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婵巫躲藏在一株生在河边的荆棘后,只露出一只圆脑袋。身子僵直,横贯胸口的伤口渗透出血丝。血味顺着水流远走,吸引来危险的生物。
那距离十来米处是一条长蛇,漂浮在水面,和她一样只露出个脑袋。她往荆棘边靠去,蛇就吐出蛇芯跟着游近些许。她不敢动弹,和蛇僵持着。
忽然河道附近的大街上传来女孩的声音,惊吓之下,婵巫潜入水中,又见那蛇再度靠近。她尾巴的鳞片都要炸起来,她朝那蛇使眼色“快走快走,别过来——”。
那蛇好似听懂她的话,往后挪了挪,潜入更深。
一只手横在她面前,素白的皮肤,圆润的手指。
“你是什么妖怪?”女孩的声音清脆细柔,又藏着几丝淡漠。
婵巫惊讶地瞪大眼,顺着莲藕似的手臂看去。女孩生如春晓之花,却沾染初春的冷寂。一双眼睛像幽深的水井,最深处是干涸的井底。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自头顶到衣摆裙角像生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跟我走吧。”她如是说,把手朝婵巫伸过去一些。
她身后几步远的侍女,焦急地劝阻却无济于事,只好在原地徘徊打转。听到这句话,侍女赶忙道:“小姐身子金贵,奴婢来吧。”
“不用,既是奴婢,那便以主子之言为上。”女孩似乎有些恼怒,说话透出三分寒气。
那条蛇从水下渐渐靠近,不假思索的,婵巫把手搭上去。反正她也无家可归,最差也不过尸骨无存。
女孩好像比她大一点,能够抱住她,只在退后时踉跄一瞬。
回去的路上,月华似练,女孩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摸索着道路。她的侍女经常会提醒她哪里有坑有台阶……
“我叫景荣。你叫什么名字?”
婵巫摇头,那时的她还没有名字。洞庭怪神要成年后才能取名,不过她到有乳名。可惜现在她不想要这个名字。
“那跟我姓,就叫景婵,恰似天上明月。”
在中元节闭城前,婵巫一行人终于进入郢都。
景松将她和陆之风安置在郢都的曹溪驿站,说是等候安排。郢都东南方设有祭坛,当今的楚国君会携王后参与祭祀大典。
等陆之风出去逛后,婵巫等了会儿,才起身直接前往祭坛那边。祭祀活动已举行一段时间,所以她没赶上大司命的祈祷仪式。
楚国祭祀的巫师共十三人,皆为方相氏官职,而大司命为众方相氏之首。
满目是行来行往的人群,奇装异服披身,头戴五色尾羽,面上挂着漆彩的面具。皆手持一把辛夷这类的香草,围着圆壶形状的青铜鼎,男人们嘴里咿呀咿呀地歌唱古老的请神语,女人们衣袖飘飘踏着鼓声节奏跳舞拜神。
鼓点时而急骤时而舒缓,敦厚铿锵的鼓声直穿云霄,舞姿展露出楚人原始的野蛮欲望,又带着忠于信仰的虔诚。
青铜元鼎所在地是一座圆形基底的方正高台。高台后方插着一只腾蛇图案的旗杆,两旁有两队黑甲骑兵肃穆的守卫着。
视线掠到高台上,此刻有三人正居于高台中央,又有十二人着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口作摊摊声”立于祭台下方一丈远处。
祭台正中间的是一个老头,手持一根星月拐杖,上衣下裳,黑红交错,最外面披着黑熊皮,面戴四只黄金瞳腾蛇纹路的面具,面具之外是大半霜白的头发。
左右分别站着一男一女,皆身穿楚国特产的香纱华服。左边男人面容俊朗,脸色苍白,看来身体不大健朗。右边的女人画着庄重浓艳的妆容,绯红的香纱间隐有腾蛇闪现。
楚国的文化以腾蛇为神兽,衣饰能带有腾蛇标志的只有皇室和三大顶尖贵族嫡系,当然,以大司命为首的巫师除外。
所以——
婵巫再次望向那位打扮华丽的女人时,视线顿了顿。
歌舞盛会如火如燎,突然间,一道惊慌的叫声打破欢乐的气氛,听着刺耳。一刹那,欢心跳舞的人们僵住身子,齐齐往高台望去。
高台上,那个年轻男人倒地抽搐,脸色死白,恐时日无多。而那位华服女子跪在身边,正给他顺气,眉眼间隐约挂着担忧。
“众神息怒!众神息怒!众神息怒!”手持星月拐杖的老人正是大司命,他惶恐地朝天地拜三拜,祈求上天饶恕。
“来人——”跪在地上的女人,此刻,挺直身板安排道:“将王上送去巫医那里。”
“王后,大局为重。”大司命轻跺拐杖,苦心规劝她。
“大司命,你求你的神,我救我的人,神有好善之德,不会怪罪于吾等的。”话落,女人摆手。很快一个身穿黑甲的将军跃上高台,距离她几步远时抱拳下跪。
“去查,哪些不要命的东西竟在郢都放肆。”
趁众人僵硬发呆之时,婵巫偷偷靠近高台。离得近,那声音愈发清晰,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淡漠。
听完一席话,婵巫心中已有大概,楚国君被什么下毒了或是中了什么巫术。只是她不精医术,瞧不出什么端倪。
因为楚国君突发事故,这场祭神大典只得落寞收场,百鬼夜行逐疫活动也被临时取消。婵巫待在驿站里,也没有渠道打听事情进展。
直到翌日,长生宫内来人传唤,婵巫和陆之风一脸懵逼的被领进宫。
一路踏过大理石砌的阶梯,绕过重叠的廊亭,最终来到丹阳殿前。穿着粉色衣裳的侍女领二人入殿,随后飘然离去。
丹阳殿以黄色为基调,屋内摆设华贵大气,正北中间有一案几,此时除了婵巫二人,就只有案几边的一只黑猫。
这猫全身漆黑,眼睛却是碧绿色渐变成蓝,与它对视心跳惶恐。
婵巫暗中打量这所宫殿,忽然眼神一滞。丹阳殿放花瓶的地方,现在摆放着一盆小白玉兰花。
不消片刻,殿门被人推开,她听见长裙曳地的动静,心跳嘭的加速。陆之风暗中拉她,两人朝来人行礼:“王后,万安。”
“平礼。”
她这才近距离地看清来人的相貌。蛾眉清目,似雪山的女神,而那身绯红的衣裳为雪白的肌肤平添几分艳丽。
婵巫按下躁动不安的心,一股落寞油然而生,景荣应该不认得她了。幻化的人形遮盖了本来的真实样貌。也好,免得她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阻断她的复仇计划。
“想来,你们也知道了昨日王上晕倒的事。巫医告诉本宫,要救王上必须拿到千年藤妖的一截心脉。”景荣走到案几后坐下,开门见山道。那只黑猫跳到她怀里。
“你们斩杀了半月,很好,现在情况紧急,楚国需要你们的帮助。无论成功与否,你们都能拿到原来的赏赐。”
“楚国郢都那么多能人异士,怎么偏偏找上我们?”婵巫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抬头看过去,恰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时间好像在这一时刻倒流,又回到那个清幽的月夜。
景荣飞快撤开视线,手有些颤抖地拿过案几上的奏折,随意的翻看。
半响,清冷的声音响起:“告诉你们也无妨,楚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局面。单说郢都,中元节这段时间需要大量的精锐部队和能人异士防守。除此,还需派人去查这事的真凶。”
“所以,我们是最好的选择喽。”陆之风轻快出声,显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最终,婵巫默认同意此事。
“目前的线索止于幽香馆。这两日我们的人追查真凶,跟踪到幽香馆偶然发现一片干枯的树皮。”
景荣起身,衣袂翩翩来到案几左面的书架前,拉开一只抽屉。她将一只小锦布盒子递给婵巫,声音平缓清冷:“虽然这片树皮看起来平凡无奇,可是里面却蕴含着浓郁的妖力。”
婵巫盯着树皮的纹路,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午休时分,两人才被侍女领出巍峨的宫殿。待那侍女一走,陆之风便忍不住出声担忧:“我们不会还要去幽香馆吧?”
婵巫自然知晓他在担忧何事。幽香馆,楚国最顶级的男风馆,如今最得王上宠爱的男宠伏桉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想我直尺男儿竟一世英名摇摇欲坠于此,让我以后可怎么娶妻生子啊。”
“别嚎了。”
婵巫径直往前走,不再理会时不时抽风的陆之风。几天相处下来,她将陆之风的性子摸的一清二楚。这人就是爱玩又胆小的小孩子脾气。
事情紧急,婵巫决定当晚便去幽香馆打探。
“不会吧——婵巫,我可以选第三个方法吗?”陆之风看着摆在他面前的两套女装,心下拔凉十分抗拒。
因为二人初来乍到,保险起见,两人先假扮正常的客人去逛逛幽香馆,顺便摸清周边地形和屋内布局。这是婵巫的意思。
当她和陆之风商量时,他也同意这个法子。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反悔呢?
“你要么就这副男装,要么就扮成女人过去。第三条路,呵——那我就把你做成傀儡带去。自己选,三,二,一——”
“二,二,二!”陆之风眼尖的发现婵巫从袖子里拿出三根银针,立时跳起来大叫。
她这才慢悠悠收回银针,这银针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摆设,她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下毒也只会个皮毛。说来,也是有愧于洞庭怪□□号。
两人在驿站里掏鼓折腾半响,日暮时分才赶往幽香馆。
幽香馆位于郢都西大门附近,与王宫只隔一条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金丝质木的匾额上用篆书题着“幽香馆”三字,门前有两个高大的石妖看守秩序。
郢都虽有妖禁令,可也不是没有妖族出没,像这种特地豢养的妖怪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
九格木身形太显眼,因而被她搁置在驿站里。
婵巫走在前头,而陆之风扭扭捏捏地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馆,便有面容清秀的迎客小厮相接。
“二位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
“稍等,我们想先看看。”
“二位是新来的吧。自是可以,不过请待在一楼。”闻言,那小厮抿嘴一笑,好心提醒道。话落自顾自离开。
婵巫环视四周,心觉这幽香馆单说一楼就称得上设计精妙,摆设清贵。一楼中间有方圆台,台子上挂着许多纱幔,现下正有妙龄少年或抚琴吟奏,或起舞翩然。一群人,有男有女,坐在台下欣赏着。她只能感慨一句,沦落风尘的人不论性别。
“陆之风,走,我们上去。”察觉到陆之风极为不自在,婵巫终于肯放过他,朝原先那小厮招手。
刚踏上阶梯两步,婵巫机敏地察觉空气一滞,随后是一片人伏倒行礼的声音。
“伏桉大人,尾尘大人,西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