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炉鼎下山
“掌教,容我去换身衣裳。”
一路上,白卿也未提及要飞回桑瑟山,两人相当豪气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来往的弟子纷纷看向龙云梦,那一身的黏液,在他们的眼中也变了模样。
如此□□的目光,初时龙云梦还能坦然受之,但走过后,背后十几双眼睛,什么样的都有,龙云梦的脸皮也耐不住了。
躲在白卿的身侧,奢望瘦削的身躯能挡住几分,近乎求饶的同白卿哭诉。
“你方才还敢唤我白卿,这会儿倒是挺规矩。”索性在流言中处于下位的不是他,白卿说话真是皮不疼肉不痒。
龙云梦皱着眉头,垂着脑袋,心底将白卿骂了一通,笑着解释,一派的恭敬孝谦:“权宜之策,这不是怕您不醒吗?否则晚辈怎敢直呼您的名讳。”
“不敢?你自称晚辈,可从来都是以平辈的语气同我说话,若要真论起来,是大不敬,罚鞭刑一百,守山一月。”
老东西,还记仇得很!
路越走越偏,根本不是回桑瑟山的路,龙云梦一时好奇,便问白卿是要做什么。白卿卖了关子,只说,“你会用得上。”
他是君上尊,傲慢不向世人低头,会有什么让他求索。
直到他站在一间敞露的院子,竹竿上挂满了衣裳,一旁的水池里还有几个妙龄少女,赤脚站在木盆中,双脚肌理细腻肉骨均匀,被踩的正是弟子的衣裳。
龙云梦低头看了已近干涸的黏液,像是封在泥土里,一动便会落下石块,无言以对。
白卿吩咐道:“取那件衣裳来。”
浣衣处不制新衣,那便是白卿早就有所准备,而这件衣裳必然不是为了满庭淮这个人,或许是为了炉鼎。
浣衣女虽做的隐秘,可龙云梦对目光极为敏锐,她分明是有意瞧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为难的神情。
为何为难?难道是那衣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不多时,浣衣女便抱着一个木盒,盒子上了锁,还未擦干净的地方结了一层灰,不知在角落里放了多少年。
“下去吧。”白卿挥散众人,叫她们接着做事,几个女子也不敢抬头多看,继续洗衣裳。
白卿拔下头上夙星冠的簪子,插入锁中,将木盒打开,拿出一件红衣。不是极红的艳,反倒有些暗,像极了血。
龙云梦看向衣裳,他死时便是穿得一件相似的衣裳,只是颜色更暗些,沾了不少的血。
“不喜欢?”白卿有些失落,可惜龙云梦并未留意,僵在原地,五味杂陈。
“可否添件玄色外衫,赤色太显眼了。”
白卿眼中的光黯淡了,又叫了浣衣女找来一件玄色外衫。龙云梦粗略洗了身子,换上衣裳,玄色稍长,正好掩去底下的赤色,只有抬手间才能瞥见袖口的赤色。
红衣是新婚时的颜色,他们关系如此尴尬,若再穿红衣,反倒有在人前炫耀的意味。
换了衣裳,白卿也未打算回桑瑟山,反倒领着他去了弟子食堂,来往的人更多,消息灵通些的,已知晓在渊台见到二人,衣衫不整。
只是在掌教面前不敢议论,偷瞄一眼都要十分谨慎。
未动筷前,白卿淡淡道:“今日我还有事吩咐,明日我们再下山。”
这话说的,好似他还与龙云梦商量过,达成了一致的主张。
龙云梦忙不迭的问:“去哪儿?”
一片沉寂,白卿慢吞吞的用饭,像极了他一日早起,突发奇想煮了一壶花茶,坐在树下轻抿,闲适自得。
看他用饭是一种极致的享受,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双竹筷,翠绿的菜叶入口,细嚼慢咽间露出的皓白牙齿,被水滋润过的唇更显血色,全神贯注,好似再没有别的事能分去他的注意力。
不多时,白卿便放下了碗筷,桌上的饭菜还似未动过,可见他习惯了厨房的宠爱,这些寻常弟子用的,他不喜欢。
“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忘了。”白卿低声训斥道,随即起身,便要离去,“明日我来见你。”
白卿离去后,龙云梦虽饿得厉害,可食不知味,胡赛了一碗饭,也匆匆离开。
缺了灵力,去不得桑瑟山,只好回了小破屋,几日不回,屋里还算干净,一应物件也在原位,并无人进出。
大约到了午后,龙云梦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床上睡下,累了一夜,酸疼爆发,将他拖入梦境中,梦中也不知见到了什么,睡不安稳,却又无法挣脱,不多时便出了汗,痛苦的皱了眉头。
直到他猛然惊醒,发觉屋内站了一人,扶额去看,原是胡云。
“明日白卿同我会下山,正是时机,只是他近来修为精进,你若是能找到几个人,也可一路跟踪。”龙云梦猜到他来此的目的,便直言道,实在不想掺和三山冢的家事。
胡云念及跟踪白卿的困难,又怕暴露,想着不如在他们要去的地方早有准备,布下天罗地网。
“哪处?”
“他未说,大约不想让人知道。”
胡云眉头一蹙,不大相信,外间两人流言蜚语已传到各宗门,世人皆知晓掌教与自己的炉鼎浓情蜜意,很是满意三山冢送来的人,已怀疑三山冢是否又重新靠拢莲华殿,就连擎金界也怀疑他们的意图。
三山冢本是中立,如今却因满庭淮打破了局面,只要他待在白卿身边的时日愈久,局势就更难挽回。
山主有令,让他尽快找回夜濡翰,销声匿迹。
“公子的妹妹捎来一封书信,让我问问今年除夕夜可要一起守岁?”胡云递上一封信,上写“兄长敬启”,字迹娟秀,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她年纪尚小,孤苦无依,三山冢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吗?”龙云梦指尖在信上划过,取出一阅。
信上字字句句写满了对兄长的思念,问他何时会回,又说了近日来她做了什么,满是闺阁中小女儿娇嗔。
满庭芳并不知晓满庭淮来了莲华殿,三山冢也有意瞒她,否则人言可畏,她怎会还不知他已成了他人炉鼎。
阅后,他点了桌上蜡烛,将信放在火上焚烧,直到火焰烫手,不得不扔,才扔在地上,余火很快将一封家书烧成灰烬。
“我怕是回不去,让她不必再等了。”
“你想抗命?”胡云一怔,白卿问心,难道也会蛊惑?
“你们根本没打算想让我活着,我只要妹妹活着,若你们连这样一件小小的事也无法保证,这笔交易自然谈不成。”
他们尚且不知行踪被白卿发现,依旧洋洋自得,以为还将人玩弄在股掌间,利用最怕的便是没有把柄,那他就给他们一个把柄。
“事成之后,放我妹妹离开,此后她再也不是三山冢的人,你们可以想方设法除了她的记忆,废了她的内丹,往后生死都与三山冢无关。”
“此事我无法做主,需得禀报山主。”
“无妨,我并不急于一时。”龙云梦淡淡道,屋门在胡云进来时就已关闭,但未落下音障,若是有心之人一直监视他,两人的谈话早已落入耳中。
他看向胡云,平凡样貌,资质也一般,合益做个暗桩,目无凶光,还稍有呆滞,是个扔在高台上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每每龙云梦都记不清胡云的长相,只靠着感觉将人认出。
“你总要让我见见你的诚意。”胡云无可奈何,率先妥协。
“出门在外,你给我一件信物,待我见到那人,再商议如何擒获白卿,总的你们已确认是他盗走夜濡翰,遍寻不见,必然是在他身上。”
“以右掌伤疤为信,你若有消息,可将东西藏起来,沾上尸气。”
胡云走后,龙云梦拿起信封袋子,尽管竭力模仿,两者的笔迹还是有所差别,为让他深信,三山冢的人有意拿了满庭芳亲手写下的信封,墨成时日相差太久,只需一摸,便知分别。
夜里他果然没有沉睡,过了时辰虽有困意,但却不会像之前那样失去意识。
将宝生觉拿出修行,龙云梦发觉前几章修炼易如反掌,身体虽无灵力,但宝生觉却在慢慢长出灵力。
好似一眼泉水,舀去可看见的水,底下仍在不断滋生。
反倒是因为白卿的缘故,他再继续修炼时,反而更为容易。
龙云梦如获至宝,顿扫困倦,对着宝生觉聚精会神。
一夜过去,临近天明时,已是第七章,此书一共十七章,如若进展顺利,到了年底他便能如宗门之主,若想回到前身那般,还得要些机缘。
天边旭日东升,白卿走进了小破屋,见屋里一片破败,又退了回去。
声音闷沉的在门口喊道:“满庭淮,出来。”
龙云梦听声音,已是急不可耐,待他急匆匆出门,发觉白卿捂住口鼻,又往后退了一步,嫌弃的蹙眉,“离我远些,你身上有灰尘。”
说完,白卿就咳嗽了一声,脸也涨红了,龙云梦万分窘迫,默默挪了脚。
白卿越咳越厉害,忽然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小脸煞白,不过也不再咳嗽。
“你……”倒也不必如此矜贵。
龙云梦的脸色与他相反,黑得像块炭,也不敢靠近,只能再往后退了几步。
下山的路上,白卿并未用仙船,从库房中拿了两柄剑,两人御剑东去。
在天上,白卿也有咳嗽,见势头,怕是还得吐血。
龙云梦望着他白衣浩渺的背影,只觉似乎又瘦了些,身下就是他抗在肩上的人间,男耕女织,一片祥和。
御剑到了晌午,天上日头更猛,龙云梦的腿也僵了,虽有灵力加持,但眼前却是冒出几个光晕。
不累,就是烦躁。
到了一个镇上,白卿施了障眼法,掩去两人的容貌的衣裳,在外人眼中他们只是寻常的旅人。
小镇倒也算富庶,虽是正夏时节,又值晌午,车马来往,行人尚有,只是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临到门口,小二正招呼两人。
白卿正要上前,忽又迟疑,别扭的看向龙云梦,念道:“未带银两。”
修士不以金银计物,只算功绩,特有一块牌子可作买卖使用,白卿身为掌教,功德自然多,常年在宗门来往,也忽略了凡人与他们不同。
龙云梦在身上一阵摸索,也没有旁的东西,转而盯上了地上的石头。
“点石成金。”
“旁门左道的法术你也会?”白卿斜倪了他一眼,世人皆崇拜的法术,在他们眼中都是无用,什么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真要斗法,一剑也受不住。
龙云梦摸摸鼻子,他也真会。四下里瞧了一眼,见无人留意,捻了一块石头,以灵力化金,又用手指将金子捏成饼状。
“吃饭,上些清淡的菜。”
小二得了一块金子,在手里狠狠揉搓一番,好似在做梦一样,笑不拢嘴的将人迎进去,殷勤的擦了桌椅,用心的想要好生伺候两位豪客。
龙云梦听着他念叨叨,耳根子都烦了,不耐的揉了揉耳朵,摆了摆手,严厉道:“不必太多,但饭菜要清淡,做得精致。”
小二稍有尴尬,念着金子也并未说什么。龙云梦见他收下银两后就放进了袖子,也并未交给账房,便是打算留下金子,在巨大的诱惑下,人如何不贪?
此情此景,两人都有所留意,却都并未点明,他们的心也是肉做的,将金子换成法器宝物,他们又何尝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在金子面前,两人的菜很快上来,看看别桌的菜式,便知师傅用了心,却仍旧做不到像老师傅那样。
白卿讲究,只看了一眼就毫无胃口,勉强喝了一口汤,又吐了出来,皱了眉头,就连龙云梦用饭也看不下去。
龙云梦倒觉得尚可,吃惯了擎金界的饭菜,尝尝凡人的口味也不错。
“可要继续赶路?”
“方才路过附近的一座山头,见到山上有一处寨子,外有栅栏,还有人巡逻,不知是否是强盗,歇息片刻,待我去瞧瞧。”
龙云梦并未往下看,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但他也没必要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