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炉鼎有内丹了
龙云梦一直等到夜里,也不见白卿回来,算算时辰,也去了四个时辰,他躺在床上,意识渐渐迷糊,笑意收敛,归于平静。
桑瑟山的夜里,一种浓雾突如其来弥漫山头,夜色昏暗的房子里,寂静得可怕。
天边的月光穿过雾气,奋力的想要照进这座孤单的小屋,却遇上温柔凌厉手段,两方势力来回周旋,势均力敌。
白卿回来时,雾气已溢进屋子,他点了油灯,暖黄的火光在一片白蒙蒙中,他坐在桌前,看着床上的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想要喝杯茶,茶壶中已无水。
忘记了,无人添水。他习惯了有人,那人走了,他习惯了无人,后来又来了人,改了他的习惯,此时没了,心上总是空落落。
白卿静坐片刻,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犹豫许久,他终于有了结论。
起身走到床前,连带被子,将人抱起,虽有力气,但少年的身体还未长成,便快与他同样高了,不似女子小巧,纤细的手臂、修长的腿,都无力的垂在外面。
男子想要带走男子,大多不会采取抱的方式,这样的姿势对于怀中人是一种侮辱,对于抱人方也是奇怪。
可白卿却不觉得,在他眼中,龙云梦到底还是个孩子,无论做些什么,都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他带人,从天堑跃下,落在一处深涧,冰冷的河水在此处造就一个浅沟,正值夏日,河水漫上两侧。
落脚时,湿了鞋袜。无数次的来访,让白卿知道从何处,可以准确的看见一个山洞,走上两步,再下到洞穴,里面更为寒冷,为了常住,他在此造了一个寒冰床。
冷气有实体的在洞穴中飞舞,看见两个暖意的人,立时上前拥抱。
将人放在冰床上,龙云梦仍旧没有动静,身下冷得厉害,身上却盖着一床被褥,简直是掩耳盗铃。
白卿跪坐在龙云梦的身上,俯身靠近,渐渐将头放在他的心口。
龙云梦还未试过在半夜醒来,睁眼便是一片黑暗,身上更是重得厉害,仿佛有人正要掏心。
他伸手去摸,只有一片柔软,而那只手也真的要剜心。
“白卿?”龙云梦在黑暗中,也不知手放在何处,轻拍了两下。
手下的人溢出一声“嘤咛”,身子微微颤抖,四周冷得厉害,也不知在此待了多久,龙云梦连忙将人抱下冰床,裹着微凉寒意的被褥。
在黑暗中摸索,龙云梦发觉这是一处被人一点点凿出的坑,很深,也不宽敞,像是有意为了放一张寒冰床而设,没有出口,还因着寒冰,石壁冷得冒水。
慢慢踱步上前,直到膝盖撞上一块硬物,龙云梦才停了下来,手指沿着冰床滑过,冷得麻木,也未摸索到有任何机关。
只是为了修炼?
龙云梦满心疑惑,耳边又传来一声闷哼,想必是白卿已经醒了。
他转身,正要开口,却感受到一片暖意,热气呼在他的脸上,再一睁眼,他已落脚到了另一片天地。
“你的内丹被废了,再如何修行,也存不在灵力,方才我重塑你的经脉,今后你不会再在夜里昏睡,只是根基已难以弥补,只能依靠外物堵住缺口。”
眼前还是黑暗,只是没有那么冷了,白卿的话却有些微微颤抖,他听见石子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有什么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龙云梦随着声音走去,脚边被什么东西拦住,俯下身子,摸见一副冰冷的躯体,好似死人。
你才保了我,我也不会趁人之危。
龙云梦将人放在背上,猛然发觉白卿的身子轻得厉害,仿佛没有重量,全身只剩下骨头了。
他牢牢的将人背着,摸着石壁,一步步走到外面,可运气实在太差,外间无月,脚下湿凉,他便知是桑瑟山的天堑,好在他知道出口,只需辨别方位,便可出去。
探清了水流方向,他便沿着浅水,慢慢走去。
背上的白卿似乎做了梦,嘴里总是在说什么,可声音太小,他又极为克制,常常话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龙云梦听了几回,只能模糊猜测他大约是在骂人。梦中情景变换,白卿也不再说话。
直到那句,“我听见了。”
龙云梦一怔,他听见了什么?自己也未说出任何有关身份的事。
晚风冰凌,双脚泡在冷水中,背上却出了汗,冷热交加,龙云梦渐渐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
师尊虽不重,但走了许久,不能停下来歇息,满庭淮的身子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龙云梦靠在石头上,顿了顿,又听见白卿的声音夹杂水流急湍撞击石壁,“我找过你,没有。”
“你在找什么?”龙云梦柔声引诱道。
有些人在睡梦中能与人对话,常常在梦里便被人知晓了秘密,能让白卿在梦里也会遇见的人,不是极恨便是爱的。
白卿并未回答,意识里还是有所克制,却引得龙云梦更为好奇了。
揣着邪祟念头,又问了几次,带着哄骗意味,当真将白卿引诱了。
“他。”
“他是谁?”
“徒儿。”
不是龙云梦,不是君上尊,也不是孽徒,只有淡淡两个字,徒儿。
“你在找他的尸体吗?”他让孟尝给白卿带话,不是为了让人给他收尸,甚至为了不想让人惊扰他死后的安宁,他特意用了回元藏山阵。即便白卿真能从万丈深渊中找到他,也是一具难以分辨的尸体。
“我想带他回去。”
回去就是为了囚禁他吗?
白云苍山,师尊与他难得坐在一起畅谈,他那时已成为了君上尊,屠了两个宗门,身在擎金界,听闻有人来报,师尊来访。
师尊眼中非黑即白,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擎金界中人,若非此间有百姓,他必然早已持剑斩了一众魔头。
他欢喜,以为师尊是懂了他,也知晓了宗门该除了。
可师尊却说,“随我回去,永世待在禁制中,还可以回头。”
他居然说回头,那些人杀他父母,灭他龙家满门时,可有想过他还能回头吗?他活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能回头。
现在,师尊仍旧想的是要将他关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让他回头。
龙云梦踩着一块石头,脚下踉跄,连带着白卿也晃了晃,两个脑袋撞在一起,那一下很疼,他都要以为白卿会醒了。
又试探问了句:“掌教可醒了?”
回答他的是平静的呼吸声。
“他还能回去吗?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回不去了。”
“可以,他是我的徒儿,我不想杀他,那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是一场早有所谋。
许久后,总算到了一片开阔地界,好在河水再深也只不过没过小腿,涉水上岸,只是他茫然了,不知该从何处回桑瑟山。
灵力一无所有,若想不惊动巡山的弟子,近乎登青天。况且天未亮,他等同于瞎子,多年不在莲华殿,用力回忆,也想不起路。
龙云梦唤了几回白卿,仍旧得不到结果,他猜想白卿本就灵力匮乏,为他重铸内丹,打破了体内微妙的平衡,一时间陷入了沉睡,如何醒来尚且不知。
杀了师尊,顺势离开莲华殿,重新修行,虽会面临莲华殿的追杀,但好过寄人篱下的憋屈。
龙云梦搂紧瘦削的人,缓步走近了树林,折了一截树枝,左右拍打,以此来判断阻碍,但脚下更是小心。莲华殿的林子无人打理,任由生长,少不了倒下的枯树,白日里都要小心,何况他这样一个瞎子。
为何不在原地等天亮?
巧了,桑瑟山的尽头不是一片寂静之地,此地养着不少的灵兽,防有心之人借此上桑瑟山扰了掌教清净,这里的灵兽比一般凶狠,且能飞能遁地,只要他不施展灵力,它们也不会贸然攻击。
从他踏上这片妖窟,便听见至少有十只灵兽盯上了他,只是闻见了主人的气息,并未出击。
走了许久,大约也到了妖窟的一半路程,天微微亮起,眼前从一团白蒙蒙,转为清晰,龙云梦也总算能歇息片刻。
朝阳升起,雾气彻底散去,龙云梦将人带去妖窟的中心,远远的便看见一只巨大的灵兽匍匐在地。它的鼾声如雷,遮天蔽日,就算在高处俯视,也能清晰的看见它的身体。
灵兽名为森鬼,一到夜里就会无影无踪,与海里的长尾湖怪是同宗,因此身上呈深蓝色。
龙云梦不敢惊动它,只盼着前来喂食的弟子先发现他们。
森鬼的双眼长在手上,因长年不动,爬满了青草,掩盖了深蓝皮肤。龙云梦从树后看去,又抬头看了一眼结界,估算了从此离开的办法。
在抬头的那一刻,龙云梦感受到有人在注视他,他再看去,森鬼不知何时已醒了,铜铃大的异瞳死死的盯着他。
此时离弟子前来,还有半个时辰,但森鬼想要杀了他,却只要一息。
一人一灵兽,目光对视,半点不敢闭眼。
森鬼挪动身躯,高十几丈的庞然大物,顿时惊动林中的飞鸟,连大地也为之颤动,它的脑袋不会随着身体抖动,像鸡一般,十分稳定,扁圆的形状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大锤子敲成。
不过龙云梦可没心思嘲笑,藏在树后的手不断推搡着白卿,不过推了两下,人便倒在一旁,难以触碰到,余光瞥见师尊的模样,他的心更凉。
强撑着,眼睛还是酸疼了,不自觉的闭了眼,就听见森鬼快速移动,只眨眼,便到了跟前。
“嗷!”
弧形的嘴比房子还大,两排尖利的牙齿暴露,一声怒吼袭来,龙云梦连忙捂住耳朵,忙得往旁边跳去,身上还是被一股黏糊的液体沾满。
“白卿,你还不醒!”龙云梦身子一滚,在白卿的耳边吼道,森鬼已经发现他,他也用不着小心。
龙云梦眼睁睁看着森鬼无视了白卿,一只巨掌拍在他的身旁,明明是能拍死他的,倒像是为了不伤及白卿,要将他吓走。
他也无赖,索性将白卿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躲,倒要看看森鬼要如何。
下一刻,他的身体悬空,背后有什么东西拽着衣领,猛地将他拽起,挂在半空中,忽然速度极快,被扔了出去。
“算你们狠。”龙云梦怒骂道,抱着脑袋,打算迎接从天而降。
树枝从身边滑过,抽打全身,身上必然是见了血,想象中的坠落并未来临,一只手在他的腰上挽住,他便安然站在地上。
玩了一次游戏,龙云梦的脑子像是被人来回旋转,眼冒金星,胃里也翻腾,弯腰想吐,又什么也吐不出,只好呸了两口口水,以示不满。
他的脚步晃悠,天旋地转,眼前的白卿幻化成几个,冷冰冰的面直戳眼睛,吓得他够呛。
他阴阳怪气的说道:“掌教醒的真及时。”
“嗯。”白卿也不知是没听出,还是一笑置之,居然应了一声。
“一个森鬼而已,就吓着你,若是几日后你遇上长尾湖怪,怕不是走不动路。”
“什么意思?”龙云梦疑惑问道,长尾湖怪在深海中,莲华殿可在西侧,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白卿露出一个神鬼莫测的笑,除了神秘,还有些吓人,比鬼还可怕。
龙云梦还未明白他的话,便被人拦腰抱住,离开了妖窟,落在了渊台。此时在此的弟子不少,两人忽然出现,自然引得众人关注,尤其是白卿的手还未从腰上离开。
愣了愣,众弟子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纷纷道:“见过掌教。”
白卿久未露面,如今有了炉鼎,便出现了,再看他身边的少年,头顶还夹杂着几片树叶,衣裳像是被撕烂,一脸的愤怒。
想及莲华殿流传的说法,众人觉得自己似乎窥探了秘密,低头时又忍不住去看一眼。
这两人从小树林出来,堂而皇之,根本没有避嫌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