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密林深处,万物俱静,唯有脚步穿过灌木丛的沙沙声响。
陆之风双手合十,耳目高度警惕,心中默念东门海仙苍南大帝万万保佑弟子啊。半月吃了那么多人,如今也不知长成何种样子。女巫婆可千万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脑内思绪纷扰,连脚下的土地塌陷一点,竟丝毫没有察觉。
突然,脚踝被一条冰凉的触手给吻了一下,陆之风瞬间僵住,手摸上腰间的剑柄。视线僵硬的下移,一两条肉肉的人脚形状的触手早已缠上右脚,触手分化出更细的触手试探着攀附向上。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腐臭的气味,青绿的瘴气不断侵蚀天空。一股浓烈的恶心直冲天灵盖。陆之风果断抽剑,砍断触手,一边庆幸早先吃过清毒丸。
触手被砍断,密林深处传来又尖又细的痛呼声,那声音在这块空地环旋,以至他根本无法判断半月的位置。
陆之风蹙眉,提气飞至树梢。他就不信站在最高处还找不到半月。
阴测测的女人声音停下,忽的树干一阵剧烈晃动,陆之风紧抓着树枝才没掉下。疑惑看向地表,顿时嘴巴都合不拢了。
地面塌陷成巨大的凹坑,花瓣形状的锯齿冒出头,锋利的牙齿染着大片暗红血迹。
陆之风心下又惊又凉,他竟在半月口边逗留一阵。不过两日多,半月竟成长到这个地步。
空气静默。
大地再次震动,数千条人腿朝他飞射刺来,围成一个包围圈。陆之风额上冒汗,心思突然镇定下来,运起剑术三绝斩破一个出口。不过一秒钟人腿复聚拢,生死关头间他与人腿触手擦身才侥幸逃出包围。
身后的数千人腿触手像游蛇,对他穷追不舍,速度极快。陆之风不要命地穿梭树林,时上时下绕着圈,期望以此消减些半月的速度。
衣袍被尖锐的树枝刮的破烂,陆之风无心顾及,大脑急速飞转。
树木接连被轰倒的巨响由远及近,与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交相应和,像一首激昂悲愤的战曲,陆之风的心跳快而强。
之前定的杀阵在东南方,他现在必须突破包围往东南赶去。
一条人腿突然从身后缠住他的胳膊,迅猛地拖住他离去,陆之风像一只皮球在树林中来回撞击,而他的剑被另一条控制住。
阴森的女人声音嬉笑着,不断逼近。林中瘴气愈发浓厚,青绿渐变为浓绿色。
忍不住眼泪流下,他想到自己出师未捷半路而死,胸口陡然一阵憋闷,撞到树干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腰间系着一只锦囊,锦囊沾了血,突然金光大盛。万千金色剑光自锦囊飞出,颇有灵性,绕开他斩向半月。
“啊—啊啊——”半月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陆之风欣喜,心晓师父给他的保命符咒生效了。趁那剑光正盛时,一擦嘴角血迹,勉强提力飞走。
他不敢回看身后,只拼命往东南方向赶去,身后风声尖锐刺耳。
远处有人端坐在树顶。
待人腿触手再次碰到他时,陆之风只来得及朝那人大喊:“救我!”
一道寒凉的剑光刺破虚空,直直斩向缠住陆之风的人腿。伴随惊悚的尖叫,天空突然开出一朵墨绿的花,不消多时化成冷雨落下。
陆之风被人拉远,不料那人突然松手,他便毫无防备的摔了个狗啃泥。
“大侠——”他躺在地上,弱弱出声。眼神飘向婵巫,正好看见她用法术洗净手掌,神情嫌弃。
婵巫扫视四周,快速吩咐:“半月马上到了,你快躲去一边。”
话落,闭上眼,灵魂似乎脱离飞走。
大地轰隆,半月在倒塌的树木中露出真容,花瓣似的锯齿张合着,它似乎很愉悦,连人腿触手激动地颤抖。
婵巫足下轻点,朝半月飞去,然手上的九格木古朴黯淡。半月仰天长啸,三四十双人腿触手齐齐变粗变长,野蛮地劈打着。
一条人腿触手横劈而来,婵巫镇定自如,后仰翻空,趁机给从后方偷袭的人腿触手一剑。接着跳至另一条人腿,避开斜上方甩来的人腿触手,又跳向别处。半月老是打不住她,气的肉肉的身体不停颤动。
婵巫身形灵活穿梭在人腿触手间,不断放慢速度,好让半月察觉。果然,半月又是仰天长啸,触手合拢欲吞噬婵巫。
黑衣猎猎,身化青烟,触手落空,一阵尖锐的女人声音响过,半月完全跳出地面,直追青烟。等半月完全踏入一片空地时,青烟才慢悠悠化作人形。
躲在树上的陆之风看呆了。这究竟是人还是妖?
婵巫咬破指尖,以血祭剑,九格木顿时华光大盛。只见一片狭长光影飞速掠向半月,半月长啸三声,已是彻底激出血性。
婵巫收回视线,伸展双臂,往正南方拜三拜,便吟起冗长的咒语。刹那,树影模糊,地表浮现金色五边形,中间赫然躺着一块黑色金属。
半月陷入阵法极其难受,数千条人腿触手齐齐劈向婵巫,她躲闪不开只得召回九格木硬抗。一边抵挡半月疯魔似的攻击,婵巫一边加快语速。
这金系阵法用来克制半月的妖力,现在就只差朱雀宫的神力。然而古咒语太长,加上半月毁灭式攻击,婵巫嘴角已流出血丝。
提着口气把最后一句咒语说完,轻喝道:“朱雀有灵,诛杀之,去!”
阵法内陡然天光一红,赤金火焰熊熊燃起,隐约闪现朱雀身影。婵巫逼出一口心血,喷洒剑身,转手扔出九格木。
古朴的剑身灼烧着烈火,便见虚空飞出一只朱雀,火羽维地,一声清脆长鸣,便将半月吞入腹中。
“啊!别———”然为时已晚,余下的人腿触手颤抖地乱劈,其中一条从后直接劈到婵巫。
此时,她已无力躲开,随着人腿触手一并倒下。
闷出一口鲜血,婵巫陡然眼睛一黑,灵魂欲碎,直觉有什么东西支撑不住。
阵法消散,半月巨大的尸体十分打眼。陆之风惊喜,眼神四下寻找,终于在一棵断倒的树下找到婵巫。
婵巫在黑暗中行走,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忽然听到一男声在叫她,语气喜悦又担忧,她顺着声音走去。
婵巫艰难地撑开眼皮,视线朦胧,周围的树木、地面都泛着橘红色光芒。
她顿时惊醒,手掌摸上脸颊,手不停的颤抖。六只眼睛对称分布,中间是一条直线,她的鼻子呢?
陆之风在不断靠近,婵巫抿唇,调动体内最后的妖力维持人类的双腿,但脸却无计可施。陆之风要来扶她,被婵巫猛地避开。
她嗓子沙哑地问:“你背篓里有斗篷吗?”
“有,你要这个干嘛?”
“我的脸划伤了。”
最后,婵巫如意穿上斗篷。
陆之风收拾好半月的尸体,两人准备结伴前往郢都。
还未走远,一阵急促整齐的马蹄声逼近。一只羽箭斜着插入地面,拦住欲要躲藏的两人。来的是一队身披铠甲的勇士,打着褐黄的腾蛇旗帜。
婵巫低头,往下扯斗篷帽子,一张诡异的脸略有扭曲。
“你们可是杀了半月?”为首的是个将军,盔甲上沾满泥泞,声音低沉冷肃。
“对,主要是这位大侠杀的。”陆之风自豪道。
闻言,一道隐藏锐利的视线落到她身上。藏在袖里的手紧了紧,婵巫轻飘飘回道:“是我所杀。咳咳——”
“那半月晋级了,大侠因此受了重伤。”瞧见那群勇士不信任的眼神,陆之风赶忙解释。
“此处不宜久留,先跟我们走。”
半月生和郢都隔着一片深水域,一行人坐船回城。
船高六丈,身长十丈,船帆上绣着景字。内部设计精妙,装饰华丽,这是景家的府船。
那位景将军给两人安排好房间,又遣人送来吃食和上好的伤药,之后不见踪影。
这群人应该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婵巫心下稍定,便胡乱吃些饼子水果,再沉浸于盘腿打坐。
静坐入心,不闻世道,婵巫再次睁眼时,伤势已恢复大半。抬手拂面,又是那张艳丽的脸蛋。
婵巫随手拿起房中镜子,对照再三,眉眼神色轻松。便抬手解开房中禁制,换一身人类常服。这是一件极具楚国特色的衣袍,样式复杂,花色艳丽。
婵巫刚推开门,便见陆之风立在她房门前,一副惊呆的样子。她疑惑不解,问道:“怎么了?”
“这花色配不上大侠的形象,哈哈——”陆之风忍不住噗嗤大笑,见婵巫面色转冷,立马开溜,“大侠,我先去船板上散散心。”
婵巫低头瞧着大朵花色,疑惑不解。最终还是换了身朴素的黑白袍。
云梦泽水汽氤氲,大船徐徐前行,放眼望去天际似有黛青灵脉,藏在白雾里瞧不清晰。
忽然船身一阵晃动,众人心急,却听甲板上一位年老的水手不紧不慢道:“诸位,不必担忧。这是云梦泽的水怪离,不会主动伤人。”
话落,有好奇者跑到船栏边,低头便看见巨大的黑影从船底游过,身有两翼。
“大侠,你也在这儿。”陆之风端着一盘小吃走到甲板上,瞧见婵巫笑着走去打招呼,“吃吗?”
婵巫摇头,眼神落在宽阔的水面。
“对了,敢问大侠名讳?我总叫你大侠也不太好。”
闻言一愣,难道她没告诉陆之风名字。
“婵巫。”她说话总是声音很淡,就像天上的月亮,明朗疏离。
陆之风用左手支着脑袋,身子前倾,歪头打量她。“明日中元节,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你去捉妖,好玩。”
听见婵巫打趣他,陆之风奇怪地看着她,不可思议道:“好家伙,果然人不可貌相。”
然而婵巫却不再理他,望着幽蓝天空上的那轮圆月,神思飘远。
月光泠泠,洒落在她身上。
窗户敞开着,一双纤纤玉手交叠搭在窗棂,景荣望着天上的月痴了。每年的中元节前夜她都会望月,有时一望便是整夜。
又是中元节,年幼的她偷溜出宫,身边只带一个侍女。她知道父亲母亲兄长的担忧,因为她是个瞎子。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转,任凭侍女苦心劝阻,就是不为所动。
忽然侍女惊慌道:“小姐,别往右走,右边有河道。”
郢都内河道交相贯穿,河道两旁种有两排柳树,为防止行人掉进河中,又在柳树一排间隔种着灌木丛。
她背对着侍女,心中生出一股逆反意气,装作不知,大踏步向河道那走去。没走两步,纯黑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抹亮色,心脏飞速跳跃,好似一支火箭即将穿出她的皮肉。
是神光吗?
她激动地握紧手掌,扭头问侍女:“你看看那边有什么东西吗?”话落又给侍女指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