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时楼下不合时宜地传来尖利吵闹声,林之倾循声细瞧,原来是一孩童冲撞了马车,那车夫仗势欺人,引得围观百姓出声指责。
车夫狐假虎威,拿起鞭子就抽人,刘雄见状,上前理论,却不想惊动了车内贵人,听闻这贵人乃皇亲贵胄,鸿文阁大学士与德阳郡主的嫡女,淑嘉县主。
林之倾不禁往外探了探脑袋,只见一头戴鎏金翡翠步摇,身着华贵服饰的女子撩开惟裳,现出身姿,中人之姿却清丽不足,脸上的脂粉足有半寸厚。刘雄满脸惊色,暗道不好随即拔腿便跑,可惜被那车夫绊住了脚跟,二人四目相交,俱是一愣。
“你是?”县主只觉他眼熟,一时记不得名字。
“我不是!”刘雄急急否认,推开车夫,逃得无影无踪。
林之倾甚觉古怪,侧过脸正欲询问李胥,却见他眸光阴冷,随即避过视线,佯装不在意的,谈起了江浙的风土人情。
林之倾心领神会,不再提及此事,二人又从趣事聊及了朝中局势,她突然心有所感,脱口而出道:“梓”顿了顿,又觉此言不妥,正想改口,李胥截断话音,直言道:“兰若心中有何隐情,大可说与我听,我不仅嘴巴严实,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之倾一怔,胆大道:“梓清,你为何回京?”
李胥坦言道:“个中缘由说来话长,有些内情我不方便明说,兰若如此聪慧定会理解我的苦衷,不过追根究底,盛京乃生我养我的故乡,无论在外漂泊了多久多远,对故乡的依恋丝毫不会减少。”
此话看似空洞,实则已将一切言明,林之倾的心防有所松懈,遂低声问出了心底久存的疑惑:“梓清,你可知玲珑阁内究竟丢了什么宝物?”
李胥目光微敛,如实道:“我也不知,此事未经内廷司审理,我在宫内能打听到的消息,怕是还不如朝堂上的风言风语,来得更为真实可靠。”
“陛下为何不让内廷司参与审理此案,于理于法皆说不通。”
“怕内廷司走漏消息,更恐其偏袒隐瞒,心有忌惮而已。”
林之倾从李胥的言辞中听出了几分讥诮,当今天子出身低微,乃歌姬所出,却独占长子名分,林之倾不想探究皇家内的流言秘闻,此举不仅低劣,对李胥亦是极为不尊。
李胥不甚在意,此种忌讳之事,与他而言不足挂齿,他面色微凝,出声继续道:“我离开盛京多年,想不到元昱同陛下之间竟称兄道弟,交情匪浅,不过他始终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直暗中伺机而动,此次偷盗玲珑阁之事,兰若为何不出言提醒陛下?”
“我人微言轻,提醒之事轮不上我来说道,一个不小心只怕惹祸上身。”林之倾咬了口鱼肉,心中不是滋味,转而释然道:“这种重任自然是交给尚书令了!”
看来那日御书房之中,林之倾的金蝉脱壳之计用的炉火纯青,李胥的笑意极少触及眼底,此刻眸底却迸发出一丝流光。
见她低头啃完一整条糖醋鱼,转而吃光了半盘虾仁,腹中鼓胀仍不肯停歇,遂伸手抢下箸子,摇头谓叹:“暴食伤身,吃不完就让店小二打包送回府,来,喝点茶消消食。”
林之倾颔首,眸光却不离佳肴,李胥故作诧异道:“想不到兰若这么贪吃。”
林之倾被这句话噎住了话音,白皙的耳廓泛起了浅粉色红晕,令李胥心猿意马。
二人食毕,林之倾带着满满一盒菜肴,心满意足的回了府衙。
此后的日子,但凡得了空暇,李胥总爱往大理寺跑,却从不空手而来,每次都变着花样,送来各色糕点,松饼,时令水果以及各式羹汤。连卞春来都忍不住侧目,小声试探林之倾,换来的除了呵斥便是白眼。
近日大理寺尤为忙碌,又到了整理案卷归档的时日,十几个半人高的木箱横七竖八,仰躺在天井中,四下围坐的几位寺丞与主簿,皆是埋头分拣册录,无暇理会周遭小事。
李胥拎着食盒,熟门熟路的拐进后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之倾怒不可遏的训斥在库房内回荡,不用细听便知又是卞春来闯出的祸事。等她缓了半口气,李胥才推门入内,透过书架缝隙,隐约瞧见林之倾站在架子前的木梯上。
“看来我来的不巧,大伙儿怎么忙得如此不可开交?”
林之倾低头与其平视,扶额长叹道:“例行公事而已,过完正月,刑部会把整年的卷宗送过来,府衙内人手不足,才会这副人仰马翻之状,让殿下见笑了。”
才说了没几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人争先恐后的嚷起来。
“大人,刑部新送来的卷宗,却不是去年的记录,乃是永德初年六月上旬荆州毒杀案,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我这儿有份缺损的卷宗,乃去年盛京郊外谋杀亲夫案,上头只写了那罪妇姓刘,年方二八,其他一概不知了”
“大人,我这儿突然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卷宗!”
林之倾蹙眉微恼,指着那几人的脑门,简单利索道:“你去丁字排,第二列,上数下,第四格里面找原始卷宗;你呢,去己字排,第四列,上数下,第二格,那里头有完整案卷”
待人散尽,李胥不知从哪儿端来杯热茶,“喝口水,润润嗓。”
才轻抿了半口茶,卞春来又喳喳呼呼的跑来,哭诉道:“大人!那该死的京兆尹又差人过来,说是文桦寺周围多盗匪,最近还出了害命的大事!赵禅那个坏东西自己不作为,让我们大理寺带人去收尸!糟老头子怎么这么坏?明知近日府衙内忙碌,还尽给我们添麻烦。”
“闭嘴!有本事就当着赵禅面骂出来,回自家府衙骂骂咧咧的算什么好汉,赶紧去办事!”
林之倾非但不宽慰他,还变本加厉臭骂了卞春来一顿,他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带了仅有的几个衙役,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时至晌午,众人已忙得晕头转向,刚得了空,才端上饭碗,卞春来又阴魂不散的跑回府衙。
“大人,京兆尹着实小气,连顿饭都不肯留我吃,”他边说,边抹了把汗渍,扭头看向飘香的饭菜,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方才我去收尸,死了个男的,看样子是香客,身上被洗劫一空,味儿还挺大,我让衙役把尸身抬来放仵作房了。”
言罢,卞春来只觉通身发寒,背后有十几双刺目的眸光直逼而来。
林之倾咬了口肉丸子,肃声问道:“可查清那香客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何在文桦寺周围走动?”
卞春来只是摇头,缩着脑袋道:“赵禅差衙役向文桦寺住持打听过,说是每日来来往往香客众多,着实认不出此人。”他挠头,想了半刻,事无巨细道:“寺里来了许多新和尚,头上戒疤还连着痂,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这年头的怪事可真多,听过上赶着考科举,没见过排队当和尚的。”
闻言,李胥微微皱了下眉,却淡然道:“文桦寺地处盛京郊外,香火旺,香客非富即贵,出手阔绰,那儿的和尚可是份肥差。你可别被表面虚相给骗了,文桦寺可不是甚么佛门清修地,背地里借着幌子做尽藏污纳垢之事!”
林之倾听得聚精会神,她从不拜神求佛,自然不会逢年过节去寺庙供香火,如今听李胥一番详述,才知文桦寺竟如此肮脏不堪,也难怪其方圆几里内不太平,常年出谋财之事。
李胥见众人散去,这才低声道:“说来也巧,玲珑阁失窃那日,元昱便是在文桦寺替过世的大长公主作的法事,回宫途中还撞上了盗匪,幸得一过路武候搭救,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宫。”
“他倒是想得周到。”
林之倾的话音还盘旋在天井之中,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送走卞春来,又迎来了门外叫嚣的姑奶奶。
淑嘉县主赵雨婧,带着一群赵府小厮,前来造访府衙,她一袭红裙,趾高气扬的迈过门槛,毫无半分深闺小姐的教养,颐指气使的指桑骂槐,直呼大理寺卿狗眼看人低。
林之倾撩袍起身,恭敬相迎,心下却猜不透她意欲何为,二人面面相觑,赵雨婧脸色微变,眼前之人五官精巧,仙姿玉色,竟身着暗紫官袍,偏偏这么一个男子,倒衬得自己愈发的俗不可耐。
赵雨婧的心底,没来由的浮起一阵烦躁,那日她在街边,机缘巧合下撞见刘雄,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多番打听,才知李胥回了京。她遍寻无果,
一时情急就来了大理寺找人。
“襄王殿下身在何处?”赵雨婧不管不顾,高声质问道。
众衙役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头默不作声,此刻从内院走出一人,他背着光瞧不清面容,但赵雨婧却是一眼就辨出了来人。
“梓清哥哥”
一声娇软的呼唤,从赵雨婧口中溢出,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李胥直视前方,扫了赵雨婧一眼,仿佛在打量一个物件,随即含笑告辞,来势汹汹的一行人以赵雨婧为首,尾随在后,转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之倾不明就里。
“大人初入官场,对前朝旧事自然蒙在鼓里,襄王殿下与淑嘉县主曾有过婚约,之后殿下得病,去了瀼都封地,赵家拜高踩低,竟敢撕毁婚约,先帝大怒,还罢了赵太傅的官职。”不知何时,卞春来已悄无声息的站在林之倾身后,一副讳莫如深的猥琐模样,神秘兮兮道:“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您瞧,县主已近桃李年华,迟迟不肯出嫁,看来是对襄王余情未了啊!”
林之倾双手抱胸,看向静悄悄的天井,心底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