问道，神色紧张。
龙云梦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往旁躲了躲，眼神询问白卿的意见。
“进来。”白卿说道，随即下榻穿鞋，却又坐在塌边低头出神，两只手撑在塌边，垂着头。
鬼鞘进屋后，四下里瞧了瞧，随即松了口气。
他跪坐在地上，一面将饭菜摆在桌上，一面道：“入夜后，船会开始进入无尽海，一旦入海，我等修士的灵力会被压制，直至真正进入无尽海，灵力不足在陆上的六成，许多修士不习惯，因此常常会有人生病、呕吐，毫无施展。”
“如果此行顺利，两日后我们就会到达雷暴区域，届时就会看见无尽海的入口。”
其实宗门对于无尽海很有研究，龙云梦与白卿实在是两个门外汉，以他们实力巅峰，在无尽海来去自如，许多东西他们也瞧不上眼，自然半点不了解。
可现在一个病弱，一个废物，也要顾及些。
鬼鞘随即又伸出三根手指，一句句道：“此次来的人一共分为三派，一则是正道宗门，一则是擎金界，一则是我们这样的散修结成的联盟。我们的势力最弱，也最微不足道，一旦入海，或许在还未真正进入无尽海，我们便……最先被人打压，擎金界的人不会冒然出手，惹了众怒，因此最有可能对我们出手的反倒是宗门。”
“此次宗门来了谁？”白卿对此并不惊讶，但他在这艘船上，必然要保所有人太平。
“御灵宫殿前司孟尝，三山冢出面的似乎是方病酒，曲家则是当门山沾衣小将，江云岳山府是华缚云，擎金界暂时不知来人是谁，只知是个男人，这些宗门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是为了争夺同一件宝物，对外界很是警惕。”
这些虽不是掌门，但却是宗门里修为极为高深的人，此前半点风声也不知，看来是有意瞒着莲华殿，一旦白卿出手，宝物落在谁手便难以知晓。
就如当年众修士齐聚谟山谣，争夺法宝霜花镜，未曾料到最后却落入当时寂寂无名的曲小楼之手，而那次论断便是因了白卿插手。不少人认为霜花镜若是未在曲小楼手上，曲家绝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霜花镜难得，与神机剑虽不能相提并论，却是助了曲小楼修行，让她修出了雪照山城。
“你可知他们要找的是什么？”白卿问道，看向琉璃镜外的海域，水波渐大，船只在一望无际、孤渺的海里，不堪一击。
深海中，妖兽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个无尽海，若是修士与妖□□手，掀起海浪，海岸的渔家顷刻瓦解。
“我猜测可能是双角银丝虬龙，传闻中长角的龙，从未有人见过它，不过是世人的流言罢了，多年来修士一直以为有上古妖兽藏在无尽海中，虬龙便是其一。”
“双角银丝虬龙只是虚设，若是想见银鳞巨龟倒是可能。”
白卿对修士的行为嗤之以鼻，为了解开多年前的那场天灾，他们总是认为世上还有龙存在，更是疯魔的认为龙附身于人身，如今又觉得是藏了起来。
“掌教并不在此，宗门若是寻死，也无人能管的。”白卿拂了拂袖，低头望着鬼鞘，两人相视而对，鬼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卿并不想表明身份，便是不打算对宗门出手，之后若是船上被偷袭，若是逼不得已，鬼鞘的身份必然暴露。
“我明白了。”鬼鞘起身，同两人告退。
到了晚上，船忽的抖动一下，船锚从水里被提了起来，不多时，有人进入船舱，他们躺在铺好的被褥上，很快便睡下，鼾声充斥了整个屋子。
白卿落下音障，便躺在了木榻，也要睡下，可龙云梦却怎么也睡不着，加紧了宝生觉的修行。
贴在琉璃镜上，朝外看去，水浪从船身滑过，海域上一轮圆月，天上万里无云，星光浩瀚。而船的四周则是几艘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在漆黑的海域上犹如星星。
灯笼在海浪上不断晃动，晕黄的灯火落在海面上，引了水底追光的鱼，只见得水面下细小的鱼映着火光，身上的鱼鳞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海域。
过了半夜，迎风而动的船已过百里，所有人的灵力在刹那间被剥夺过半，症状过度的人当即倒下，不断抽搐，突失灵力让他们的身体难以承受。
而天上的月明星海则悄然消失，成了一片乌云，厚重的乌云几乎要压在头顶，海上变化随时可见，飓风让船左右摇晃，随处颠簸。
就连船舱中安睡的人猛然醒来，起身时站立不稳，有人开始呕吐发烧，整个船舱顿时臭味弥漫，但只有一刹那，立时气味消散。
龙云梦回头看去，似乎见着木榻上坐着一个人，朦胧中辨认出是一个白色身影。
白卿恶狠狠道：“休息。”
随即，龙云梦只觉身子一轻，从琉璃镜前被人拖走，扔在了榻上，一个脑袋顺势压了过来，正好躺在他的手臂上。
“没有枕头。”白卿不容反抗，转头便要睡下。
在晃动的海上，龙云梦实在毫无睡意，好在他已在修行，一日两日不睡倒也无妨。龙云梦便这样依靠在木榻上，一只手被白卿压在身下。
到了深夜，他默念宝生觉，却感受到一阵剧烈晃动，唯恐出了事，他将音障放在白卿身上，侧耳去听甲板上的骚乱。
上面人声嘈杂，船舱中被惊醒的人也上去查看，似乎是飓风将桅杆吹断，还有人议论小稻草人，沾了水，身子沉重的躲了起来。
龙云梦又听了一会儿，鬼鞘下令，让人护船，照顾伤员，本就是一场小小的骚乱，也不必大惊小怪，龙云梦正要落下音障，就觉几道杀气袭来。
随后上面传来惨叫声，不断有刀钺砍破船板，龙云梦甚至在头顶见到了一把穿过船板的剑，剑很快被拔出，船板也恢复如初，只有空气中的血腥能证明有人曾将剑放在他们面前。
甲板上的局势几乎是一面倒，散修自然是比不过宗门弟子，只是他们身在船舱，根本不知是哪家宗门。
龙云梦转头看向白卿，尽管什么也看不清，但此时白卿已真的睡着了，原本规矩的身子压住了他的腿，宛如树藤缠着树一般，相生相伴。
“掌教，放开些。”龙云梦凑近在他耳边道，想要从白卿手上抽离几乎不可能，但偶尔白卿也会乖乖听话，在转身时松开手中的东西。
桑瑟山很冷，尤其是到了冬日，往往刚过十月，便大雪不断。小孩子身上很暖，龙云梦那时常常给白卿暖床，但若是在床上睡着，晚上必会被龙云梦当做抱枕，不小心勒得双臂通红也是常有的事。
可白卿动是动了，却在龙云梦快速抽离的一刻，猛地将人压在身下，脑袋更是放在心口上，听着心跳声又沉沉睡下。
这可倒好，更不用想着去插手了。
很快，甲板上也平静了，巧的是风浪也平息，就好像今夜的风暴是为了掩盖杀人而来。
睁眼到天明，眼见着朝阳从海底升起，阳关穿过琉璃镜照进船舱，龙云梦的眼前渐渐清晰，望着头顶的甲板，等候白卿醒来。
日上三竿，白卿才辗转醒来，龙云梦见他一醒，便在他耳旁道：“掌教，昨夜出事了，我先上去看看。”
白卿睡得极不安稳，心情烦躁，大约未细细听他的话，点了点头，自个儿眼睛还未睁开。
龙云梦连忙起身，推开门，便见着地上躺着一众伤员，昨夜简单包扎，此时正在歇息。有些人因着伤痛难以入睡，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上了甲板，昨夜的战况远比想象中的惨烈，已经清晰过的甲板，还留着刀痕、剑痕，刻下来的印记，是一条条血红的长线。
他抬头一看，就见小稻草人坐在船头晒太阳，而鬼鞘在一旁命人将尸体扔进海里。就算不扔进海里，他们的船在遭遇雷暴时也会破损。为防止尸体被鱼啃噬，他们会在尸体上倒上药，让尸体在一日内化为虚无。
鬼鞘的脸色很不好，尤其是转身瞧见龙云梦时，眼中的仇恨和气愤充斥他的双眼。
昨夜是鬼鞘挡住了宗门，他大约还期待白卿出手，可时辰一点点过去，白卿始终未出面。
龙云梦慢慢走过去，将小稻草人放在手上，海浪将它身上的红线吹散，此刻手脚都成了一团。龙云梦从衣裳上抽出一根红线，又重新绑上去。
“你在恨，恨他为什么不出手。”龙云梦叫住转身要走的鬼鞘，语气极为冷漠，让鬼鞘恍然错觉，他是白卿。
“他既然用灵力护住船，为什么不保住他们的命，既然从一开始就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为何又要上船？”鬼鞘握住拳头，狠狠的砸在栏杆上，咬着牙怒斥道。
龙云梦放下小稻草人，转头看向鬼鞘，鬼鞘脸上的神情他已见过无数次。曾几何时，掌教还是一个颇有正义、好心的修士，可一代、两代下去，便成了护卫者，可还有人记得，掌教的职责是惩罚修真界的罪人，而非是守护每一个修士，修士自有定律，即便是掌教，也无法做到让每一个人满意。
“若然他昨夜出手，那些人确实会活，可你想过吗？正邪的势力本是平衡，掌教已是那个多余的人，你们想要他杀了擎金界所有的人，却忘了擎金界是因何而来，那些人都是出自宗门。”
“你那时还未出生，或许不知道，很多年前，白卿救了一个人，但随即而来的是那人回去后屠了整个村子。在他的眼中，你们也好，宗门也好，杀戮不断，又有什么分别？”
“你说的是龙云梦？”鬼鞘立时想到，谁让那人实在太过有名。
龙云梦摇摇头，轻笑着道：“不是他，只是一个凡人。”
“你指责他为何不救，但你是有能力的，你为何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