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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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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老鸨子却不是个见好就收之人,凡从事下九流行业,多是得寸进尺之徒,见对方知难而退,心中暗喜,竟拦在林之倾面前,阻拦他去处。

    “小娘子长得风华绝代,不如老妈子来教教你,如何笼络男人的好办法,也不枉你此次闯了我漱春楼。”

    满口的淫词浪语,又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震得卞春来脑中炸起了烟花,他此刻真恨自己不是武官,不然抬手一掌就打落了老鸨子满口牙,而此刻作为文官的自己,只能束手无策,捏紧拳头毫无招架之力。

    林之倾面有愠色,抬眸对上老鸨子目光,冷声道:“侮辱朝廷命官,乃重罪!”

    老鸨子似乎有恃无恐,笑得愈发张狂:“哈哈哈朝廷命官?我老妈子可是天天见,就是没见过这么娇俏的大官人。大官人这水蛇腰不足一尺七吧,我老妈子没别的本事,这验行货本事我敢称第二,盛京城里没人敢称第一。”说罢,似是不甘心般,欲伸手去摸林之倾的脸颊。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拍打声响起,卞春来忍无可忍,挥手朝老鸨子的胖脸,甩出了平生第一个耳刮子,读书人不与女子小人计较,他时时刻刻如此劝慰自己,但是可忍孰不可忍,该动手时亦不必留情!

    虽然卞春来豪气万丈,仍抵不住手持棍棒的漱春楼下人,在七八个大汉的围攻下,卞春来如同一块破麻布,被人轻而易举按倒在地。

    “这家仆倒是个忠心的,”老鸨子揉了揉发红的侧脸,恶狠狠地瞧了眼卞春来,又朝他啐了口唾沫,轻蔑道:“今日是你小娘子理亏,穿男装闯我漱春楼,以为我老妈子好欺负?不管你承不承认,此事是不可善终了。你们当众下我漱春楼面子,小娘子自是也要留下面子才能走!”

    “你想打我?”

    林之倾面不改色,反倒是卞春来,听闻此言,支支吾吾的挣扎着想起身,但皆是徒劳无功。而此刻,身处对街的李胥,已悄然离开茶楼,带着刘雄混在人堆里,作壁上观。

    “我怎么舍得打小娘子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鸨子竟面带狰笑,踱至林之倾面前,抬手就撕了林之倾的外袍,刺啦布匹撕裂的声音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林之倾身上外袍,单侧领口往下耷拉着,露出单侧肩头的中衣,绢布质地,领口有水波绣纹。

    围观之人皆屏气凝神,人头攒动,伸头望老鸨子方向瞧,嘴上皆不作声,一群男人心照不宣,这样的小娘子饱饱眼福也是极难得的。

    林之倾面色煞白,指尖微微抖动似是气急,而后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个绣金袋子,从里头取出一物,拎着上头的系绳,举到老鸨子眼前,厉声道:“我林之倾的面子,你还要不起!”

    老鸨子眯着眼睛打量那东西,只一瞬,她便认出这是官符!平日与达官贵人打交道,这东西见过不少,此乃如假包换的官符,做不了假!她又顺着官府低头一看,这一眼不打紧,待看清那官符袋[1]后又是一惊,绣金符袋!老鸨子嘴唇抖动,额间冷汗涔涔,慌忙挥退押着卞春来的大汉,自己亲自扶起卞春来,又弯腰替他掸拭灰尘。

    这一惊天逆转,太骇人了,人群开始交头接耳,“那小娘子手上拿的是什么?”,“我没看清,你看清没有?”,“我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呀!”,“那老鸨子怎么突然换了副面孔?”

    “大卞,我们走!”

    林之倾五指一收,攥紧衣领,大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卞春来一路小跑跟着后头,脑袋和林之倾衣领一般,也是耷拉着,沮丧不已。

    两人经过李胥身边,并未察觉他混迹在人群之中,李胥侧身往后退了半步,眸光扫过林之倾的侧脸,才发现他两鬓濡湿,满头冷汗,呼吸也异常急促,方才离得远,以为是气急,如今擦身而过,细细瞧来却不似气急,倒像是恐惧之极。

    “主子,林大人为何不一早拿出官符?也不至于被如此折辱。”

    待人走远,刘雄在李胥耳边轻语,适才那刻,别说是卞春来,自己都想上去砍了那个老鸨子。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李胥托腮,一路沉思,诸多疑点和违和感,萦绕在心头如团团迷雾看不透其中玄机,刘雄不敢打扰,牵着马默默跟在后头。

    李胥始终不明,那老鸨子意在羞辱,并无出手残害之意,林之倾如此心细胆大之人,身边哪怕无衙役同行,面对这种下三滥的老鸨子该是游刃有余才是,怎会这般投鼠忌器?!再者那老鸨子虽满口胡言,却为何如此笃定的口口声声喊他小娘子。

    能让林之倾如此惊慌失措,定然事关生死,难道老鸨子的无心之言恰好揭破了林之倾深藏的秘密?!李胥怔了怔,自觉这推论过于异想天开,若林之倾真是女儿身,凭她一己之力又是如何瞒过户部、礼部的重重审核?!

    “刘雄,你悄悄去查下林之倾此人,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后呈给我。”李胥停下脚步,轻身吩咐。

    “是,主子,我这就去,您先回宫。”

    李胥回到寿福宫已近申初,他突感腹中饥饿,遂使唤内侍,随意煮了些面食充饥,等至子正,仍不见刘雄归来,此刻困意袭人,终是沉沉入睡。

    半夜,李胥被梦魇惊醒,他抬手抚过脸颊,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浸透了衣襟,李胥已经许多年没做噩梦了,回京后却几乎日日受梦魇惊扰。他翻了个身,但睡意寥寥,无法入眠,遂穿上外衣,来到书房,百无聊赖之下,便执笔随意勾画起来。

    几笔勾勒下,画上之人面容渐渐清晰,衣着华贵端庄,眼角含笑,温和慈祥,一手向前伸出,似要跃出纸面。李胥将画挂起,不由地伸手迎向前方,两只手隔空相握,一滴水悄无声息的从他脸颊滑落,不知是泪还是适才的冷汗。

    他仰靠在椅背上,盯着画上之人许久,直至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李胥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拿起烛火放到画下,火焰跳跃,慢慢舔舐画卷,火光卷着画纸,变为一片灰烬,房间从明转暗,而后他伸手掐灭了那缕忽明忽暗的烛火

    刘雄至辰时三刻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眼下已浮上淡色的黑影,他小心推门入内,又回身掩好门闩,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开口禀报。

    “禀主子,我彻夜差了有关林大人的所有记录,林之倾,杭州郡钱塘人,先朝元启七年秋生人,家□□兄妹四人,三姐妹一兄长,家中尚算富足。他可谓是瑞朝开国以来的奇才,连中三元,永德初年恩科状元,时任治书侍御史,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官拜大理寺卿,以上乃是户部,吏部所记录的生平。”

    李胥听得认真,刘雄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小的又扮作百姓,向林府周围街坊打听,据说林老爷是个酒痞子,喝醉酒爱闹事,满嘴胡言乱语,邻居们皆厌之。

    有件事虽是街坊当笑话提起,小的却觉得格外蹊跷,这林老爷每每大醉,总爱吹牛说自家小女儿才情卓越,是个状元郎,盛京的书生们在其面前,皆要甘拜下风,可这老头信誓旦旦说的是永德初年状元,喊的还是林大人的名字!街坊们自是不知晓内情,全当是老头发酒疯的戏言,另外,林府只有三个仆役,却是极少与人打交道,没问出甚么大事。”

    李胥颔首,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如明镜般清朗,看来自己所料不假,虽不知林之倾用了何种法子窜改了户籍人丁记录。只是李胥并不在意其中缘由,也无意揭穿此事,却唯独对一事耿耿于怀,那便是林之倾为何对侍郎案如此上心。

    “主子,小的还查到一事”说到最后,刘雄略有些踌躇,顿了顿话音,道:“这林大人和已故的世子,当年同属恩科举子,曾在慧贞书院短暂相处过,算是同窗。”

    “表兄?!”

    李胥闻言,不由挺直了背脊,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随后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引人注意处?”

    “小的能力有限,只查到这么多,等我收拾打点下,去趟杭州郡,应该还能查到点别的消息。”刘雄说罢,正欲起身行礼,为赶赴杭州作准备。

    “不必,不用费这个精力,今日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待刘雄离开,李胥思忖良久,一番权衡取舍,分析利弊后,决定亲自去趟大理寺一探虚实。

    事不宜迟,李胥换上常服,出了禁宫,策马飞奔,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大理寺府衙,守门衙役得知其身份后,恭敬地将人迎入内院,并及时通报了大理寺卿。

    林之倾闻言,顿觉意外,自己和襄王殿下并无私交,更不知其所为何事,虽心中百般猜疑,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连忙起身迎接,躬身作揖道:“微臣拜见襄王殿下,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李胥伸手虚扶了一把,借着擦身而过的契机,仔细打量了几眼,只见林之倾身形尤为单薄纤细,她穿着立领服饰,和那日宫宴装束无差,外头套了件绛紫色的官袍,脖颈掩藏在立领之后,看不清喉结。如今听来,林之倾嗓音宛转悠扬,清澈灵动,同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简直天壤地别。

    李胥嘴角含笑,一派轻松淡然,负手而立,道:“不必多礼,本王与林大人颇有渊源,今日不请自来,还请林大人莫要见怪。”

    说罢,抬眸环顾四下,大理寺的衙役比起其他府衙,明显人数偏少,但各司其职,井井有序,不时有手抱卷宗的文书官,在前后院之前穿行。

    “殿下请入座,上茶。”

    林之倾作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退至旁侧,李胥顺着她的指引,进了间略为简陋的书房,里头大半间屋子被竹架占满,架上整整齐齐堆着各种卷宗,边上还贴着便签,上载年份地域。而剩下的空地,摆了张偌大的案桌,文房四宝样样不缺,上头铺着打开的卷宗,密密麻麻批满了备注。

    整间书房唯有案桌旁有把靠椅,想来平日里极少有客人拜访,林之倾搬起靠椅子,往他脚边送,自己则站在一旁。李胥撩衣坐下,伸手接过茶盏,手指不经意掠过纸张,沾上了未干的墨渍,而他却浑然不在意。

    备注[1]:官符袋:装官符的锦缎袋子,袋子颜色和官阶有关,从颜色可简单判断官阶。三品及以上袋子是金色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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