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炉鼎演戏
用过饭后，要了两间客房住下，屋前屋后相连，耳边既有食客的话语，厨房的热油，街头巷尾的吆喝、行路。
若真想小睡片刻，也颇难。
龙云梦正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眼见着渐入佳境，门口有人来访。知晓不是白卿，索性也不想开门，想着无人应答，识趣的也会离开。敲门声停了片刻，复又更为急促。
开门是店小二，大笑着道：“客人，这是院里摘的青梨，甘甜味滋，很是新鲜，掌柜叫我摘了给两位尝尝。”
青梨不大，眼见着凹凸不平，不算水润，唯独胜在新鲜，上面还残留着井水青翠欲滴，颜色鲜艳。
小二端着托盘，青梨放在盘中，靠在左侧，右侧留下一片空隙。
“另一份给谁送去了？”龙云梦拿起一个青梨，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酸味让人直皱眉头，狠狠地抽了抽。
酸得厉害，怕是有了身孕的女子才会喜欢。龙云梦不由道：“他收下了？”
“客官很是喜欢，只是吃多了倒牙，这才没有让他多吃。”
“如此，也给我些。”
龙云梦端着青梨，关了门，眼前便出现一片黑影，撑着身子坐在桌前，盘中的青梨被撞得掉落在地，滚了一圈，染了一层灰。
“不如睡一觉。”龙云梦轻笑，随即倒在了桌上。
过了晌午，酒楼里几乎没有外人，文人雅客酒足饭饱，约了品茗，相携而去。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掌柜关上了门，朝两个手下使了眼色。
两人随后又互望一眼，上了二楼，不多时便从房间里搬出人，朝着掌柜摇头，随即带着人走到后门。
后门早已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放了几个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又将人放进了桶里，紧接着，三个做鬼祟勾当的人换了一身衣裳，顶着草帽从后门架车离去。
一路颠簸，也不知路过了什么地方，木桶摇晃，绳子缠绕了几圈，也未能避免碰撞。又路过一处坑洼，车轱辘起伏，里面的东西也随之转动。
龙云梦摸了摸被撞了的脑袋，身上还有一位大爷，正舒舒服服的躺在怀里，将他当做了肉垫子。
木桶狭小，更何况是容身两个男子，龙云梦双腿蜷缩，手臂靠在木板上，只能低头，却不知白卿那样的身长，如何能稳如泰山，半分不叫难受的。
不止如此，龙云梦在一波波的撞击声中，还听见咀嚼声，依着肌肤，声音传进了骨头里。
这般臭也能吃得下去？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停了下来，算着也走出了镇子。两个人上来打开木桶，龙云梦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不醒。
被人扯着手臂拽了出来，龙云梦靠在人身上，便听见耳边传来哀嚎声，睁眼一看，原是有人想要抓出白卿，反倒被捏着手臂，反压在身后。
龙云梦见状也不演了，立时将身旁的人擒住。
“似乎是那座山？”
此刻他们身处一个高大的寨门前，四下有巡防的人，见生了异变，手持柴刀、□□，就要仗着人多抓住两个货物。
白卿一身清冷，将泔水桶踢飞，随即拔下脖子上的针，空中挥散不去的臭味还是让他皱了皱眉。
“你处置他们，我去抓罪魁。”话音未落，白卿拧断被制住人的手臂，一声惨叫划破长空，而他则是飞身越过高门，进了寨子。
随着白卿离去，此山落下一层结界，只进不出，谁也不能走了。
龙云梦放开被抓住的店小二，无视他眼中的恐惧，平静问道：“你们下药是打算做什么？”
店小二见财眼开，在入房带人时，还在房中搜寻是否有财物。只是他没想到，白卿提了两句山头，他们真就将人带来了此处。
“都是寨主逼着我做的，我不干，他就要杀了我，仙人你就放过我吧！”店小二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声泪俱下。
龙云梦抬眼扫向手持兵刃的人，他们上前几步，就见到白卿手段残忍，目光不由的看向在地上喊叫的同伙，纷纷扔下兵器，不敢再动弹。
以防万一，龙云梦收了他们的兵器，以灵力捏成一堆废铜烂铁，扒光了衣裳，让他们被衣裳捆成粽子，就算跑也只能像虫子一样蠕动。
进到寨子里面，躺了一地的人，都鬼哭狼嚎的捂住各处，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师尊的动作也太快了，就好似对此了若指掌。
龙云梦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又怕是师尊设下的陷阱。
一炷香后，白卿提着一个粗壮的男人，牛一样的身体，落在白卿的手上却像小鸡仔。
此人当是寨主，也更惨烈些，脸上见了伤，只怕是被白卿揍了一顿，叫也叫不出，只恨恨的哼了两句，“我是仙人，你这个邪魔外道，敢坏我修行。”
白卿冷漠不为所动，将人随手一扔，砸在校场上，好在还留情，不至于成了一滩肉泥，只是听声音，怕是断了几根骨头。
“凡人自行修行？”龙云梦确有感受到男人身上微薄的灵力，若非靠近，还真引不起注意。
“来时我发现山头上有一棵树枯萎，猜想是有什么东西作怪，本想来此瞧瞧，没想这么快。”白卿淡然自持，拂袖扫去一身的灰尘，方才下到密室中，沾了不少的香灰。
循着气息找去，密室就在虎皮座下，拧动虎头就发现了盘腿而坐的男人，三两下就收拾了，还未动用灵力。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残缺功法，照着上面修炼了多年，不成规矩，最好的下场是走火入魔，但多半都是自爆。”
白卿将一本泛黄破烂的书扔在地上，龙云梦看了看，确实狗屁不通，翻了两页，只看见上面了两句话“月遮西方，唯血而已”。
龙云梦再不露声色的瞧了一眼身边人，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此等不取正途的东西留着何用，烧了。”
别的不论，那两句话却是他从前所得南明十六决所写，那这书必然是出自擎金界。汇集各门功法，融成了一本更邪门的功法。
“人呢？”
龙云梦当即凝了灵火，烧成灰烬，偏寨主还不知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挣扎着想要阻止。
“我是被选中的使者，你敢不顾神明。”
寨主双目血红，摔断了的骨头刺穿皮肉，森森白骨暴露在外。
“杀了。”
神机剑手中握，夙星冠发上束，血衣彼岸身上披。
龙云梦从未见过白卿化身执行者的模样，只听世人说那是一个修罗，杀伐无情，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言，心中最阴暗、隐晦之事，于他眼里都是一张罪状。
惊雷流转股掌之间，夙星冠束他一身情感，血衣彼岸除他人世牵挂。掌教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傀儡，受制于人的傀儡。
白卿施展问心术，双眼如被猩红血光笼罩，他的世界中，全是寨主的过往，只有他能看见，即便是龙云梦粗懂问心术，在这门法术上却始终做不到像白卿这样。
那空灵游荡于世间的声音，不是属于白卿自己，而是天地的声音，他这般诉说罪状：“朱阿四，外称要葫芦，其年三十七岁，偶遇一世外高人，得邪门功法，从此修炼，杀七男六女，以血炼丹，作乱于常平镇。”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问心术，被施术者无可隐藏，即便是失忆、昏迷，也能知晓一切。然问心术也并非无敌，施此术时，受刑者必得修为低于施术者，且不能被打断，一旦中断，施术者便会吐血而亡，无药可救。
龙云梦看着白卿的背影，此刻的师尊是最无防备之时，平常所用会由卟言为他护法，但此时却沦到了龙云梦。
是料定了外人不知，还是有恃无恐，觉得他不敢？
当一个猎物，无数次将手中的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无疑是一种挑衅，更何况是君上尊这位从不讲理的。
龙云梦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掩面不愿去看，只他这个举止，寨主已死在了神机剑下。
死在神机剑下的修士，魂魄会被放置于另外一个空间，无人知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只从临死前的恐惧看来，必然是不好的。
白卿收了神机剑，挥去半肩的彼岸花，血色的花瓣随风而散。
“你们是人，不在本座刑罚范围，但助纣为虐，终逃不过制裁。”
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抬，躺在地上的人全都消失，百里之外，青天老爷收到一份厚礼，想必有段日子，牢狱是满了。
寨主的尸体以极快的速度化为白骨，血肉一点点消失，直至骨化作一堆沙子状，留下一身衣裳。
“你留情了。”龙云梦上前扶住白卿，他忽然有咳嗽，血渍染了干涸的唇，凌虐凄美之态，让人很想再榨出一些血，让他一身白衣化作方才那样，却又柔弱些。
白卿依在他身上，十分信赖，近到咫尺的冷香，低于常人的温度，顺滑如黑墨的发丝，一切都是如此的暧昧。不经意间，龙云梦触及白卿的腰，坚韧不易折断。
他脑中不自觉回响起莲华殿弟子议论的那些话，“香肩”“滑润”“凶狠”，竟形成了一幅画面，臆想中的主人公有了脸，有了身子。
“不是因为施展问心术，是你身上太难闻了。”白卿嫌弃道，将人弃之如履，狠狠推开。
龙云梦看着白卿掩面厌恶的模样，满脑子的想入非非烟消云散，手握着拳头，心道师尊果然有十足气他的办法。
他忍了忍，只觉额头抽疼，平缓了许久情绪，才能面对师尊，还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掌教，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白卿一副看白痴的神情，得到龙云梦装作茫然无知的回应后，才道：“你还没发现吗？是无尽海。”
“那里只有妖兽。”
“莫非我要去那里寻人？”
龙云梦无话可说，不知为何，白卿自那晚天堑后，便似换了个人，说话夹枪带棍，总想在言语上胜过他。
他盯着白卿瞧了一路，想要找出这人是否和自己一样，也被他人占据了身体，才会这样怪异。从前师尊可不是一个会如此针锋相对的人，师尊寡淡无水，生活无趣，不通感情。
吃饭时看，睡觉时看，就连御剑时也看，到了无尽海岸边的船坞，他也看着。
白卿从起初的回瞪一眼，无果后也坦然接受，任由龙云梦的上下打量。
龙云梦看了几日，得出结论，师尊不是被夺舍，是得了失心疯，总之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远离白卿。
无尽海的船坞停靠了许多船只，想要进入无尽海，必得乘船，由水面进入海中雷暴地界，穿过雷暴后，船只被摧毁，但也可进入海底，见到数万年前就已生存的妖兽。
修士来此多为了材料，无尽海中的妖兽，浑身上下都是宝贝，为了宗门所用，有些财力的宗门常年驻守此地，一次次进入无尽海，也折了不少弟子。
因船只都是一次使用，便有人做起了生意，船只大多不算牢固，只能支撑到进入雷暴中，想要返回，也只能使用自家法器。
“莲华殿难道没有人？”龙云梦低声与白卿交谈，四周都是修士，密谈设音障并不显眼。
长长的海边，站了上百人，脚下是悬崖，海里停着的船只都是今日要出海，船上悬挂的旗帜已宣示了它们属于谁家，其中唯独没有莲华殿。
“我们不需要。”五个字表足够霸气，白卿身为掌教，自是有人上贡，他们所炼制的法器、宝物再好，也不会强过千年传承神机剑。
龙云梦瞥见他马尾下遮住的后脖颈，那里有一点莹光闪过，似乎在响起他这句话，神机剑也蠢蠢欲动。
“表明身份，自是有许多宗门恭敬请您上船。”龙云梦讽刺道，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一艘漆黑的船，并无旗帜。
“那是谁家的？”观其大小，也是个有名望的宗门，却在角落里，船上的人来往，与别人毫无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