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兵部侍郎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刑部甚至出了公文,严禁各种谣言猜测,违者杖责六十,皇宫内风言风语亦是不少。
“刘雄,那命案,刑部就这么处理了?”
李胥坐在院中晒太阳,眯着眼,像只伺机而动的雄狮。
“是的,刑部此次可算是办案神速,侍郎尸身已经入殓。”一手举着扫帚,一手提着水桶,刘雄颇有点力不从心,说话断断续续,“主子近日里,侯爷一直差人来找您”边说,边观察李胥神情,见他一副抗拒的样子,刘雄乖乖闭了嘴。
“刑部断案时,可有何横生枝节之处?”
“并无,只听说前几日朝上吵闹了一番,说是大理寺横插一脚,对侍郎案先下手为强,最后被刑部给夺了回来。”
刘雄放下水桶,开始洒扫地上的灰尘泥屑,朝堂上尔虞我诈,抢夺功劳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刘雄倒不觉得这事算得上节外生枝。
“大理寺”李胥口中喃喃,蓦地直起身,笑着招呼刘雄,道:“记得那日宫宴,你不是还心心念念着花魁么,难得回了盛京,总要圆了你的念想。”
伸手掸去衣摆上的薄灰,李胥回屋取了件厚氅子,欲带着刘雄出宫,刘雄却被其毫无预兆的举动惊得踌躇不前,脸上更是将信将疑,心中不停自省,最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愣在原地作甚?备马,出宫。”
李胥大步在前,刘雄则小步跟在身后,依旧一副为难的神色,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李胥,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提花魁二字。
策马扬鞭,二人洋洋洒洒出了宫门,经过中心御街,拐过东肆门街,便到了闻名遐迩的荣合坊,漱春楼居于坊中显眼位子,左右对街酒肆茶楼林立,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漱春楼对街找了家铺面整洁的茶楼,刘雄吩咐店小二,给二人找了间雅阁,位于二楼沿街位子,视野开阔,漱春楼内出入之人尽收眼底。点了壶新茶和些许干果,主仆二人的心思,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对街。漱春楼似乎丝毫不受前几日风波影响,门庭若市,穿红带绿的勾栏美人,笑颜如花,搔首弄姿。
“啧啧,这漱春楼名不虚传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有封门关铺。”看了许久,连刘雄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漱春楼一关,好多人的荷包会受牵连,死了一个侍郎而已,不足挂齿。你可别看了美人,忘了正事。”抿了口茶,李胥用手指轻敲桌面,提醒刘雄关注正事。
“主子,我我还是不明白,咱盯着漱春楼作甚么?都是些不正经的家伙,盯久了,我怕长针眼!”
刘雄边说,边谨慎地瞅了眼李胥,嘴上说是让他来看花魁,花魁又不在大门口揽客,让他来盯人,也不知道到底盯谁。见得不到答复,刘雄乖乖就范,不再言语,趴在围栏上目不转晴地扫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就这么聚精会神的盯了两天,刘雄虽不知目的,却也尽心尽力,片刻不敢松懈。终于在第三日近正午时分,漱春楼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特别扎眼的人物。
“主主子,您瞧,这位真是稀客啊!”
顺着刘雄所指方向,李胥往下看,确实挺扎眼的,哪怕素面朝天,眼含冰霜,混在人堆里,依然能一眼抓住旁人的目光。相形之下,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简直惨不忍睹,活脱脱个山海经里跳出来的妖物。
“这不是林大人吗?”
刘雄怀疑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双目,随即往下探身,大半个脑袋都伸出了围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刘雄再不济,也绝不会把林之倾和勾栏之地划为一处。林之倾显然并不是只身前来,身边跟着一人,獐头鼠目,一副猥琐小人样,挂着谄媚笑容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雄正欲再探出半截身子,冷不防被人拽了回来,李胥伸出一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自己则微微侧身,肩靠围栏,身形隐在廊檐阴影下,刘雄知道主子在聚精聆听对街的动静,便依言悄悄调整呼吸,蹑手蹑脚起身离开雅阁,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此时对街的花楼门前,林之倾正带着卞春来,准备一探漱春楼,既然这花楼是案发地,雁过留痕,只能寄希于此地了。原以为青楼开门做生意,自然容易混入其中,再花些银两探探消息,殊不知,如今连门都进不去。
一个目测年过三旬的微胖女子,叉腰拦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道:“你可不能进去,各行有各规,女子进花楼会坏了我们花楼风水。”边说,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林之倾,心中不免惊叹,她从小长在漱春楼,各种绝色也见过不少,这般风采倒是大开眼界了,当真是倾国倾城。
女子声音洪亮,与她身形完全不符,喊声引得不少人侧目,众人不禁啧啧称奇,更有胆大好事者,围着林之倾打转。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低贱玩意儿,睁大狗眼看看清楚!”
卞春来气得跳脚,恨不得从嘴里喷出三昧真火,烧了眼前这群家伙。
林之倾第一日到大理寺拜职,卞春来也曾被吓得不轻,那样貌身段,都让他无心做事,然后便被狠狠教训了,从此他心中再无杂念。
这些年相处下来,卞春来每每看着林之倾那副面容,总是五味杂陈,纵然生就一张天仙般的容颜,却丝毫不影响林之倾审理人犯时的狠辣决绝,让他打死打残的凶犯不计其数。
怀着这复杂的心绪久了,卞春来却猛然间顿悟,自家大人拥有的惊世之貌,是为了超度凶犯恶人!当他们被大刑加身,痛苦濒死之刻,面对如斯面容,定然生不出一丝怨恨,继而安然赴死!如此一想,他便安然释怀了,心中困顿渐消。
可如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竟敢如此侮辱大理寺卿,让卞春来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一字字仿佛从齿缝中蹦出来。
“一群出卖皮相的贱胚,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林之倾拉了卞春来一把,摇摇头,准备了一肚子脏话的卞春来,正欲大显身手,却被生生堵了回去。
“哦,我竟不知还有此等破坏风水之说,那请问这位嬷嬷同这些姑娘是什么来头?或者换种说法,难道皆是男嬖?不然这漱春楼的风水怕是破无可破了。”
林之倾不开口则以,但凡回呛,简单一句话足以逼得众人哑口无言,卞春来在旁侧,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像极了狐假虎威的得势小人。
哈哈哈李胥也忍不住笑出声,心高气傲的朝廷命官,当街与青楼女子理论,实在是精彩。这个林之倾居然还能摆出一副在朝堂上理论诗句的架势,竟无半分难堪之态。
那勾栏女子被怼得语塞,左右张望求助,众人皆一副看好戏姿态,索性一蹬脚,撒腿往楼里跑,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大人,我们进吧。”卞春来压低嗓音,轻声道,往前一步,脚尖刚触到漱春楼的门槛,只听一声“且!慢!”从漱春楼二楼传来,声音粗厚,伴随一阵木板发出的吱呀声。
此时从里头款款步出一女子,年龄比适才那拦路女子大上几岁光阴,满口黄牙,厚重脂粉掩盖不住眼角的粗褶子,衣着倒是光鲜亮丽不少。身后紧紧跟着适才那名拦路女子,女子换上了神似卞春来的得意神情,指了指面前二人,道:“妈妈,您瞧,就是这俩人。”
显而易见,此人便是漱春楼的老鸨子了,卞春来心领神会,从袖内摸索出一个瘪瘪的荷包,满脸堆笑地凑上前。老鸨子只斜眼瞄了下,便转头无视,扭着肥厚的腰肢,迈出门槛,只是见到林之倾那刻,浑浊的目光却精光一闪。
“我还以为是什么恶徒呢,原来是个美人儿。”
老鸨子咧嘴笑得欢,围着林之倾上下打量,眼光流连,令他浑身不适,他不自主的往卞春来身边移步。下一刻,突然那老鸨子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轻轻扣上林之倾的腰身。
“你要作甚么?!”
林之倾皱眉,语气不善,抬手拍掉老鸨子放在他腰身的脏手,顺手在腰上掸了几下。老鸨子的不寻常之举同样勾起了不远处李胥的兴趣,他坐正身子,托腮远观。
老鸨子不恼不怒,眼里闪着惊叹之色,半响,满口黄牙夹着唾沫星子,凑到林之倾眼前道:“老妈子活这么久,头一次开眼了,‘胭脂虎啸’名不虚传啊!家里摆着这么个冰美人,男人还是舍不下我漱春楼的姑娘。小美人这是怒火攻心,来我楼里闹人呢?!你管不住夫君,可不能迁怒于别人啊!”
老鸨子嗓门出奇的大,街坊各处不时有人,好奇的探出脑袋,连茶楼的伙计也忍不住张望。
卞春来气得咬牙切齿,捏紧拳头,冲到老鸨子面前,指着她破口大骂道:“我呸!你不撒泡尿照照,这楼里个个妖怪似的东西,还敢拿出来炫耀,瞎了你的狗眼。”
“哎呦,这位大官人说的真是奇怪呢,既然口口声声喊着妖怪,脚上怎么还上赶着往我漱春楼里跑呀!”
哈哈哈周围涌出哄堂大笑,林之倾冷眼旁观,看来今日是进不去漱春楼,自己大意轻敌了,能在盛京这龙蛇混杂之地,占有一席之地,漱春楼果然不简单。
林之倾又回首看了眼卞春来,他正脸红脖子粗,张牙舞爪的作势要打人,便伸手拉了把卞春来,轻声道:“不作无谓之争,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