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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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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日刘雄昏迷数天,那医馆老大夫怕人救不回来,差人去找了相熟的圣手,偏巧那人正是白清。当年离开盛京后,他来到蜀中,继承家中医馆,短短几年,已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界圣手。

    刘雄醒后,得知自己已耽搁数日,心中焦急,便强撑着病体,欲起身离开,却被白清阻拦,在他反复追问下,刘雄才勉强说明来意,只道是来蜀中寻人。白清见他性格固执,怕他病没好偷偷溜走后酿成大祸,便主动提出自己对此地熟悉,也有些人脉方便利用,可以帮着刘雄寻人。

    “我找的那人叫白清。”

    刘雄看得出这大夫是真心为人,便也不再推脱。

    白清闻言,心中警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笑着道:“蜀中城虽不大,此地久居之人却也不少,只有个名字,怕是同名同姓的一大堆呢。”

    虽然此话在理,刘雄却不敢冒进,不愿过多吐露内情,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也笑着回应道:“我也知此事不容易,有劳先生帮我留意下。”

    白清嘴上应允,却悄悄打量起刘雄,此人体格健壮,身上带功夫,没有随行之人,随身物品中亦无官符,而他一路风尘仆仆过来,腿弯手肘处都磨出了破洞,想来这来势汹汹的病势也是拜连夜赶路所赐。

    如此过了几日,刘雄吃好睡好,渐渐有了些精神,只是每当随口问起寻人一事,皆被白清借故搪塞应付过去,刘雄略有失望,但并不气馁。

    通过连日观察,白清觉得此人虽有可疑,但并不会加害于他,在刘雄收拾行装准备辞行之时,他终是鼓起勇气,拦住了刘雄。

    “敢问这位兄台,你如何笃定白清定然在蜀中?你怎么不去别处寻寻?”

    “不瞒先生,我是受白清公子故人,前来寻他,那故友坚信白清定在此地。”

    “可否告知那位故友究竟是何人?”白清自觉此言唐突,急忙道:“哦我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若是知道那位故友来自何方,有些线索更容易寻人。”

    刘雄心中笃定,这位大夫知道些内情,无奈人家不肯透露实情,他更不能严辞逼问。不过彼此相处下来,刘雄自知这人生性善良温和,断不会是奸佞之徒,便隐去实名,简单道:“是曾和白清公子,一同在书院相处过的故人。”

    言尽于此,刘雄不便过多详述,只是那大夫变幻莫测的神情,着实令刘雄摸不着头脑,他嘴角突然扬起的微笑明明如此喜悦,可为何眼角含泪,随后他突然拉住刘雄,开口道:“我就是白清,我们走吧。”

    颤抖的声音悲喜交加,刘雄心下疑惑重重,这人就是白清?!自己运气竟如此之好!他有些半信半疑,愣了半刻,开始细细打量此人。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白清甚是不解,当对上刘雄带着猜忌的双眼,他一下了然,忙开口打消他的顾忌:“是兰若让你来的吧?!”随后白清猛地意识到此话不妥,自觉惭愧,忙改口道:“哦是林大人,林之倾大人!”

    刘雄眼神发亮,竟真的让他寻到了白清,他喜出望外,忙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封信,交给白清,道:“这是林大人给你的书信。”

    信件上头已经布满折痕,白清双手接过,没有急于打开看,而是如捧珍宝般收进自己怀中,贴身放好。

    白清简单收拾点东西,即可随刘雄入京,他担心路途遥远,生怕白清受不住,本想租辆马车,却被对方婉拒,二人简单乔装一番,一路避开官道,沿着僻静小道赶回盛京。

    没想到路上片刻不敢耽误的白清,进了盛京,却主动提出自己单独去办些事情,让刘雄先去回命,刘雄不做他想,二人约定了时辰,便暂时分道扬镳。

    终于办成了李胥交代的大事,刘雄一回到寿福宫,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大口吃着肉喝着汤,口沫飞扬大谈自己的蜀中奇遇记。李胥知其辛苦,便忍着性子听刘雄大倒苦水,耳边充斥着刘雄的絮叨之声,脸上则经受着口水、汤汁以及肉末的无情冲刷。

    “所以你寻到了人,也带回了盛京,那请问,我怎么连个鬼影都没瞧着?”李胥冷冷的话音如当头棒喝,一下将刘雄砸醒。

    他撇撇嘴,委屈道:“白公子说自己有私事处理,也不肯说什么,更不让我相助。他虽是个好脾气的,可这一路我也摸清了他的秉性,好脾气却性子拗。咱毕竟有求于人,我得以礼相待,不能用强的,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办。”

    见李胥不语,刘雄继续滔滔不绝,道:“白公子许是找林大人去了,主子您当时是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一听故人是林大人,眼泪汪汪的,新婚燕尔,久别重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境。”

    将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刘雄抬头,本想继续往下说,却冷不防的对上李胥刺骨的眼神,他心中一凛,立马唯唯诺诺的闭上嘴,捧着空碗,不知所措。

    “这便是你历经千辛万苦替我带回来的结果?!直接把人丢在盛京城里便算了事?!刘雄啊你可真有能耐!”

    这一字一句将刘雄生生扎穿,令他从适才的得意忘形中清醒过来,李胥曾千叮万嘱过,定要保白清周全,自己却稀里糊涂的放任其四处游荡,盛京不比蜀中,此地不仅危机四伏,还处处密布眼线!

    刘雄思及此处,手中空碗应声跌落,碎成了一地渣子,他立马缓过神,欲出宫去寻白清,却被李胥拦下,“从你入宫那刻,怕是早被有心人盯上,如今找急忙慌的出去,是想把暗中人一并引过去?不如安分点,瞅准机会再去寻人!”

    刘雄心虚地低头认错,比起身上的筋骨酸痛,脑中的懊悔更甚,恨不得挖地三尺直接埋了自己,只得静候良机,伺机而动。

    而白清离开后,却并未如刘雄所料,而是在城中找了一处客栈落脚,随即去了趟慧贞书院,他远远站在门外,看着书院内来往人群,脚下似灌了铅,一动不动,竟呆呆望了几个时辰。

    直至日落西山,白清才恍惚间记起自己身处何处,正想转身离开,脚下却一个不稳,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这一摔令他混沌的心神彻底清醒。白清沿街走回客栈,又托店小二准备了纸和笔墨,一人关在房中奋笔疾书,放下毛笔,不待墨迹干透,便将信纸小心折起,收入怀中。

    白清眸中平静如常,长吁了一口气,突感如释重负,看了眼手边已经半凉的茶杯,毅然决然的就着茶水服下了药丸,随即起身离开客栈。

    盛京繁华依旧,与五年前无异,而他的眼眸和五年前相比却再无神采,走在最热闹的主道上,街旁吆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白清有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那些喧闹的言语统统汇聚成相似的嗡嗡声,一并往他耳中钻。他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破败的身躯像个扯线木偶,虽脚下虚浮,跌跌撞撞,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一路走到了大理寺门前。

    胸口沉闷的钝痛在悄悄蔓延,一股热液叫嚣着欲从喉管内倾斜而出,白清轻咳几声,努力将它咽下,却不慎呛到了自己,热液仿佛寻到了突破口,从嘴角边漏出,流下一丝鲜红。

    府衙门前不见衙役,他吃力的走上前,双手抵在门上,不让自己摔倒,用力拉动门上的铜环,一下,两下,三下可是没人前来应门。白清索性不敲铜环了,额头一下下用劲砸在门上,碰碰压抑沉重的声音顺着门缝往里传开,而他视线渐渐开始模糊。

    白清不知自己砸了多少下,他只觉身体一个前倾,突然扑倒在门槛上,想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可惜无济于事。他浑身乏力,只能翻过身,枕着门槛仰躺在地上,一张张脸庞映入视线,背光而视,每张脸皆是扭曲朦胧。白清努力睁大眼,在这一群模糊面庞中找寻那个人,那股热液从他嘴里,鼻腔中喷涌而出,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令他胸口憋闷,呼吸不畅。

    人群中仓皇跑出一人,微微颤颤的蹲下身,拥住了他的身躯,白清空洞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那张脸在他的眼底逐渐清晰,是兰若啊白清想开口说话,喉头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原来人临死前,想要说句话竟是如此困难!

    白清眼眶酸涩,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那时候的崔皓也是如斯痛苦啊他有太多话想对兰若说,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希望兰若能平安无事,顺遂一生,可白清不敢开口,他生怕自己一张嘴,就泄露了心底的伤痛,让身边人跟着他一起备受煎熬

    崔皓死了,白清的心底被彻底挖空,他想死却不敢死,若是连他也死了,当年的真相就石沉大海了!这份重担慢慢累积成压垮他的重负,当他得知林之倾和自己一样,仍没有忘却崔皓之死,那一刻白清既喜又悲。他承认自己不仅懦弱胆怯,还自私自利,当他被心中的重负击垮那刻,白清选择了自我了断,将一切托付给了林之倾。

    对不起兰若!我把重担丢给了你,对不起兰若!我不负责任的离开了,对不起兰若!原谅我如斯无能白清的内心在痛哭,在哀嚎,可他却张着嘴,说不出一字,胸口,喉咙,四肢,全身上下有无数刀刃在切割他,撕裂他,令他痛不欲生。

    “醉清风”

    白清拼尽全力,只从齿缝中堪堪挤出三个字,这三个字抽光了他魂魄中所有的精气,随后他将一封信笺塞入林之倾掌中,呼出了停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他终是解脱了

    林之倾看着白清的眼神渐渐涣散,失去焦点,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了,身体还是温热的,鲜血正一点点从他口鼻中滴落,人却已经悄然离开。林之倾低头抱住白清,双额相抵,莹白的水珠滑落,一滴一滴没入血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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