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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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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之倾先发制人,厉声发难道:“柳风白!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伙同衙役栽赃于我!”

    她佯装怒不可遏地指着柳风白,蓦地上前一步,抢过他手中的“画卷”细看,二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惊。

    眼前的布防图一晃,又被柳风白重新夺回,他紧紧捂着图册,脑中凌乱不堪,磕磕绊绊应道:“你颠倒黑白”

    此时的柳风白毫无抓到旁人把柄的愉悦感,只觉得心惊肉跳,赶忙遣人去请罗远宁。

    半个时辰后,府衙门扉紧闭,闲杂人等被脱离了大堂,两位刑部大员,大眼瞪小眼,看着布防图发憷,柳风白凑到罗远宁耳畔,道:“要不把尚书令请”

    话还没说全,便遭了对方一记白眼警告,罗远宁坐于下首位,扶额思忖,却听林之倾冷声讥讽道:“此处无旁人,二位就不要摆假惺惺的官威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东西是借搜府名义,放在我书房内的,这种招数我见过许多,柳大人该好好学学如何栽赃,如此拙劣的手法真是丢了刑部的脸面!”

    罗远宁狐疑的抬眸打量柳风白,他一着急,手里的惊堂木拍得“咚咚”作响,朗声回击道:“林大人巧舌如簧,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你狡辩!林之倾,你主审玲珑阁窃案,却知情不报,扣下丢失的禁军布防图以作图谋不轨之用,乃是欺君大罪!”

    罗远宁又扭头看向针锋相对的二人,始终沉默不语,他眉头紧蹙,拧成了一个“川”字,左思右想不得其法。

    首先,林之倾是何等精明之人,且不说这布防图是否与其有牵扯,任何稍有心机之人,断不会将如此重要之物光明正大的摊在书房,任君观赏。

    其次,此事过于蹊跷,柳风白在其中到底是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还是个被人当枪使的棋子?若是后者,自己岂不是会被无故连累!

    思及此处,罗远宁猛然想到,连京兆府尹都清楚,林父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对其所言不以为意。然而尚书令却非要揪着这点芝麻绿豆大的琐事大做文章,难道他早有预谋?他不由的背脊发寒,冷汗涔涔。

    正当罗远宁天人交战之刻,柳风白急不可耐的再次拍响惊堂木,恫吓道:“看来林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上刑!”

    林之倾直接被柳风白狗急跳墙之举给气笑了,她一挥广袖,朗声质问,“我朝律法,‘刑不上大夫身’,本官还没被罢黜,此地更无圣上亲下的旨意,谁敢动手”

    谁知话音未落,背脊处就传来一记闷棍声,林之倾整个身子向前一个趔趄,只觉双腿无力,来了个五体投地,膝盖手肘冷不防的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惨烈的磕碰声。

    她身后站着个手握长棍,满脸邀功谄媚相的矮胖衙役,柳风白双唇发灰,白头签还捏在指尖,正顺着他的气息上下颤抖,他暗骂了句“蠢货”,无助的看向罗远宁。

    罗远宁若是个武将,此刻怕是已拔刀砍了柳风白,突然“砰”一声巨响,门闩应声而断,二人齐齐看向门外,只见李胥迈过门槛,如恶鬼降世,缓步朝二人走来。

    罗远宁一哆嗦,下意识的抓起案上的惊堂木,狠狠砸向柳风白,“殿下明察,是柳侍郎下令打的!”

    柳风白闻言,睁大双目,不敢置信的盯着罗远宁,半晌发不出声,随后才勉强挤出一丝干笑,语不成句地辩解道:“这是一场误会,其实”

    李胥不怒反笑,那口森白的牙齿在罗远宁看来,随时能将人嚼碎生吞入腹,他心虚的避开了眸光,耳畔拂过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待罗远宁再回首,李胥已抱着受伤的林之倾,快步离开。

    罗远宁见状,提摆紧随其后,虽觉得此景此情隐隐泛着不对劲,只是现下无心细想,他一路摇摇摆摆跟到门外,踌躇着想上前说几句圆场话,却冷不防对上李胥的双眸,那双眼睛极具迷惑性,看似眼眸含笑,那黝黑的瞳仁却掩藏着无尽的深渊。

    罗远宁一愣神,与李胥擦肩而过,临别时只听他在耳边轻语,道:“罗尚书这是摆明了要与本王为敌?既如此,且看本王如何处置此事吧。”

    马车扬长而去,空留罗远宁一人,怔怔地呆站原地,身后跑来一人,柳风白左右张望后,压低声气道:“罗大人,下官虽鲁莽了些,但此事刑部是占理的,单是这卷布防图,就能将林之倾置于死地,我等赶紧进宫回禀陛下,抢占先机才是应对此事的上上之策。”

    罗远宁仿若失神般,回首盯了他半晌,慢吞吞地开口道:“柳大人此言甚是在理,就依你之言着手去办吧,本官略感不适,先行回府了。”

    看着心惊胆落的罗远宁晃着身子离开府衙,柳风白略感意外,没想到堂堂刑部尚书竟是这等怕事无用之徒,他暗自嘲讽了一番,可转念一想,又不敢私自冒进,思来想去还是改道去了周府。

    马车载着林之倾去往侯府,她靠在李胥怀中,没有大难临头的紧迫感,只是抿嘴一笑。

    李胥搂紧怀中人,垂眸柔声问道:“笑什么呢?”

    “嘶疼!”林之倾不满地轻声抱怨,转而又朝李胥眨了眨眼,凝笑道:“罗远宁适才那个鬼样子着实好笑”

    “那惊魂不定的模样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兰若怎还当真了?”李胥眸底尽是心疼,轻叹道:“看来前几月的补药算是白喝了。”

    林之倾忽然收敛笑意,脸色一沉,道:“补药事小,大事可近在眼前,元昱把禁军布防图放到了我的府上!”

    李胥拨开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似乎对这天大的祸事不以为意,只是佯装不经意地问道:“柳风白命人打了你几下板子?”

    “就一下,”林之倾伸出一指,在李胥眼前郑重其事地比划着,他平静如镜的眼底似有暗波异动,随后倾身上前,嘴唇抵在她的指尖,一字一句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薄唇翕张间仿佛在轻吻她的指尖,又似在虔诚起誓,林之倾唇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慌忙收起指尖,虚握成拳,一面小声嘟囔道:“梓清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当被盖”

    李胥轻描淡写道:“事已至此,再忧心也无济于事,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事,我自有应付之道。”

    刘雄收了缰绳,马车应声而停,帷幔外“永定侯府”四字赫然在目。林之倾一下马车,忽然就鼻血如注,吓坏了应门的小厮,更把李胥惊得面色凝重,她已然成了侯府的常客,次次来都是带伤的,前来为其诊疗的曾鹏都想不明白,京城几时成了边疆,一群文官怎么老是互相掐架斗殴。

    安顿好林之倾,李胥悄悄召了几名侯府高手,几人得令后,鬼魅般的身影一闪就没了踪迹。

    刑部大堂内发生的惊心动魄,早有人先行一步,通报进了周实勋耳中,待柳风白上门拜访,恰好吃了碗闭门羹,管家老吴声称周实勋头风发作,无法见客,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了门。接二连三遭了阻力,愣是柳风白这种算不上敏锐聪慧的愚人,也尝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默默回了府邸。

    今夜的侯府注定无眠,内院深处的一间僻静书房,灯火通明,烛火下层叠的黑影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云谲波诡,似蠢蠢欲动的诡兽,伺机而动。

    寅时的打更声格外响亮,随后“吱呀”一声,书房门扉轻启,李胥迎着暮色,将手中之物交给暗卫,诸事妥当,他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的回房,睡了个不算安稳的回笼觉。

    几个时辰后的早朝,森严的宝銮殿,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泛着精光的大理岩地面上正躬身站着一人,口里滔滔不绝地陈述着骇人听闻的大事。

    经历一夜休整,此刻的柳风白胸有成足,字字句句坚实有力,大有将不法之人一网打尽的狠厉魄力。

    众臣哗然,桓帝面色微变,一手接过内侍呈上来的卷轴,沉声问道:“大理寺卿何在?”

    底下悄声一片,无人应答,就在桓帝欲发难之际,李胥悄然出列,故作惊诧道:“柳侍郎动用私刑,致大理寺卿断骨伤肺,其告假未能上朝,臣弟见柳侍郎适才夸夸其谈,想来是忘了这件要事。”

    殿内又是阵阵惊呼,不料柳侍郎此人分不清事态轻重缓急,还咋咋呼呼的口口狡辩。桓帝自小处处受制,最忌目无上下,当即怒声呵斥,“此事朕还未作决断,刑部都能代天子行事了,朕是不是该顺势退位?!”

    “陛下息怒!”

    柳风白双膝跪地,颤声告罪,过了半刻,才有人出言求情,一位刑部小吏在罗远宁授意下,顶着威压,巍巍颤颤的提醒桓帝,尚有禁军布防图这一要事摆在眼前。

    李弼回过神,还未开口,又被李胥截了话头,“陛下,柳侍郎自称带人从林府搜到禁军布防图,此事过于骇人听闻又委实蹊跷,臣弟有一问困在心头,这布防图究竟是真是假?臣弟恳求陛下允准,召禁军统领肖裴上殿一辨真伪,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得到不少朝臣的赞同,李弼略一沉吟,大手一挥,命内侍请来肖裴,他踩着晨曦踏上大殿,不经意的瞧了眼元昱,又低头匆匆上前行礼。

    “肖爱卿,你来瞧瞧此图的真伪。”

    桓帝命内侍将图册递给肖裴,他恭敬地双手接过布防图,摊开卷轴,先草草端详了一番,未见有异,无论是皇印还是图上的关哨布兵均无异常。肖裴又故作认真地上下反复扫视,正欲回禀桓帝,此时倏地吹来阵过堂风,肖裴不备,手上一松,堪堪捏住布防图一角,卷册随风飘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高高卷起后又无力地垂倒。

    肖裴赶忙沿着卷轴将布防图收起,卷册随着木轴滚动被一点点收拢,他的指尖轻碰到裱面一侧,那处细微的粗糙触感令他心中一凛。肖裴惶然地睁大双眸,重新将卷轴展开,背着刺眼的日光死死盯着卷册,这反常的举止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元昱蹙眉轻咳一声,肖裴却置若罔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不动弹。

    桓帝不耐烦地出声道:“肖爱卿,有何发现?”

    “微臣”肖裴喉头滚动,显而易见的张皇失措之态令众臣不解,他猛然抬头看向元昱,只见对方亦是一脸迷惑看着自己,肖裴心口剧烈跳动,顿感燥热气促,耳边再次传来桓帝冷淡严厉的催促之音。

    肖裴蓦地跪在桓帝面前,艰难地挤出一字一句,道:“回禀陛下,此图乃作假之物”

    群臣骚动,再也止不住的惊讶、质疑声此起彼伏,柳风白脸色惨白,口中喃喃着,“不可能”,原本跪坐的身姿,摇摇晃晃地瘫倒在一边。

    罗远宁与周实勋甚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目光触之即分,各自拢袖作壁上观。

    元昱眉头微蹙,一反常态的出言追问:“还请肖统领赐教。”

    李弼被人耍得团团转,威严尽失,一听元昱之言,不禁扭头盯着肖裴,逼他给个说法。

    肖裴迟疑片刻,缓缓抬眸,将其平铺展开,摊在在李弼眼前,他指尖发颤,踌躇着伸向裱面与底衬之间,轻轻一扯,将二者分离开来,裱面是由浸过蜡油的绒布织成,既能防水亦能保持韧度,却不想肖裴双指碾过裱面一角,用力揉搓之下,这绒布竟又一分为二。

    桓帝和元昱脸色大变,引得底下众臣好奇心更甚,可惜看不清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能巴头探脑。

    肖裴双手各捻住一层,用力往两边一扯,嘶啦一声,他原以为能轻松将两层布料分离开来,却不知是何缘由,底下另一层极薄的绸布竟被生生撕掉了半截。肖裴翻过裱面一看,原来另半边绸布仍死死贴在绒布下,粘连紧密,难舍难分,他呼吸一窒,额头冷汗直冒,无措地抬眼看向一边。

    “肖爱卿不必惊慌,既知此图为假,毁了也无碍。”桓帝难得出言宽慰,可肖裴却丝毫不见松懈之态,紧绷的背脊仍是微微发抖。

    元昱抢先一步,佯装为君分忧,拾起地上的半片绸布,细细摩挲了几下,而后才递呈给李弼,他低头查看,绸布上刻意的临摹痕迹比比皆是,笔锋凌乱不规则,着实粗糙不堪,鼻尖轻嗅,还有股若有若无,泛着酸涩的奇怪味道。

    李弼一惊,唏嘘道:“此图这般粗陋,朕适才竟全然不察。”

    肖裴怔怔地愣在原地,似未完全缓过神,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回道:“回禀陛下,此招数精妙之处就在于此,用独门之法将真迹裱面一分为二,再用薄绸或丝等通透布料覆于真迹上临摹,待干透后,衬于其下,两两紧密贴合,才足以乱真。”

    “简而言之,就是半真半假,襄王殿下当真是火眼金睛。”元昱轻笑道,言语间意有所指。

    “半真半假”桓帝喃喃道,忽而意识到此事严重性,怒声逼问柳风白,“柳侍郎,你来说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吧。”

    “微臣微臣不知此物是从林府搜出”柳风白语无伦次,彷徨地看向四周。

    “柳侍郎此言可笑得很,适才信誓旦旦诬告大理寺卿,阴谋败露,又开始推卸责任,试问昨日你得此图后,为何不及早呈送陛下,其中内情还请侍郎大人在朝上说道说道!”李胥浅笑盈盈,突然神色一凝,似又想起些旁事,恍然大悟道:“柳侍郎适才所言,句句直击玲珑阁窃案,莫非你便是这漏网之鱼,如今借机来行此栽赃之事,为自己谋求逃脱之法!”

    李弼闻言,态度不明,眼神却阴鸷地紧盯柳风白,没想到困扰了他几月的窃案,如今竟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揭开真相。

    李弼轻揉眉心,扫了眼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布防图,倏然间疲惫感溢满身心,再无装腔作势的精力,下令罢黜柳风白的官位,即日收押大牢。

    “报!三百里加急军报!”

    内侍慌不迭地从门外传来急报,硬生生撕裂了殿内的肃静,听闻紧急军报,殿上霎那间鸦雀无声,那内侍一字一顿道:“骠骑大将军已从北疆班师回朝,不日将抵达盛京!”

    众臣骇然,李弼的脸色随着内侍的一言一辞,慢慢阴沉下来。原本因玲珑阁窃案略有眉目而稍有平复的内心,此刻复又焦灼起来,他隐忍不发,草草宣了声“下朝”,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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