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李胥颌首应允,待她离开,刘雄才进雅阁,满脸欲言又止的窘态。
“有什么话便直说。”李胥吩咐小二再上壶新茶,让刘雄坐下说话。
“主子,林大人可疑,您需私下防他一手!”刘雄在雅阁外,断断续续听了些二人交谈之言,当时心下着急,却也不敢擅自闯入。
“此话何解?”
“我等犯下侍郎案,引出了这位林大人,主子有否考虑过此种可能,世子爷或许就是被林之倾谋害,他如今狗急跳墙,恰巧被您逮了个正着!”
“表兄之死与她无关!你防备她乃是常情,不过凡事先用脑子想想,切莫疑人过甚。表兄胸口那柄匕首插入足有三寸深,若真如她所言,表兄中招时已然中毒毫无反击之力,但林之倾断无此等腕力,况且杀害表兄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李胥对林之倾适才所言,不疑有假,但他仍能敏锐察觉出,林之倾和这个白清之间关系匪浅,而她刻意隐去了许多细节。
刘雄见他忽然陷入深思,立马闭上嘴,替李胥重新斟满茶水,过了半晌,见他眉眼稍有舒展,才小心问道:“主子,为何如此信任林大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我看人眼光一向准,怎么?你不信?”
李胥挑眉看向刘雄,他急忙摇头否认,低头静候吩咐,李胥将诸事交代妥当,主仆二人这才起身离开茶楼。
刘雄此去蜀中,一路隐藏身份,避开官道驿站,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赶了十余天,终于进了城。他料想了最坏的打算,若白清此人隐姓埋名,大隐隐于市,蜀中城也不小,短期内怕是毫无收获,想到此处,刘雄忍不住捏把汗。
一面担心前路多舛,一面殚精竭力,不敢恍惚,刚进城松口气的当下,刘雄便病倒了,昏昏沉沉在主道中游荡,连自己何时失去意识也不清楚。好在蜀中民风淳朴,被善心人送进了医馆,刘雄又迷迷糊糊昏睡三天,三日内只进了些米糊和汤药。
而远在盛京的李胥心中亦是忧心忡忡,他自知找寻一个五年前的人并非易事,而此刻自己亦不能坐以待毙。崔皓遇害时,李胥在瀼都封地,连当年的卷宗都无法获悉一二,如今正巧有机会,便去了趟大理寺讨教。
“殿下来得不巧,卷宗就在几日前被刑部借故调走了。”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胥冷笑。
“将卷宗调往刑部,本就是个幌子,微臣并未阻拦此事还望殿□□谅。”
李胥心中了然,自然也没有过分恼怒,只是今日恐是白跑一趟,不免有些许失落,正准备告辞之际,林之倾却出言挽留。她招呼衙役备茶,一面领着李胥往那间陋室走,里头依旧只有一张靠椅,林之倾看了眼,略显窘迫,忙转到一侧耳房里,顺手拿了把矮凳。
林之倾将靠椅让予李胥,自己则坐于下首,还替他沏了杯茶,随即道:“殿下少安毋躁,微臣将当年卷宗誊写一份给殿下过目。”
“都这么久了,你还能记得?”李胥抬眸,半信半疑。
林之倾应了一声,伸手从书桌一角取来纸笔,狼毫在纸上飞舞,因矮凳略低,她只能举着手肘在纸上书写。
李胥本想让出靠椅,见她神情专注,便弃了念头,低头喝了口茶,轻轻砸了砸嘴,感觉茶味甚怪,遂打开杯盖一探,发现里头竟然放了蜜枣。他不喜甜口,伸指将蜜枣捡了出来,两指捏着蜜枣盯了半会儿,最终还是放进了嘴里,牙齿一咬,裂开的蜜枣更为香甜,李胥喉头一咽将蜜枣整个囫囵吞下。
茶盏很快见底,李胥自行续了杯茶,陈茶味道苦涩,令他神思飘缈,忆起了封地瀼都,那地儿苦寒,许多时候连茶叶沫子都喝不上,有杯陈茶润喉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几炷香的工夫,面前递过来一叠厚纸,纤纤素手,指关节上却布有老茧,是常年握笔落下的痕迹。
不知是茶香还是墨香萦绕在鼻前,李胥将茶盏一饮而尽,接过那叠纸,林之倾的字笔锋遒劲有力,恢宏豪迈,若单看字是断然想不到乃她本人所书,李胥略为意外,却也不甚在意,低头细细研读起来。
“这刑部卷宗没有如此详尽吧?”
虽没看过刑部那份初始卷宗,但如此细致工整的记录,绝非出自刑部之手,李胥看完,抬头疑惑的问道。
“实不相瞒,落均惨死,是微臣头一个发现尸身的,对当时情景略有记忆,便把那些细节一一补足了。”
李胥并未继续追问,心下疑窦丛生,表兄、林之倾和白清三人,似有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而林之倾作事言谈极有分寸,恰如其分地避过了这些隐晦之事。
李胥匆匆看完手头卷宗,抬头正对上林之倾目不转晴的视线,那目光中带着可以压制后的探究之意。
“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殿下恕罪,微臣确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想求教一二。”
这话一下勾起了李胥的兴致,他直了直背脊,复又添了杯热茶,示意林之倾往下说。
“您用了何种法子进的漱春楼?”
“啊”李胥始料不及,一口热茶呛在喉间,稍稍缓了缓气,他讶异道:“林大人竟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微臣寻思着那漱春楼并不是官府高门之地,市井之徒、普通百姓,人人都可去得,却唯独对我和大卞诸多阻拦,难道是有什么通行暗语亦或是行规指令?”
“林大人何必纠结于此,你平时若碰上青楼偷窃害命之事,奉命捉拿罪犯时,青楼哪敢阻拦你!”
“带上衙役身着官服,的确无人敢拦,可”林之倾眉头轻拧,面上清冷的神色更甚,叹气道:“许多时候不引人注目,更能套取真话。”
“此话不假,不过林大人恐是忘了最至关重要的一点,青楼不同于茶楼酒楼,那是寻欢作乐之地,里头作着见不得光的事儿。老鸨子得眼观四处,耳听八方,眼光自是毒辣,看人识人更是本事一流,她断不会随意放人进去,怕坏事更怕得罪人。”
李胥言尽于此,林之倾觉得句句在理,她托额暗思,许是那日自己不经意之下,做了什么出格举动,才会让老鸨子满心防备。
李胥静坐一旁,余光不时瞄向林之倾,见她双眉渐舒,便随意宽慰道:“老鸨子认钱不认人,拜高踩低乃是通病。”
“原来如此”林之倾顿时恍然大悟,低头看向袍子,心中了然,多亏了李胥解惑,才能了却一块心结,遂点头赞同李胥所言,“谢殿下指教,那老鸨子眼尖,果然像殿下这般显贵人物才能入那漱春楼的大门,微臣和卞大人一身寒酸的确不合适。”
“我可没踏进过漱春楼的门槛!”李胥突然拔高了嗓音,他一向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然而此刻却没来由的心头一惊,慌忙解释道:“我派了刘雄过去,使了些银两,打听消息而已,本王犯不着亲自去那种污秽之地!”
“殿下言之有理,是微臣武断了,此等粗活跑腿之事何须劳您大驾,是微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话音未落,林之倾急忙躬身致歉,看着她一板一眼的生硬举动,活像个老学究,李胥嘴角微扬,拈起眼前卷宗,笑道:“林大人何罪之有,是本王该道谢才是,此卷宗记载详尽,有劳林大人了。”
现下并无更多可考究之物,李胥自觉叨扰良久,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接下来数日,二人均在焦急等待刘雄的消息,可一连十多日毫无音讯。
盛京的雪渐渐消融,草长莺飞,枝头窜新,李胥实在百无聊赖,索性在寿福宫闭门不出,其实自打他回京,便一直盘算着去见见舅父,永定侯也时不时地派人来请他过府一叙,可每每临到出门前,李胥都会临阵退缩
正当他思前想后之际,宫墙外飞过只周身漆黑的小信鸽,刘雄的密信如及时雨,悄然而至,李胥取下信鸽脚上信笺,上书寥寥几字,“人找到,回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