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玲珑阁窃案事关北疆靖王余党,错综复杂且牵涉甚广,宫中唯有一人嫌疑最大,靖王遗孤,已故的大长公主独子——世子元昱。
只是失窃那日,元昱似有先见之明一般,以祭奠亡母为由,恰巧不在内宫,而那行凶女子也未再现身,如此一来,此案无法自圆其说,林之倾更是免不了,因办案不力而受责罚。她思前想后,细细盘算了几日,决定将秘道一事隐下,当务之急便是寻个良机,明哲保身。
林之倾用剪刀在自己后颈,狠心的划了道窄细且深的伤痕,又剪断一小撮青丝,待翌日清早,早早的恭候在昭光门前。
上朝的百官,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其中一抹绛紫色的官服,尤为引人注目,林之倾故作惊慌失措,蹒跚地跑向那人,嗫嚅道:“周大人可否请您移步,下官有要事禀报!”
周实勋斜觑一眼,以早朝为由,冷声婉拒,林之倾不急不恼的跟在后头,自顾自的往下道:“求尚书令救救下官,下官近日查办玲珑阁窃案之时,突遭袭击,差点丢了性命”
见周实勋漠不关心,林之倾依旧喋喋不休的颤声道:“也不知那凶徒使了什么歪门邪道,细细的头发丝一样的玩意儿,往下官脖颈一晃,居然锋利无比,割得人生疼,亏得一群内侍路过,歪打正着吓跑了凶徒下官审了这么多年的刑狱案,真是头一次见这么邪乎的东西!”
周实勋脚步一停,不经意的瞥了眼林之倾后颈,那道结了痂的血痕,触目惊心,一截断发在后脑上随风飘扬,既滑稽又突兀。
“林大人说笑,怕是看岔眼了吧,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下官发誓,千真万确,那东西当真与头发丝一模一样,虽说泛着银光,却不似白发,倒像是”林之倾苦思冥想,皱眉道:“像银丝绣线!只是比绣线厉害多了!”
周实勋微变的神色转瞬即逝,随即一挥衣袖,径直往宝銮殿走,林之倾垂眸暗喜,继续央求道:“下官再也不敢查这个案子了,哪怕圣上怪罪,总比丢了小命强百倍,求尚书令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帮下官美言几句。”
话音未落,急促的报时声从内殿穿出,周实勋来不及细思此种奥妙,恍惚间,已到了早朝时辰。
金碧辉煌的殿内,林之倾在众目睽睽下,自揽罪责,称自己无法破解玲珑阁窃案,桓帝大怒,正欲降罪,出乎意料的是,却被思虑再三的周实勋一力拦下,只听他不紧不慢道:“启禀陛下,此案另有内情,容臣与大理寺卿私下详奏!”
桓帝强压怒火,允准尚书令所奏,一时间,玲珑阁窃案更显扑朔迷离。
三人齐聚御书房,李弼脸色沉沉,林之倾却故意掐头去尾,言辞含糊的乱说一通,直将此案来龙,编得愈发神乎其神,听得李弼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怒目瞪向周实勋,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顺势发难道:“玲珑阁失窃是何等大事,大理寺卿居然支支吾吾,满口搪塞,简直混帐!”
“陛下息怒,林大人固然有错,只是这贼人太过嚣张狡猾,”周实勋面不改色,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贼人手持玄铁神兵,此案兹事体大,恐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什么玄铁神兵?”李弼疑惑道。
林之倾闻言,心中一凛,狐疑的悄悄端详李弼,见他迷惑之色不似有假,便悄无声息的退居一旁,周实勋的话音弥漫在书房:“陛下有所不知,先帝在位时,北疆藩王之乱,靖王兵败被诛。老臣曾受先帝之命清剿北疆余党,诛杀元氏家臣月氏一族,这月氏天赋异斌,掌握了锻铸玄铁的独门秘技,此类掺有玄铁的武器不仅削铁如你,且轻巧有韧性,可称得上当世神兵。如今北疆月氏的漏网之鱼再现深宫,当真是骇人听闻,细思极恐,陛下定要彻查此事!不然国之根本将再次受动摇,黎明百姓可经不起再次的生灵涂炭啊!”
李弼死死盯着周实勋,倏地浅然一笑,他猜透了周实勋的话中深意,遂仰头靠在龙椅上,淡然道:“尚书令此番说辞,朕不甚明了,朕既没见到所谓的玄铁神兵,更未见凶徒人赃并获,单凭臆断,难道要让朕重审当年月氏一案?”
李弼在宫中孤军奋战,唯有元昱一人相助,周实勋的字字珠玑,在他听来无疑字字诛心,二人互不相让,呈对峙之势。
林之倾瞅准时机,适时的出言相劝,成了缓和局面的一剂良药,“微臣自知能力不足,但愿为陛下分忧,当尽力捉拿凶徒,追回玲珑阁失窃的宝物。然凶徒狡猾多端,又以玄铁神兵为饵,可见背后势力盘根错杂不容小觑,此案不可一蹴而就。臣有一计,不如以退为进,从长计议,对外宣称此案已结,令凶徒放松警惕,待他露出踪迹之时便是捉拿归案之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就依爱卿所言,退下吧。”
李弼虽心有不甘,对林之倾的推诿之举更是尤为不满,只是面对强权,哪怕身为帝王,亦不得不退让。
今年自正月里起就委实不太平,所幸一切又恢复如旧,忙里偷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林之倾在判不完的命案,批不完的卷宗,整不完的卷档中,平稳的度过了寒冷的二月。
而李胥则搬到了永定侯府居住,一来,寿福宫太过粗糙简陋,不宜久居;二来,宫中行动不便且耳目众多,一言一行皆在旁人的眼皮底下。
时光如梭,眼瞅着到三月,农忙时节雨纷纷,天气转热,各家各户正月里攒下的人情往来也还得差不多了。
李胥先前给几位朝中大臣发了拜帖,可惜皆是石沉大海,他原也料想许多人会拒了他的好意,却没想竟是这般惨淡之状,故无端端多出了许多闲暇日子。
李胥不急不恼,忽觉这一切许是老天之意,让他不必花无谓精力去奉承拉拢些墙头草,只是他在府中闲的发慌,脑中却时时想起一人,现下得空,遂寻个了艳阳高照的午后,跑了一趟大理寺。
连日来,琐碎反复的小事,已让林之倾筋疲力尽,正在打盹儿的当口,却被李胥撞个正着,他忍笑调侃道:“真稀奇,头一次见林大人偷懒。”
林之倾一惊,四下张望,埋怨道:“怎么都没人来通报一声?!”
“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我看林大人神情恹恹,不如随本王去个地方。”
“不行,我还有公文要批”林之倾话音渐弱,心虚的垂眸偏过目光。
“走吧,去外头醒醒神,也好过在府衙内一事无成。”
林之倾不知所措,眨眼间,就随着李胥出了府衙,门外早有马车等候,刘雄驾车,一路直奔,盛京城极富盛名的鹤轩楼。
二人进门时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店小二将他们带入三楼雅间,方一坐定,便陆续有人端上菜碟,林之倾略感诧异,转头看向李胥,只见他一面低头摆盘,一面笑道:“鹤轩楼生意红火,怕耽误林大人正事,我便提前点好菜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这一盘盘的竟全是江浙菜系,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清汤鱼羹,还有几道时令的蔬菜羹汤,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尝尝,这儿的大厨虽不是江浙人士,但善于融会贯通,味道该是不差的。”
李胥伸手舀了碗鱼羹汤,放到她面前,林之倾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味道非常地道,入口鲜美带甜口。
“殿下有心了,只是鹤轩楼不比其他食肆,除了味美,要价亦是不菲。”林之倾看着满桌佳肴,属实心疼。
“本王请林大人吃饭,哪有让你付银两的道理。”
“那我便不客气了。”
林之倾平日,几乎不与同僚走动,难得有个豁达之人邀自己相聚,心下隐隐有些憧憬,她拿起汤匙,低头喝了半碗鱼羹,犹嫌意犹未尽。
二人坐在临街的雅间,她抬眸扫过桌上菜肴,余光正巧瞄到街边几人,林之倾放下箸子,眯眼凝望,只觉这几人分外扎眼。
“在看什么?是菜肴不合口吗?”
李胥循着她的眸光,只瞥了一眼,立马了然,他佯装不知,夹了个晶莹剔透的虾肉放入林之倾碗中,她收回目光,忍不住揶揄道:“殿下果真是众星拱月啊!”
李胥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笑道:“林大人看出什么了?”
“那几人言行举止过于格格不入,殿下您瞧,那个卖猪肉的,东西都不过秤,到底是嫌自家钱多,还是相信自己腕力过人,能用手掂出猪肉分量?!还有那个卖白菜的,哪有农家会把水嫩白菜晾在大太阳底下烤的?其他更不用说,着实伪装得拙劣”
林之倾心知李胥早有察觉,这几人不足为惧,便重拾箸子,攻向糖醋鱼,特意夹了块饱满的鱼腹,塞到嘴里细细品味。李胥见状,将糖醋鱼轻轻移到她面前,却偶然间发现,林之倾爱吃鱼但不会吐刺,只会一下下轻轻嘬鱼肉,憨态可掬的模样与她平素的冷傲样子大相径庭。
二人相谈甚欢,然而林之倾却心心念念这条糖醋鱼,她担心因自己吃得慢而变冷变柴的鱼肉,又要顾及分寸,还要适时回应李胥的问候,林之倾应接不暇,好几次被鱼刺扎到嘴唇,只得忍痛捱着。
李胥笑意更浓,伸手取来个空碟,将剩余的鱼肉一并剔下,又举起箸子,着手剔鱼刺。林之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嘬完一块鱼背,一抬头,却见盘内空空如也,她略感失望,眼前忽地递过来一盘无刺的鱼肉。林之倾一怔,抬眸看向李胥,手中的箸子悬在半空,迟迟不敢下手。
“吃吧,鱼肉冷了会变腥,可别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殿下,您此举不妥,俗话说,尊卑有别。”林之倾默默放下箸子,紧抿双唇,而后双手捧起鱼肉,放到李胥面前。
李胥眼眸含笑,略一思忖后道:“既如此,你我年纪相仿,我与林大人便舍去那些无谓的尊称,互用表字相称,以平辈相处,如何?”
他手沾茶水,以指代笔,在案桌上写下“梓清”二字,随即道:“我表字梓清,世惟材是梓,得似晚风清,取其尾字,乃舅父所起。说起来,‘梓清’二字同‘之倾’有谐音之效,也算一场缘分。”
林之倾不擅交际,不知如何出言应对才算妥帖,故怔怔的望着李胥,不置可否,直到李胥拿着瓷碟,凑到她的嘴边,“兰若怎么不吃?是嫌弃我没把鱼刺剔干净?”
许是鱼肉太过诱人,令林之倾迷失了心智,在扑鼻肉香的勾引下,她竟鬼使神差的张嘴,吞了一整块糖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