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炉鼎算计
送走嚣张的弟子，龙云梦的心凉飕飕。
不是为着被人威胁，而是他们今日所说，都将落在白卿的耳里。胡云所说，只让他更觉白卿已变了模样，变得让人害怕。
就连他沉睡，意识消失时，仿佛都能感受白卿就在身旁。
次日一醒，他就像被人斩断了思绪，只有身体得到了休息，魂魄却连续多日奔跑，疲惫至极。
他到了厨房，就连老师傅也看出了他的倦怠，“你的精神不太好，一日比一日差，我方才唤了你几声，你也没听见。”
龙云梦坐在厨房角落，自从卟言下令后，那里仿佛成了他专属位置。老师傅今日不炖汤，只拿了罐子让他煮粥，又依着白卿的喜好，做了两个菜。
炒菜自是轮不上他，摘菜倒是有他的份儿。
他便是在摘菜时走了神，就连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陌生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他试着摆脱，可下一刻仿佛时间停滞，再有意识时便是老师傅叫了她。
龙云梦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或许是昨日见了掌教，有些累。”
“小公子像是气血不足，不如吃些核桃补补身子。”一个稍显年轻，也已是中年的男子递上一罐核桃。
厨房里与他亲近的人不多，此人更是从头至尾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龙云梦明白，在他们的眼中，他必然是不堪的。
“多谢。”龙云梦面上笑着，接过了，当即便吃了一把核桃，像极了恶狼朴实。
核桃是去年摘得，晒干封存，还带着一点苦涩，细嚼慢咽，也能品尝到香味。
今日运气不好，出了厨房，去往桑瑟山的路上，遇见了杜围。杜围就站在路旁，手上抱着一盆草药，静静的看着他，只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匆挪开。
此处并非是什么必经之地，近来也无药圃，除非多年过去，药圃换了地方，便是杜围有意在此等候。
龙云梦将饭盒提在身前，仰着头问道：“那日是你？”
“不是。”
龙云梦转头便要离去，却被杜围抓住手，“放开。”
两个字并无呵斥，却有着君上尊的气势，震慑万魔，何况是一个小小弟子，手如触电般，后退一步，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似方才被恐怖的魔鬼直视，背脊阵阵发凉。
“你拦下我，却不说话，难道还要我亲自来问你？”龙云梦觉得真是好笑，此人有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敢来质问他，就连白卿对着自己，也不会如此傲慢。
他的心中升起一团火，又不断有人添柴扇风，愤怒到他双眼都通红。而杜围的沉默更是助长。
从身体泄出去的灵力聚于手掌，重重一挥，在杜围的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杜围感受到一股凌厉的风，未及闪躲，便被人打了，拼尽全力才堪堪站住，人却懵了。
“日后不要叫我看见你。”
“做了两日护卫，忘了自己是谁。”
“真想杀了你。”
杜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阴暗恐怖，仿佛后半生都会置于他的恐惧之下，在每一个地方，都会被笼罩，无法逃脱，性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而自己连蚂蚁也不算。
听闻了龙云梦偷窥女弟子一事，又不得处置，杜围实在不愿见到这样的人辱了白卿的声名，若是真的需要……真的需要炉鼎，也该是一个足够的人。
杜围咬着牙，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只是权宜之策，他必然会让龙云梦离开莲华殿。
来到桑瑟山，地上并无杂乱，就连白卿的床上也是干净整洁，被褥折叠放在床上。
一夜未归。
龙云梦不由想起昨日见到白卿时，那人似乎从天堑的方向回来，难道又去了？
他这几日已经知道这些年来发生了何事，却找不出白卿是在何时受了伤。
二十三年前，他确实在神机剑刺入身体时，在白卿同样的位置留下一道伤，再重，也不过一年便会好，但自那时至第十年，白卿都不再出现于修真界。
恰好也是第十年，曲小楼不见踪影，不过那女人本就自夫儿死后有些疯疯癫癫，离开辰巳曲家也不足为怪，几乎是在同时，白卿又出现了，据莲华殿有些资历的老人提及，白卿那阵子的身体尤为不好。
卟言特意去曲家请了医仙，还在莲华殿住了半年之久。
养了两年，大约是好了，而此时冒牌货已在擎金界出现，他曾出门，但很快便回，据说那段时日，并未有人送饭，想必是又伤了。
之后的几年里，白卿时而会消失一段时日，直到近来放出炉鼎的消息。
这其中，唯有第十年时最为诡异，白卿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龙云梦在屋外四周铺上几片枯树叶，若是白卿回来，他即刻便能知道。
屋子里并无贵重器物，就连神机剑和夙星冠也高束，推开衣柜，红白相隔的衣裳放在角落，彼岸花尤为醒目。
他将白卿惯于藏物的地方都找了，也未见到与夜濡翰相似的法器。
正疑惑，便听见白卿回来，他连忙走到正厅，坐在桌前，佯装等了许久的模样。
“掌教！”龙云梦惊喜的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卿虚弱地站在门口，垂头低喘。
“掌教？”龙云梦又唤了一声，却见白卿猛地抬头，眼神涣散。
此时的眼神与那日太过相似，龙云梦当即明白，起身便要躲开，却见白卿如恶鬼一般，眨眼便到了他的眼前。
一抹白影将他压在地上，后背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似乎被撕开，龙云梦眼见着白卿的手放在自己的内丹处，全身的灵力如同开闸的大坝，全部入了白卿的身体。
龙云梦来不及反应，一脚已经踢在白卿的身上，将人狠狠推开，起身便要从门口逃走，与一个疯子是没有话可说的，白卿已经魔怔了，一门心思只顾着要如何抽干他的修为。
眼见着门口在前，脚步却迈不开，白卿抓着他的手臂，朝后一甩，他便砸在墙上，再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气血翻腾。
白影又压了上来，双眉间露出不满，如野兽般的情绪，直白又凶狠。
见着他仍要反抗，不喜他的举动，拽着乱动的手臂，残暴一折，清脆的两声，骨头便断了。接着又以腿压断了他的两条腿，冷汗立时从体内冒出。
龙云梦再无抵抗，乖乖的待着白卿得了灵力，醒转过来。
剧烈的疼痛侵袭全身，钻入心窍，四肢不能动弹，唯有痛是属于他的。汗水湿了衣裳，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虚，若非近来修行的基础，他一早该昏厥，如今却还要看着白卿如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吸干了他的灵力。
灵力全失，如同被抽了精魂，不疼的，只是浑浑噩噩，意识已近崩溃，叫他一句骂人的话也想不出。
一个时辰后，白卿的双眼变得清明，看见身下的人，已是临近将死之态，面如青灰，双颊泛起黑影，快速在他的身上点了两处大穴，防止灵力再泄。
白卿回味着他灵力的滋味，活像一个吃了肉，还要倒打一耙的，“灵力薄弱，心有杂念。”
龙云梦险些一口气吐出，人就去了。可恨他现在连咬人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撑瞪着白卿，可惜他力弱，仇恨成了愁怨。
“我本该日日吸你的灵力，你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可惜你修行太慢，我现在就如渴到极致，却只得了一滴水。”白卿餍足舔了舔唇，坐在一旁，他周身的寒意已经消退，浑身也是湿漉漉，额前的碎发垂在眼边，颇有清冷零落之态。
龙云梦无话可说，生气只让自己更疼，见白卿好了许多，示意他不要拖延医治。
残留着微微凉意的指腹在手臂上滑过，引得伤口又疼又舒服，白卿几下拉扯，又是两声骨头扭动的声音。
“啊！”虽有预料，但还是疼得厉害。
一声叫过，龙云梦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直到白卿将他的骨头都归了原位，他长出了一口气，嘴里满是血腥味。
“最少也要养半个月，这段时日你便住在桑瑟山，我会亲自教你。”龙云梦撑着身子坐起，在白卿面前他不想如此软弱，岂料就听见白卿极为施舍的话。
龙云梦气极，心道你伤了我，养我又如何？
“我来时并未叮嘱厨房，若是我不回去，该由谁来送饭？”
白卿还有半点怜悯，就不会说出让他拖着身子还要伺候的话。
“你最好祈祷我不会遇上卟言，否则你注定难以安稳。”白卿看似平静道，可那双眼，星海变为深渊，长袖挥了挥，尽显不耐。
龙云梦见此，微弱的声音颤颤问：“掌教打算如何处置我？如果你将来一日杀了龙云梦，找到了继承人，你会放我离去吗？”
他自然是想走的，可今日看来，一旦他修行到一定程度，白卿便将他吞噬殆尽。
“你不怕我有一日下毒杀了你吗？我不会愿意一辈子当炉鼎，你可以换了别人，我愿意随你一道，一年、十年，都可以。”
“只有你，其他人不行。”白卿喃喃道，温柔得像是面对心爱之物，待他察觉说了什么，又变回那个高冷的谪仙，不通人情，“如果你想做炉鼎，我可以让你做我道侣，告知世人，给你名分。”
名分？龙云梦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好笑，也笑出了声，却让白卿不解。
修真界中忌讳的从来都不是炉鼎，而是这个炉鼎是个男人，就算他与白卿成婚，在外人眼中，他们也不过是两个乱了纲常的恶心、糜烂人物罢了。
他终有一日会变回君上尊，有这么一段屈辱过往，他可没脸见人。
“掌教，你疯了，你是男人。我不愿意与你有任何的牵扯，在如此荒谬的理由下。”
龙云梦靠在倒下的凳子，仰着头，不显畏惧的拒绝他。
白卿生得好看，追求者众多，不乏男女，很多年前，曲小楼来此暂住，便是为了求爱而来。
此女虽年纪比白卿长了两岁，但生得极为美艳，若在修真界排名，必是前者，她也极为大胆，素日里总是赖在白卿的身边。那时龙云梦入门时日不久，不相信任何人，就连休息也是与白卿同床而眠。
曲小楼不喜欢他，两人多有争执，白卿又护着他，于是曲小楼更为不喜，直到有一日曲小楼打伤了他，这才被白卿赶下山。
龙云梦听闻，曲小楼喜欢白卿，乃是因早年她被人赶出家门时，恰逢白卿救了她，那时便有了喜欢，后来更是在曲小楼掌了曲家家主之位时，白卿照例出面。那时的白卿清冷如仙，风神玉秀，温润如玉，好感逐渐加深。
他与曲小楼的经历何其相似，都是被白卿所救，却都得不到白卿一丝的怜悯，曲小楼还是正道中女修的骄傲，是当之无愧的艳丽，尚且是那样的结果，何况是他。
“我要出去一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为师要下山，你可有想要的？”
“为师见到一个拨浪鼓，不少的孩子都有，便给你带回来。”
曾几何时，白卿每每要出门时，总会问他想要什么，而他的回答只是摇头，修行复仇占据了他所有的心，小孩子玩耍的东西于他无用。
他想要的是快速修行的功法，是杀人的法器。
更何况他那时已十几岁了，不是襁褓中诸事不知的稚童，白卿不能要求他忘记一切。
龙云梦不想要的，却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说道：“你带来的我都喜欢。”
白卿一刹那变得柔软，勾起回忆，随即将他抱上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真是好骗。”龙云梦收起一副神伤模样，尽扫愁云惨淡，可怜无辜。
师尊果然是不改本性，一两句甜言蜜语就失了方向，现下看来，他不该急着回去，若是让白卿对自己心软，相信自己，师尊又会重蹈覆辙。
他可是魔头，魔只会不折手段，将人物尽其用，不惜一切代价，可莫忘了，白卿会问心术，他也会，且玩得更为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