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楚国，郢都，朱雀宫内。
屏风上画着翠山绿水、奇珍祥兽，有侍女两两，低眉敛目，轻摇芭蕉薄扇。
忽的，“咳咳——”
“阿姊——”
一阵高低起伏的咳嗽穿出屏风，惊的两人慌乱跪地俯首，暗自思腹。
王上真是小孩子脾气，明明感染风寒浑身冰冷，又命令她们两人扇风。王后劝他却被一顿暴喝给赶出去，如今病情加重，又念叨起王后。
屏风后侧躺小塌的那人正是当今的楚国君芈伊，其人以极高的艺术造诣享誉诸侯，然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抛弃王后，大肆豢养男宠，饮酒作乐消磨时光。
若不是有王后和三大公族支撑，楚国早就被北方的黑狼骑给灭了。千言万语，总之是楚国君芈伊太不争气。
芈伊以一种极为懒散的姿势，望着宫外，不知他在望什么还是在纯粹发呆。
宽大的绛青袍袖低垂至地，半散开的衣襟露出莹白的皮肤。绛青的深衬得他很苍白，像是冬季独有的苍白月光。脸颊却染着薄红，诡异的像月光下逐渐展开花瓣的地狱之花。
纯洁，脆弱，艳丽，危险。
“衣服穿好。”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后侧传来，很轻，很温柔。
“王后——景荣。”芈伊翻个身，狭长的凤眼里一闪而过不屑。
“今日的烟紫色长裙可真好看，穿着像九天神女。”芈伊讥讽她。
景荣脸上仍旧古井无波，突然上前一步，提起散开的衣袖，利落带着不容拒绝地给他弄好。完了，退后一两步，福礼离开，从头至尾神色平静，不似凡人。
等她走出殿门，芈伊才破口大骂：“狗逼景荣，一天想着篡我的王位！”
殿外，汉白玉护栏石柱上蹲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尾巴呈s形竖着，眼瞳泛着幽冷的光。见云霞似的裙摆跨出门槛，一个闪身跳至地面。
“喵——”
景荣弯腰抚摸黑猫的脑袋，发髻上插的骨玉流苏轻晃，她柔声道：“玉奴，陪我去城墙转转。”
话落，廊下忽起一阵凉风，玉奴随风飘散成一团黑雾。黑雾散尽，赫然出现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孩，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
绕过曲折回环的廊道，终于快到城墙，却有一人迎面而来。
一身长袍，绣着繁复的祥瑞吉兽和晦涩难懂的咒语。手持一把弯木拐杖，顶端嵌着一颗夜明珠，珠里装满无际的星海，在夜里甚为流光灿烂。
来人是个知天命的老头，头发大半化作霜白。
“王后。”
“祭司大人。”景荣点头回应，两人交错走远。突然间景荣停下，手拂长袖，问道：“祭司大人，孟瞿塘峡已经旱多久了？还望大人多与上天之灵沟通。”
随后，声消人远去。
城墙高大巍峨，朴素庄穆，墙壁下方生满苔藓。
月明星稀，云梦泽水汽缭绕沁凉，濡湿她的衣袂和清冷疏离的眉眼。
“玉奴，安排景松去收了那妖物。”
“是。”
“玉奴，中元节快到了。”
中元节，百鬼夜行之日，亦是楚国巫族祭祀大典之时。这日为一年阴气最盛，妖魔鬼怪横行于世，郢都将封闭城门十四日。
她最迟，必须赶在中元节进入郢都。“嘭——”婵巫拨弄着柴火，心中这般打算。
陆之风并他的竹篓坐在婵巫对面，时不时瞅两眼婵巫，见她毫无言语之意，只好悻悻端坐着，眼神落在烤鱼上。
如今距离半月晋级已过两日，两人心中亦有些许焦灼。相顾无言吃着烤鱼。
不得不说，婵巫烤鱼的水平很高，外酥里嫩，辅之适当的佐料，清甜可口，回味无穷。
陆之风正沉浸在烤鱼的美味中，冷不防听见婵巫开口，差点噎住鱼刺。要知道，这是两天来婵巫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对付半月？”声音低沉，微微嘶哑。
“当然是为了入城啊。”
“不是有路引？”
闻言，陆之风惊奇地打量婵巫，见其一身黑袍，半开玩笑说：“你是个老古董吗？路引只能允许暂住城里一天，可我想要在郢都安家，必须得有居住证。”
“郢都总共只那么大块地盘，怎么可能让我这种外来的普通人定居？”讲到这儿，陆之风逐渐有打开话闸，滔滔不绝之意。见此，婵巫及时换掉话题。
“你背篓里装的什么？到半月生采药？”
听到背篓二字，陆之风隐约绷直脊背，讪笑打岔：“一些草药罢，我预备到郢都卖掉换钱。”
“那你还要对付半月吗？”
火光照在婵巫脸上，陆之风瞧不出她心中所想，略一沉思道：“自然，我还想蹭蹭大侠的光呢。”
说完，脸颊染上惭愧的羞红。
“可以。”婵巫自火堆中抽走一节木棍，在地面开始写写画画。
木棍约莫拇指粗细，烧掉后残留一小段碳灰。她答应陆之风的无赖请求，但补充道：“但我要借用黑寒，并且你得听从我调令。”
“什么？”陆之风震惊，一跃而起，连忙夺过竹篓，警惕又畏惧地盯着婵巫。
婵巫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在地面写写画画。“我已经当你默认了。”
“我不管，我不会同意！”话落，一阵剑风从左边袭来，掠起一地灰尘，她略微皱眉。好脏。
剑锋刺来，身如青烟散开，陆之风惊顿，婵巫已闪至人身后，左手出掌。
而九格木端端正正地摆在火堆旁。
陆之风往前踉跄几步，闷出一口鲜血，脚尖一转，回身唤风束两道自左右绞杀去，又提剑舞出剑术三绝。
果然不是个普通角色，婵巫暗道，却依旧从容淡定，一一化解掉杀招。
陆之风见她如此难搞，便运气默念口诀，遁风离去。
婵巫也不追，轻笑一声，丝毫不差地回归原位。九格木旁赫然画着一个天方困阵，乾坤调转，阴阳倒生，且看他陆之风破不破得了。
一柱香后，陆之风才明白自己入了阵，心中忿忿，亦不为所动。想他可是东门海仙苍南大帝的三弟子，这种阵法不过雕虫小技。
乌沉天空，树木直插云霄，前路无止，陆之风御风良久，略微思考，跳至地面。土地呈黑红色，脚步刚至地面，林木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哀嚎，似猿啼似婴哭。
陆之风心想，要破阵需得找到阵眼，便咬牙几步飞掠去。
林木陡然幻化成水帘，徐徐降落，眼前景象截然不同之前。天之所在，覆之红泥；地之所载，皆为清气，天地之间有三十三道旋形长梯相连。
陆之风陷入沉思，这阵眼在何处呢？既然天地倒置，不如去天地交接处瞧上一瞧。
身飞如燕，几个轻点，便登上其中一座天地梯。刚踏上天梯，红泥天里奔出一只长角巨牛，人面蝎尾，全身一出，这方境界陡然变暗；又有一蛇头马身鱼尾的怪物自清气浮出，吐出紫黑蛇芯，奔来如乘疾风。
陆之风紧皱眉头，不免自责，谁道自己招惹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回眸扫视两只怪物，心中又一番感伤，若是活着以后一定要勤加练习。
柴火时不时噼啪作响，婵巫闭眼凝神，感受到天方世界一阵剧烈摇动。
陆之风欲挑拨离间，使她豢养于内的怪物内斗再寻生机，此法固然可行。
但现下两只怪物已然刺激出血性，两厢斗得天翻地覆，她这天方世界怕是要毁掉。
婵巫不禁蹙眉，毁便毁，黑寒她是一定要拿到的。于是掐指作诀，吟唱古咒语，一群流金萤火自指间生出，复消散于虚空。
良久，她摇摇头。
这天方困阵尤为简单，只需想法子打败两只怪物，自可寻到出路。所谓战者，勇气也。心智不坚者最好拿捏。黑寒，她拿定了！
陆之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翻滚躲开巨牛的赤焰脚掌，望向正滋滋烧灼的天梯，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心口发凉。
正要认天命时，一群流萤绕过他身侧，似金色河脉蜿蜒盘旋在——天地交接处。
陆之风灵光一闪，继而面上一喜，提气跟着流萤群飞走。
天光尽头，有一黑洞，甚为幽暗。他略微思索，这便是出口。陆之风喜不自胜，拱手，朗声谢道：“多谢前辈相救！”
踏出黑洞，目之所及，已是原来世界。林木幽深，蝉鸣声动。陆之风颠了颠竹篓，微作呼吸，朝前走去。
约莫十来步，见有一人影端坐于火光旁，环抱一柄宽剑，陆之风猛地一愣，转身欲跑，却生生止住脚步。听身后那人不紧不慢道：“既要谢，何不以黑寒谢？”
事已至此，陆之风知晓，这黑寒他是不得不拿出去了。
翌日，辰时，两人重新潜入半月生，于生心沼泽十里处静悄悄停下。随后，两人分头行动。
此地林木稀疏，分野星柳，加以导之，最适合作木系妖物的葬身之地。
婵巫一边小心布置阵法，一边看向生心沼泽方向，默念：神启，愿保佑子民得偿所愿。这是灭族之乱前，她常听到的一句话。
洞庭怪神并不是自封的，而是由洞庭百姓用金桂冠冕进献得来。
洞庭怪神本身属于半神之体，有呼风唤雨之力，善治疑难杂病，拥洞庭一方水域自立门户。
不过，曾经推崇洞庭怪神的百姓，最终却倒戈投身楚王室。唉——现如今她只能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